长长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抬进黎家大院,一路上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全乐梁城都晓得黎家四老爷终于要娶正房媳妇啦!
好事者窃窃私语,暗道黎家四老爷好运道,两个儿子都考上举子了,还能娶到有钱女敕妻,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可不是吗?今年是黎家四房的好年,只不过这些好事全与杨秀萱无关。
眼见别人风光,自己却过得不顺心遂意,满肚子忿忿不平急欲找个地方发泄,可那三个没人要的杂种,竟一个爬得比一个高,再不是她可以随意控制欺凌的了,而柳姨娘生的那几个,摆明全是没出息的货色,想靠她们替自己做些什么,根本不可能。
于是肚子里那口气憋着、恨着,日日在胸口又挠又烧,现在也只能等苏致芬进门,再狠狠踩她几脚。
四房的事依然靠她张罗,现在人在前厅拜堂,她管不着,可只要进了这个梅院,就算苏致芬挂着嫡妻名头,也得看自己这个老人的脸色,只不过……她暗自提醒,务必要做到不落痕迹。
老夫人似乎察觉出什么,这两年待她越来越冷落,若是行事手脚不干净,怕是会替自己招祸,育凤、育武、育文眼看着就要大了,她得加把劲,替他们好好筹谋,所以……谨慎、仔细,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多久,新人迎进喜房,府里大大小小的妇人、姑娘全挤到新房里看新娘,红红的帕子盖在新娘脸上,瞧不见她的容颜,但可见她一副迷人的好身段,大家心照不宣,这萱姨娘恐怕是真的要成为“旧人”了。
杨秀萱人前人后招呼着,见自家老爷往前头去应酬客人,她堆起满脸笑容,说道:“大伙儿全散了吧,让新娘子也歇息一会,晚上还有重头戏呢。”
她一说,妇人们笑出口,未出嫁的小泵娘红了红脸庞,全退出门外。
黎育清夹在人群当中,望着喜床上端坐的苏致芬,心底有几分兴奋,她们即将见面了,那个温暖婉顺的女子,这一次,黎育清发誓,会尽全力护她周全。
领着木槿离开新房,走出小厅临出门时,黎育清眉头微蹙,厅里的桌面上什么都没有,无菜无食,连茶水点心都没有,杨秀萱这是诚心要给苏致芬下马威?
在黎府,每月初会将各院用度分送到各院管事手上,管事再一一将月例发下去,各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吃食用度自理,苏致芬未进门,喜房里的大小诸事都是由杨秀萱所经手,所以摆明着是她故意的。
这只是刚开始呢,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苏氏接手,若明年爷爷真要返回朝廷,那么待父亲婚礼结束后,便得开始筹划搬家事宜,女乃女乃一忙,哪还照管得到四房,只怕届时就任由杨秀萱呼风唤雨了。
离开梅院,黎育清满心忖度,要怎么不着痕迹地帮苏氏的忙?
她从黎育岷身上学会,最高明的报复,不是枪对枪、刀对刀,而是杀人于无形,她不是个狠心的人,但……倘若“过程会变,结局不改”真的是定律……不可以!她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便是做坏人,她也要拚搏一回。
“木槿,咱们回去后,你让厨房那边多做些易入口的点心。”
“为什么?晚上有筵席,姑娘还怕四少爷、五少爷饿肚子吗?”木槿没有主子的好眼色,傻愣愣地问着。
“不是,我想给四夫人送过去。”
黎育清和木槿一面走一面小声说着,旋即便走入园子。时辰尚早,宾客多未入席,他们待在园子里,三三两两赏花说笑。黎育清得帮着招呼女客,便示意木槿先回锦园办事。
抬起头,拉起笑脸,她落落大方同宾客打招呼,不多久,感觉有道目光定在自己身上,那感觉让人不甚舒服。
黎育清抬头,追寻视线来处,头一偏,竟触见杨晋桦的眼神。
霎时间手心一阵冷汗,她咬牙拧眉,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黎育清不知道这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害怕,只知道自己不想与他相遇、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该出现的人,终究出现了……寒意窜起,害怕的念头又浮上来,是不是真的逃不过命运?
