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方十六年在平顺中过去。
黎家几个老爷都升了官,大老爷甚至升到三品侍郎,便是官运最差的黎品为,皇帝看在黎育莘、黎育清分上,也意思意思把他从正九品县主簿升到从八品典簿。
年底,二房两个媳妇都平安产下子嗣,管氏生了个七斤重的胖小子,周氏生下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儿,不过周氏再接再厉,隔天夏天又怀上了。
黎育秀也在年底寻到亲家出嫁,有黎太傅这位爷爷,亲家门庭自然不差,是二品阁员的嫡子,虽然家里大小通房好几个,外头也颇有些风流名声,老夫人尚有些犹豫,但庄氏见过对方一面,又看上人家的家世,二话不说,立刻点头答允。
建方十七年开春,黎育岷从西北回到京城参加会试、廷试,他不负众望,一举拿下状元,大房喜气洋洋,张罗着办喜宴,说亲的人一波接一波上门,人人都看好这个新科状元。
皇上没给黎育岷新派令,将他留在身边继续编撰《大齐志》,这个工程比当初想象中更浩大,在和黎育岷同去西北的十/位文官之后,朝廷又陆续派出两拨官员,如今各地资料己经搜集八成,进入撰写阶段。
黎育莘也略有所成,军中历练让他的性子更加沉稳,他虽没回京参加武举考试,却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立下不少功劳,?靳有心栽培,让他参与谋略,几度提出见解,让人对这个小将军刮目相看。
喜事不只这几桩,远在榆州的三房嫡子黎育昆年纪轻轻也考上秀才,而几个月后,二房嫡子黎育南、黎育朗在乡试中纷聋上榜,名次虽然不在前面,但也够让老太爷捻胡子笑逐颜开了。
这会儿,黎府气势正盛,谁不想同黎府结亲?
三房四房几个庶女在这两年当中纷纷说上好亲家,整个家族的人都乐着,唯有杨秀萱心里凄凉,眼见别房的儿女都有好归宿、好前途,自己的女儿却己经人走茶凉,两个儿子又废了身子……每每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满心怨慰,想当初,她手段月尽,争争抢抢十几年,手中的人命好几条,还以为能够风光到老,殊不知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她再也演不出温柔娴雅,变得像泼妇似的成天骂天骂地、虐打下人,她身边的人哭的哭、逃的逃。
有一回,黎育清在回挽月楼的路上遇见扶桑,她哭着哀求黎育清收留自己。
黎育清静静审视她,她脸上、手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疤,她折了一条腿、缺少一根指头,左眼也己经看不见,这是看得见的地方,看不见的部分肯定更严重,黎育清完全无法想象杨秀萱的疯狂。
虽然心头恨上一世扶桑出卖自己,可见到她这副凄惨形状,黎育清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本想找杨秀萱谈谈,把人要过来,再给扶桑一笔银子,将她打发回老家,没想到,看见黎育清,杨秀萱像疯了似的抓起茶壶就往她身上砸去,还是木槿反应快,急忙将主子护在身后,那壶茶全浇到自己的后背上。
幸好茶水是凉的,否则情况肯定很严重。
黎育清回头望了扶桑一眼,看见她眼底的绝望,她想同扶桑说几句话,表明自己会请父亲想想办法,但话未出口,杨秀萱就一面追打木槿,一面对黎育清狂叫怒吼。
她想,杨秀萱己经疯了。
那个晚上,父亲没有回来,黎育清未有机会提出扶桑之事,夜里,惨事就此发生。
扶桑受不得虐打,趁杨秀萱入睡,捆了她的手脚,拿起一把尖锐小刀,狠狠插进她的心窝,见杨秀萱死去,她没逃,反而哈哈大笑,嬷嬷进门见了放声尖叫,扶桑狰狞笑着,高举刀子。当着嬷嬷的面刺进自己月复中。
她这是拚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听说入敛时,为扶桑换衣服的下人说,扶桑身上早无一块完整皮肉。