想起怀里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儿,想起他的狠良阴毒,想起扶桑迫自己交出钥匙的恶言恶语……她紧握双拳,强抑着心底的恨意,如果诅咒有用,她最想诅咒的不是杨秀萱,而是杨晋桦。
“你怎么了?”
黎育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见她脸色不对,轻拍她的肩,但只是一个轻碰,她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吓到似的,身子剧烈颤抖。
黎育岷在她眼底看见惊惧惶恐,他没见过这样的她,她向来自信沉稳、无惊无惧,比同龄女子更懂事成熟,也没害怕过任何人,便是人人敬畏的老太爷在她眼中,也不过就是个老爷爷,可以哄、可以耍赖的爷爷。
她低眉,把唇咬得都快出血了,身子抖得连黎育岷都看得一清二楚.
“说话,怎么啦,不舒服吗?”
他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这分温暖稍稍驱逐了她的惊恐。
“四哥哥,我没事。”她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你不说吗?好,我去找育莘。”黎育岷恐吓。
“不要……我只是、只是……那个人的眼光让人很不舒服。”她的手微微一抬,黎育岷的视线随着追过去。
“杨晋桦?”他低声道。
“四哥哥认得他?”
“怎不认得,我们同在学堂里上过课。”
黎育岷嗤笑,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不过是考上秀才,家里居然连摆三天流水席,好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似的,上桌的菜色不好,却还自吹自掼向众宾客说:“今日不过是略备水酒,待他连中三元,定丰丰盛盛请大家一顿。”
可惜秀才己经是他能力极限,想再往上可是难上加难。
在学堂一起上课时,杨晋桦自以为是风流美男子,看不惯比他皮相更好的黎育岷,时常在暗地里欺侮他,偏偏才学不行,课堂上总被黎育岷压过一头。
他仗着萱姨娘的势,自以为高自己一等,动不动冷言冷语地讽刺自己,黎育岷不想闹出争端,只是用高高在上的清冷眼色看他,不言不语便看得他自惭形秽,两人结下的嫌隙不小。
后来黎育岷随了老太爷念书,便不常与杨晋桦相见了。
冷眼望去,杨晋桦的目光始终黏在黎育清身上。
那家伙是看上清儿的美貌还是公主身分?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他可以觊觎的。
黎育岷似笑非笑地问:“那么好看的男子,你不动心?”
相处两年,她渐渐懂得四哥哥,这语气不是揶揄而是关心,有四哥哥在,杨晋桦对她的影响弱了。
黎育清吸口气,恢复自在。
她噘起嘴,回瞪他一眼,娇俏回道:“我天天看着四哥哥,以四哥哥为标准,他那个程度顶多能够称得上……”
“称上什么?”
_面目可憎。_她咬牙恨恨说道。
她的形容让黎育岷满意极了,难得兄妹俩有志一同,他低声道:“如果你对他无意,那哥哥帮他保个好媒,妹妹觉得如何?”
“好啊,只是别害了人家好姑娘。”
“所以害坏姑娘无妨?”
“举头三尺有神明嘛,怎么能够说是四哥哥害的,说不定就是良缘天定。”
她难得刻薄,却引来黎育岷赞赏目光,他扬起眉,笑着模模她的头,像模小狈似的,说道:“你越来越像我妹妹了。”
什么鬼话嘛,穿那么多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吃掉那么多她亲手做的坂食糕点,为巴结他这位未来状元,她不遗余力,可他好处受尽,还没真心把她当妹妹?