那件惨事直到今日,黎育清依然记忆犹新。
她想,如果那天晚上父亲回来,也许情况会不同。但也许只是猜测,谁也不能够确定结局。
总之,杨秀萱死了、扶桑死了,前世所有的怨恨随着杨秀萱和杨家的灭亡而结束,那些黎育清害怕的、恐惧的因素,至此,全数消失。
另一方面,“天衣菩凤”的生意越做越大,本来只打算开第二间铺子,没想到二、三、四、五号铺子一口气开张,阿坜‘得天昏地暗,幸好他的朋友够多,否则他得一直待在京里回不来乐梁城。
而“沐舍皂坊”也在去年中正式开张,香皂独立出来,不在“天衣菩凤”里面卖,短短一年多,铺子己经从一家开到二十几家,皂厂也陆陆续续建了第三厂。
随着生意蒸蒸日上,阿坜在京城置办了大宅院,也在京郊买下不少田亩庄子,种下做香皂要用的各种香花及能够炼油的植物。
黎育清眼看着原本摆在挽月楼的嫁妆、箱箱笼笼全往京城里头运,月月和几位精明能干的嬷嬷一批批离开府邸,她心底明白,苏致芬留在黎家的日子己经不多了。
她始终知道苏致芬在筹划着离开,她需要时间摆月兑贪婪的苏家族人,也需要足够的时间让父亲以无出为由,与她和离。
只足自家老爹虽然在许多方面让人失望,却还是个有责任感的,就像当年杨秀萱再受宠,他都坚持着没将嫡妻之位给她:就此可知,父亲对于家族名誉还是在意的,他再没出息也会谨守苏老爷所托,给致芬一个安全窝巢。
虽然致芬的口气再笃定,她还是不认为爹爹会愿意和离。
这天午后,黎育清和苏致芬在屋里设计新衣服时,岁岁进门,交给她一封信,低声道:“董姑娘那里正在办满月酒呢,年年去看过,是个大胖小子。”听到外室孩子平安出世的消息传来,苏致芬一颗心才算是收进肚子里。
苏致芬将信抽出来读过一遍后,说道:“育清,把东西放下,进屋里去,我有话同你说。”苏致芬使个眼色,岁岁、年年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到门口守着。
她与黎育清双双走进内室,坐在床沿,苏致芬低声道:“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为什么?因为她生下孩子?!可你不一定要走啊,之前她不也生了个女儿?”
“这是我和她的约定,只要生下儿子,她就告诉你父亲她的身世,到时候,你父亲就得亲自来同我提和离。”
“我不懂,她的身世很了不起?再怎样她只是个外室,顶多让她以平妻之礼迎她入门就是。”说到后来,黎育清急得哽咽,虽然做过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她依旧慌了手脚。
“傻丫头。”苏致芬不舍地搂她入怀。
对啊,可不是傻?重点不是董丽华用什么身分入门,而是苏致芬迫不及待要离开,而董丽华生下儿子,是个最好的时机。
“别伤心,说个故事给你听。”苏致芬冲着她微笑。
黎育清点点头,满肚子都是难受。
“嫁进黎府前一年,我无意中遇见董丽华,她被坏人所拐,差点被卖进青楼,她长相柔美、气貭典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通,本该是大家闺秀,怎奈沦落风尘,所有人都喜欢美的东西,我也不例外,再加上她性子温厚,为人善良,所以我相当喜欢她。”
“救下她后,我拿她当亲姊妹似的对待,而她也是懂得将心比心之人,我们两人相处得很好。她家里头己经没人,自然不会有人操心她的婚事,己经年近二十,却尚未定下亲事,我曾经问她,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让我父亲为她操这个心?她犹豫好几天,才悄悄地将自己的身世告诉我。”
“你说对了,她的身世的确很了不起,她母亲曾经是大户千金,而她的父亲是……当今皇上。”
“什么?皇上?”董丽华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娘娘?!黎育清无法置信,怎么可能,公主不都该待在宫里的吗,怎会流落民间?
“讶异吧,皇上还是皇子时,下江南办皇差,在半途中邂逅了她的母亲,两人相知相交,过上一段美好日子,之后皇上留下信物,约定好回京城后便接她母亲过去。”
“话说的信誓旦旦,可人一转身,誓言立刻变成空话,偏偏她的母亲却在那时发现自己怀上孩子。丽华的外公外婆心疼独生女,顺着女儿的心意,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可这事摆到哪里都是见不得人的,她母亲成了乡里间的丑闻。”
“尽避如此,丽华的母亲和外公外婆还是相当疼爱她的,琴棋书画样样悉心教导,她还做得一手好女红,也许是长辈们都不死心吧,相信当上皇帝的他终有一天会想起那段露水姻缘,到时,外孙女就是名符其实的公主,怎么样也不能缺乏教养。”
“丽华外公外婆还在时,尚有人为她们母女遮风挡雨,但老人家一走,族里的人居然蛮横上门,要没收她家财产,甚至强硬逼丽华的母亲带着女儿嫁给一名鳏夫,她母亲不愿意,收拾细软,带着丽华流落异乡。”
“便是因为这样,丽华的婚事才一天天耽搁下来,丽华与母亲曾经进过京城,试着寻找皇上,可皇帝哪里是想见便能够见到的,她们花光盘缠,靠着一手绣工,勉强维持生活。”
“可是不多久,丽华的母亲病逝,她差点儿落难……在母亲临死前,丽华亲口答应母亲,若不能成为正妻便终生不嫁,宁可当姑子,也不能与男人苟合,她母亲一生乖舛多磨,担心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子,殷殷嘱咐,至死也不放心。”听到这个故事时,苏致芬差点儿懵了,好端端的居然让她遇上紫薇格格,不过丽华运气差,没碰上小燕子,却遇到她这个穿越人,她比小燕子明白,普通百姓想要见皇帝比见上帝困难,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怂恿她去认亲戚。
“所以呢?”黎育清凝声问。
“你父亲到苏府提亲时,丽华与我躲在屏风后头见过他一面,她心悦你父亲,而我……”她在乎的不是年岁差异,她介意的是在爱情与“性趣”上头,她有严重洁癖。
“你明白的,我对婚姻的追求与多数女子不同,我宁缺毋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你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是我要的良人。”
“我爹自然是为我着想的,黎府的确可以提供我庇护,但我深信自己能够庇护自己,不需要靠一个男人来为我支撑天地,然而父亲一门心思为我,我不能说他错,更何况那时候他己病入沉疴,为安他的心,也为替自己争取包多时间,我决定出嫁,但黎府绝不是我终身归依处。”苏老爷是个好父亲,她在他身上享受到前世求而不得的父爱,在他病重、在他泪眼执手求她出嫁时,她真的硬不下心肠i”不过也幸好是嫁了,苏家族人比她想象中更凶狠,古代人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看,随便几个算计,就当自己是裁决生死的阎王官,这一点,直至现在她依然无法适应。
苏致芬看一眼始终不言语的黎育清,轻叹。她不能原谅自己吗?可她怎能怪育清,谁能原谅一个算计自家爹爹的女人,”是,她真的非常非常在乎这份情谊,所以她必须解释清楚。
“育清,丽华是个极其温柔婉约的女子,她对你爹爹一见倾心。出嫁前,我同她开门见山,将自己的心思说明,我愿助匆结识你父亲,但能不能让你父亲纳她为外室,得靠她自己的手段本领。”
“我同她保证,只要她生下儿子,你父亲绝对会要求她回到黎府,她是公主,怎能委身为妾?届时,她将这个困难告诉爹,你爹定会写信与黎老太爷提及此事,然后……”然后该怎么办,不需要苏致芬多言,黎育清也可以理解。
别人不能,不代表黎家做不到,老太爷是皇帝倚重之人,于皇上而言,老太爷亦师亦父,透过他,董丽华的身世必能于皇帝跟前揭穿。
而自家爹爹是什么德性谁不知,他喜欢美色,肚子里又有几分文采,对那红袖添香之事乐此不疲,一个被当成公主来教养的温婉女子愿意委身于他,岂有不接纳之理?