黎育清扁起嘴碎碎念,“清儿本来就是四哥哥的妹妹。”
他喜欢她的碎碎念,弯下腰,笑着在她耳边轻言几句,两人连袂快步朝杨晋桦走去。
在行经对方身畔时,他扬声对黎育清道:“别耽搁太久,筵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知道知道,我会飞快跑到荷塘、飞快采完荷花、飞快回到大厅,不会让四哥哥等太久.”黎育清强压下急迫的心跳,脸上带着灿烂微笑,视线瞥过处,她朝一旁杨晋桦客气点头招呼。
黎育岷拉住她,再次叮嘱。“别『飞快』,万一摔着怎么办?不行,你先回屋里找扶桑陪你一起过去荷塘,那丫头心细,有她跟着我才放心。”
“知道……四哥哥越来越唠叨了。”
“都是为你好。”
黎育清笑逐颜开,屈膝向黎育岷一福,转身往锦园走去。
黎育岷经过杨晋桦时,眉心一皱,假装没看见,往园子另一头走去。
梅院里,扶桑快步朝黎育凤的屋里行去。
黎育凤己经妆扮了一整个上午,尚未打扮妥当,今天她非要压过黎育清那个贱丫头不可.
扶桑与守在外头的婢女打声招呼,待进去禀报后,扶桑才走到黎育凤跟前。
“你不守着你家姑娘,来这里做什么?”黎育风酸言酸语道。
她明知道扶桑是母亲的人,可是一想到黎育清,她就忍不住想撒气。
回五姑娘,三皇子约了八姑娘在荷塘桥上见面。
“你怎么知道?”闻言,她心头激奋,转头追问。
“是四少爷派小厮同奴婢说的,要奴婢去通知八姑娘,奴婢想了想……还是先绕过来向五姑娘禀报。”
扶桑话说得恭敬、面上表情更恭敬,五姑娘脾气坏,却比八姑娘易拢络,虽然五姑娘很少给她好脸色,可给的赏银可多了。
黎育凤微微一笑,心口那堵火气瞬间消除,她很想见三皇子一面,可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待在墨堂,她便是再大胆也不敢在老太爷跟前搞鬼。
可她真的必须亲口对三皇子说,说只要能长伴君侧,她不介意名分-
娘的话,她想了个通透,没错,决定嫡妻、侧妃的,可不是家族身分,而是谁可以活得久,听说镇国公的嫡女性子不大好呢,这种女人怎能讨得丈夫欢心,何况自古以来,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回,娘说,那种时候能够发生的意外可多了。
“彩玉,取一两银子赏给扶桑。”
“是。”彩玉应声。
自她从五少爷身边被打发之后,便来到五姑娘身边,五姑娘是个脾气大的主,一个不高兴就对下人又打又骂,这些日子她捱的苦多了去,比起当年,脾气收敛许多。
扶桑眉开眼笑,等着彩玉赏赐。
黎育凤看一眼满桌子的衣服,问:“你们八姑娘,今儿个穿什么颜色衣服?”
扶桑是个乖觉、心眼多的,甜甜一笑,走到桌旁,挑了件藕色锦衫道:“八姑娘的衣服与这件有几分相似,但不及这套衣服精致巧丽,依奴婢看啊,八姑娘身板小,撑不起这个颜色的衣服,同样的衣服穿在五姑娘身上,定是光彩夺目得多。”
闻弦歌而知雅意,黎育凤真喜欢这个机灵的丫头,盈盈一笑,说道:“有机会的话,我同八妹妹讨了你来,你意下如何?”
扶桑笑开,如今八姑娘己不让她进屋服侍,她虽领大丫头的月银,做的却是二等丫头的事,锦园里头那些个眼睛利的,私底下话不知说得多难听,她的日子越发难过。
她是个心高的,见五姑娘愿意重用自己,自然是笑脸迎人地道:“能够到五姑娘身边,是扶桑的大造化。”
黎育凤笑而不语,说道:“这会儿你也别急着去找八妹妹了,她身边不是有个忠心耿耿的木槿吗?总会有人去通知她的。”
“是,奴婢遵命。”
在扶桑的服侍下,黎育风很快打扮妥当,同扶桑一起走往荷塘。
一路行来,黎育风既心喜又心不在焉,她满心盘算着,待会儿见着三皇子,要怎样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日,当着他的面就该说的,只怪自己被三皇子即将成亲的消息给弄昏头,一时间失魂落魄,该说的话全憋在心头,真是错失良机。
不过没关系,这会儿机会不是来了吗?