至于董丽华,黎育清才不相信她有那么简单干净,看上父亲纯粹是因为一份爱慕之心,依黎育清私心忖度,一来,她年纪己然不轻,想找个好人家肯定困难,谁家愿意娶个老姑娘进门。二来,爹爹再不济也是黎府四老爷,皇上对老太爷的看重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连她这个孙女都让人给爱屋及乌,封了个怀恩公主,如果有黎老太爷牵线,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怎会认不了爹?
等等……货真价实,对啊,凭什么致芬相信她?
“你怎么确定董丽华的身世是实话,不是编造的谎言?”
“她身上有皇帝留给她母亲的玉佩和诗词画像,阿坜的朋友看过后,确定那是皇上的东西和笔迹。”
“阿坜哥哥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朋友都有?”黎育清嘟嚷,这会儿不满意起阿坜的朋友来了。
苏致芬四两拨千斤,笑道:“五湖四海皆朋友嘛,只要不心存偏见,真心与人相交,自然能够交到许多朋友。”不过黎育清的话让苏致芬松下心情,至少她并未因此而恨上自己。
黎育清在脑子里盘算纠结,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说:“也许祖父考虑周详,不会把董丽华的身世在皇上跟前揭穿。”话甫出口,她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笨,祖父不管考不考虑周详,都会将物证转呈给皇上,因为父亲是祖父所有儿子当中最不成材的,日后分家,定是最弱的一房,若能攀上皇亲、成为驸马爷,还怕这支系不旺家门?!
苏致芬明白,黎育清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不与之争辩,将阿坜寄回来的信交给黎育清。
黎育清抽出信纸,里头却掉出一把同印章相像的钥匙,看着它,黎育清怔愣须臾,苦笑。她认得它,在前世、临死前,自己不甘心苏家财富令杨家觅得,强忍最后一口气,将它咽入月复中。
见黎育清端详那把钥匙,苏致芬特意解释。
“阿坜在京里置了一间宅子,你也晓得,最近半年我将嫁妆分批往京里运去,再搬个两趟,东西也就运齐全了,这是那间宅子的钥匙。待这里事了,我得轻车简从,赶在苏家族人收到消息之前离开。”她不打算将和离之事闹大,让苏家族人有机会上门寻衅,这也是她对黎家的最后一点情义。
黎育清点点头,将钥匙交还给苏致芬,抽开信纸,细细阅读。
不出所料,信里提及黎老太爷己经将董丽华的信物呈给皇上,皇上激动不己,本想亲自到乐梁城探望女儿,但被老太爷所阻。
老太爷保证,会以平妻之礼迎董丽华入府,届时再让老夫人将四夫人带进宫里让皇上见上一面。
爷爷终究是仁义之人,即便到这个时候,也不打算将致芬一脚踢开。
可致芬怎愿意委曲求全?于她而言,当初的婚配是不得不的决定,何况当初她留下这一手,就是等着让黎家开口,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如今时机成熟,她定不会接受平妻的建议。
黎育清当然明白,身为好友该为致芬终于能够月兑离困境感到开心,只是这一去……她们哪时还能再见上面?