她脸红心跳,满面笑容藏也藏不住》
她记得镛哥哥曾经夸她好样貌,还说黎家有女如此,怕是大门要让媒人给敲破,说这样的话……他亦是心悦自己的吧?加快脚步,她走往荷塘桥上,三皇子尚未到,她轻抚胸口、月眉微蹙,彷佛是捧心西子,令人爱怜不己。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小厮从桥的另一端飞快走来,在行经黎育凤身边时,手肘一推,黎育凤应声摔落池塘。
她的惊呼声传出,随黎育岷、齐镛出现的黎育莘惊叫一声,“不好,清儿落水了!”
黎育莘欲快步上前,却让黎育岷一把拽住衣袖,脚步略迟。
这时藏身在柳树后的杨晋桦也看见扶桑了,他认得她是八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此刻他再无半点迟疑,动作飞快的狂奔到池边,纵身跃入池中,一把将黎育凤打横抱起。
黎育凤受到惊吓,紧紧圏住杨晋桦的脖颈,她以为自己抱住的是齐镛,打死不肯放手,而杨晋桦以为怀里的女子是黎育清,也不肯松手。
自从几年前黎育清、黎育莘落水差点殒命后,老夫人便命人抽掉大半池水、填入新泥,因此荷塘的水并不深,杨晋桦轻易便站直身子,抱着黎育凤缓步上岸,直到脚踩上地面,才发觉身边围了不少人。
正中他下怀!他将怀中女子拥得更紧了,而黎育凤也察觉到旁边有人,一张俏脸直往男人怀里缩进去,害羞不己。
笑容不自禁浮上脸颊,杨晋桦志得意满,黎育清可是公主,能攀上这门亲事,就算他在考场表现不杰出,也定能谋得一官半职。
杨家只是小门小户,照理说要攀上此亲绝无可能,但姑母说了,黎育清不过是个小庶女,因得到三皇子眼缘封了个名号,怎么说也不是真公主,他们杨家怎就攀不上了?!
爹娘却说:“你姑母是妒忌,育风得不到的让黎育清得到手,自然是忿忿不平。”
但这亲事不能硬抢,问题是要通过黎老太爷、老夫人那关,肯定困难重重,如果他能够赢得小泵娘的芳心,那又另当别论。
所以今儿个他才央求姑母安排自己进府,上回他与母亲过府作客,八姑娘不肯见,今儿个这样的大日子,她总不能不见客吧。
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标致的小美人,虽然年纪小一点,他也不介意等上几年,反正他身边的侍妾通房还怕少了吗?他还想着该怎么同八姑娘攀谈呢,这下子可好,那么多人看着,黎家便是想耍赖也不成了,这公主定是要嫁到杨家门户,
娶公主进门,旁人能不高看三分?有三皇子这个义兄,妹婿日后的仕途宫职能不顺遂?
越想他越是得意,昂首望天起来。
然而当齐镛的声音传来,他怀里的黎育凤身子突然一僵。
黎育凤抬起头,对上齐镛的脸,就见齐镛笑盈盈对杨晋桦说——
“好个英雄救美。”
黎育凤大惊失色,猛地推开杨晋桦的胸瞠,扬声怒斥,“你这个禽兽,快放开我!”再不复见方才的温柔婉顺。
杨晋桦亦是震惊不已,这声音好熟悉……是育凤表妹?放开怀中女子低下头,当他看清黎育凤那张脸时,表情精彩绝伦……
啪!他尚未开口说话,脸上便受了热辣辣的一巴掌!
笑容从齐镛、黎育岷脸上溢出,两只狐狸同时眯起眼睛,害站在旁边、满头雾水的黎育莘莫名地打起寒颤。
这是怎么了?天气陡然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