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下来,致芬己是她最崇拜敬佩的女人,依依不舍之情浮上心田,她但愿能够和她不分离。
苏致芬明白她的心情,掐掐她的小脸说:“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我和你爹和离,咱们就断绝关系,别忘记,『天衣菩凤”咱们一人一半,『沐舍皂坊』还有你两成股份,以后咱们要经常写信,讨论衣服样式和香皂造型呢。”
“终究是不能天天见面。”黎育清嘟起嘴,难得地露出小女儿娇态。
苏致芬看得忍俊不禁,揽过黎育清的肩,她想起那次阿坜要上京办事,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阿坜受不住,敲敲她的额头说:“做啥这种表情,有事情的话,你不会经常写信?”她噘嘴回道:“终究是不能天天见面。”那话出口,阿坜脸庞浮起可疑的红晕。
她乐在心底,原来啊,挑逗阿坜这么有趣。
月月看不过去,低声骂道:“你就尽量玩吧,哪天阿坜当了真,你就乖乖把包袱整一整,嫁鸡随鸡。”唉,月月那样伶俐通透的一个人,怎就没想过,她是不是也当了真?
她老是在逗阿坜,越逗越上心,嗳眛的话说一大堆,惹得自己笑到前俯后仰,阿坜当她爱开玩笑,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哪里是玩笑,分明就是试探,里头明明藏着真心真意真感情。
只是……所有人都认定,主子怎么能够嫁奴才?
别人怎么想,她无所谓,倒是担心阿坜也是这般想法,她不是古代人,没有主仆尊卑的观念,喜欢就是喜欢了,年纪、身高、学历、财富通通不是问题。
在爱情里面谈条件,不但是羞辱爱情,也是羞辱自己的心,何况她寻寻觅觅,怎么都找不出不能嫁给阿坜的理由呀。
可所有人对她的“主动”,都是满心满脸的不苟同。
这些眼光多少会让她有丢人的感觉,她明白,一个人若存了不纯洁的念头,便应该识趣地将这些念头放在心里,万万不可以说出来丢人现眼。
问题是,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不擅长将感情深藏心底,相反的,比较习惯告白情事。所以她得再更主动一些,还是就此退却?
若阿坜真和岁岁月月年年一样不开窍,她是该将他逮上床、假戏真做,逼着他为自己负责任,还是把这份感情卖断出清?唉,不想了,这种时候想这种事,对育清不公平。
回神,黎育清嘟嘴的小模样招人疼,苏致芬说:“好啦,别嘟着嘴,我又不是大将军,撒娇给我看是白白浪费。”大将军?!
黎育清被苏致芬的话吓到,她对齐靳的心思埋得妥妥当当,致芬怎么会知道?!
苏致芬也不明说,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得认真把我的话听进去,如果有可能、有机会,不要眼睁睁看着爱情溜走,对于自己的婚事,不能光靠父母之命,若是日后过得不幸福,谁也没有办法抚平你心头的埋怨,你想过怎样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
“如果我的决定是错的呢?”黎育清追问。
“至少你是死在自己手里,不是死在别人手里。”她紧紧握住黎育清的手说。
“可你说过的,可以用不喜欢的方式赚到财富,也可以用讨厌的手段获得权力,却无法从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得到幸福。你说,我无法强迫别人爱我,但是可以强迫自己,不要那么爱一个不爱我的男人。”真是,这丫头还真把她每句话都奉为圭臬。“所以,你面对面问过他:大将军,你喜欢我吗?”黎育清摇头,马上又说:“可我试探过他。”苏致芬瞪她一眼,“我最讨厌你们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怎不直接开门见山问清楚,面对面说话都可能产生错误理解了,何况是试探?你就没听过阴错阳差吗?行了,如果你把我的话摆上心,就听我一次,面对面,问清楚!”这句话不单单是要告诉黎育清,也是苏致芬在心底为自己做下的决定。对,她不要再试探来、试探去,她要面对面,把自己的心情对阿坜说清楚。
如果他是榆木脑袋,转不过来,她就拿把斧头、朝他斩斩砍砍,如果他食古不化,她就把他泡进醋里三天三夜,让他了解,主子的话就是圣旨,如果他敢在这上头装傻,她就天天给他吃猪脑,非要逼得他认真检视自己的心情,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苏致芬的话震撼了黎育清,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苏致芬随后拿来一盆水,洗去脸上一层厚厚的脂粉,然后沿着发际处撕下一层极细的薄膜,她的动作缓慢而仔细,像是纺纱似的,一层又一层的揭开,待她将整张脸清洗干净后,黎育清两只眼睛再也转不开了。
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唇如红菱、肤如凝脂,清丽月兑俗,一双黑白分明的灵活大眼俏生生地望向自己,这般鲜丽颜色,这般无瑕面容,这……这才是她前世记忆中的苏致芬……苏致芬隐匿自己的容貌,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在黎府生根,黎府只是她的暂时栖身之处。
“致芬……你!”她激动得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但就像我说过的那句,我要的人生,我自己决定,便是错了,也是死在自己手里,不是胡里胡涂,受他人摆布决定。”
“我决定不要黎府这顶大伞,我决定自食其力,我决定的人生也许和别人想象的不一样,但我只要自己决定的幸福。”
“所以,你也决定……”黎育清犹豫半晌后,还是问出口,“决定了阿坜哥哥?”
“你也觉得不好吗?”苏致芬望着黎育清,她是这个时代的女人,观念深受这时代想法的箝制,虽然自己改造了她,但环境对于人的影响力,大到让人难以想象,可是……她希望获得死党的认同,期待得到育清的祝福。
黎育清认真想过后回答,“阿坜哥哥很好,如果你连黎府四夫人这个身分都看不上眼,怎么会介意他的身分?何况……”她的话瞬间让苏致芬笑弯嘴巴,“何况怎样?”
“何况你说过的,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苏致芬忍不住放声尖叫,她拉着黎育清跳起来,连连转上数圈,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个用力呵……差点让黎育清喘不过气。
“说的好,育清,我真爱你!你是我最知心、最换帖、最死党,一生一世永不离弃的好朋友。”这天晚上,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
苏致芬分享自己对阿坜的看法,而黎育清说了大将军与小丫头之间的对话,她们聊到将近天明,依然意犹未尽,她们知道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能够说话怎舍得闭上眼睛?
十数天后,黎品为走进挽月楼,苏致芬自然没用真面目示人。
他将董丽华的身世说明后,讶异苏致芬反对平妻提议,愿意无条件和离,更讶异她愿意祝福自己与董丽华,那一刻……他微微动心,苏致芬虽然没有一张美丽的容颜,却有一颗最良善纯美的心。
又过十日,阿坜坚持从京里返回,亲自带苏致芬进京城。
那天清晨,天空洒下一点雨滴,黎育清站在后门,送走苏致芬,明知道可以写信联系,明知道日后还会再见,但不舍的感觉很浓、很深。
黎育清再不愿意住在挽月楼,那里到处都是苏致芬的影子,她带着木槿,收拾箱笼,搬回锦园。
十月,老太爷、老夫人和几房老爷夫人们全回到黎府,他们合力操办四房的喜事。
别人不明就里,但自家人清楚来龙去脉,明珠蒙尘,四老爷居然把公主当成外室,若非不知者无罪,四老爷那颗项上人头,至少得砍上十次八次。
如今木己成舟,连孩子都生下了,皇帝再不开心能说什么?何况当初自己对董丽华母亲做的,可没比黎品为厚道。
这场婚事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目的是要让皇帝知道,黎府没亏待这位身分不明的公主。
但皇帝知道,苏家族人自然也知道,他们闹上门去,要黎府给个说法,黎府将和离书拿出来,苏家人见无油水可捞,便迫不及待四处去寻找身怀巨款的下堂妇。
但哪这么容易,如今苏致芬己换了身分,远走京城,若是还能被找到,就真是神了。
整个黎府欢欣鼓舞、注入新气象,人人都开心得很,唯有黎育清闷闷不乐。
庄氏笑话她,“怎么,是不是见爹爹娶新妇,也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可不能怨伯母们对你不上心呐,你的婚事不是由咱们说了算,得让皇上点头呢。”面对调侃,黎育清只能故做羞涩,心却闷闷地。她回到屋子里,提起笔,在信笺上落下一行字——大将军,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