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不停地向前行驶,乖乖坐在车厢内的小泵娘从没进过大城,既想看街景,又怕被一旁的二总管责骂,只敢趁凉风吹起布帘时,好奇地瞧瞧外头的繁荣景色。
“贞儿,瞿府就快到了,今后妳要谨守本分,当个乖巧的丫鬟,知道吗?”表情严肃的二总管提醒道。
“啊?”听见二总管的话,黎贞赶紧回过神,“是的,二总管,贞儿以后会当个听话的丫头。”
“嗯,只要做好妳该做的事,瞿府不会亏待妳的。”
“贞儿知道了,谢谢二总管提点。”她笑得纯真可爱,很是感激好心的瞿府二总管。
半个月前娘亲过世,她连安葬的费用都拿不出来,是二总管出面帮她解决困境,让娘入土为安。
一纸卖身契替她葬了娘,也买下她的一生。
她跟随结束收租行程的二总管从南方水乡来到陌生的繁华京城,一踏出和二总管同乘的马车,矗立在眼前华美宏伟的瞿宅府第,立即让她看傻了眼。
好漂亮的房子、好长的围墙,朱红门扇巨大得她必须抬头看,连台阶都闪着亮光,原来有钱人家就是住在这种地方。
“贞儿,还不快进来?”二总管站在门内催促,说完,便忙着交代门房一些琐事。
“喔,好。”
黎贞抱着小包袱提起腿准备踏上矮阶,光亮的台阶使她走得格外小心,怎料从身旁快速掠过的一道黑影却害她分了心,她受到惊吓,脚步没踩稳,滑稽地扑倒在阶梯上。
“好痛……”她痛苦的皱紧眉头,一时间站不起身。
“哪来的土气小村姑,是不是跑错人家了?”
陌生少年讪笑的嗓音传进贞儿的耳里,她呆呆的仰起头,就见一名面貌俊秀、态度却高傲冷淡的锦衣少年,嘴角正衔着轻蔑的笑意睨着自己。
被轻视的恼意迫使她迅速爬了起来,抬高下颚不服输的和他对望。
“我就是乡下来的小村姑没错,你有意见吗?”小村姑又怎样,活该被他取笑吗?
“哦?”少年一脸兴味地挑高右边眉梢,倾身靠近她蜜色的脸庞,低声道:“妳知道吗,妳是第一个敢和我顶嘴的人。”
“那又怎样?你很了不起吗?谁规定你说的话别人都不能反驳?”黎贞把小包袱紧抱在胸前,依旧不服气的瞪着他。
“呵,很有志气嘛。”少年扫视她裹在瘦弱身子外、有着陈旧补钉的衫裤,用鼻孔哼道。
这人一定要用这种轻蔑的口气说话吗?她抿着唇,怒扫他一眼,忍着膝盖的疼痛从他身边跑进府里,想跟上二总管。
“喂!妳跑进我家做什么?”
“你是瞿府的少爷?”闻言,她马上止住脚步回过头问,秀雅的双眉像在中间打了个结。
“一见面就叫少爷,乖—”他悠闲地走向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黎贞顿时觉得乌云罩顶,彷佛就快要打雷下雨了。
“唔?妳露出了后悔来到这里的表情了喔,妳确定不要在二总管发现之前先溜走吗?我可以帮妳把风哟!”
他掩不住兴致高昂的期待表情,用下巴努努二总管所在的方向,他正滔滔不绝地向门房交代事情。
“想溜的话,就要趁现在。”他用扇子遮着嘴低声道。
“等我一踏出大门,你就会大声喊人来追我,对吧?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黎贞虽然年纪小,也看得出他想捉弄她,她不会轻易上当的。
“为什么不信我?妳如果成功逃跑了,就可以不用一辈子当奴婢,妳是签终身契的没错吧?妳若不试试看,就注定永远都得当个下人。”他像是很替她着想似的继续怂恿。
“我不要!当一辈子奴婢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拿了二总管给的银子葬了我娘,他对我有恩,我不能对不起他。”她很正经的说道。
“喔?看不出妳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是非观念,好吧,是妳自个儿心甘情愿踏进我家大门的,以后妳就别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她紧瞪着他阴险狡猾的表情,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呵呵,妳以后就会知道啦!”他语带保留,愉快的耍着她玩。
大户人家的公子都像他这么不怀好意的对待下人吗?黎贞背脊窜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恶寒,时序已然入夏,她却狠狠打了个冷颤,接着不再多瞧少年一眼,快步奔向已交代完事情、正回头看着她的二总管。
和瞿府二少的第一回交战,黎贞败在太轻敌,气势远不能和对方相比,也因为他给的下马威,从此她只要一看到他,就没法子在他面前放松,生怕一不注意他又要戏弄她了。
所以她只能每天提醒自己,既然他的劣根性不会在一夕之间突然消失,她就绝对不能对他掉以轻心,要随时保持警戒。
“贞儿,这个给妳吃。”黎贞才刚走进灶房,小厨娘立即将一只搁着几样食物的木盘塞到她手里。
“呃,谢谢桃……”
她话还没说完,厨娘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她没多想,只以为桃花姊大概还有别的事要忙,便一个人端着午膳走到灶房角落的桌边坐下,先用勺子舀起汤里的一颗肉丸子。
“哇!今天误了午膳时间,本来以为只能吃剩饭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肉丸子可以吃耶!”就算在平时,奴仆的伙食也少见这等美味,桃花姊对她真好,还特地帮她留了好料的。
怀着感恩的心情,黎贞大口咬下一半的肉丸子,咀嚼了几下后,随即吐了出来。“呜哇!好辣啊!”她被辣得双眼盈满泪水,颤抖着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满满的茶水,一口气灌下肚,“恶—”她很快又伸出舌头,一脸痛苦,“谁在水里加黄莲”苦死她了。
浓浓的苦味占据她的味蕾,她不敢再吃灶房里的东西了,急急忙忙地想要奔回房里喝水漱口,冲淡口中令人作呕的复杂味道。
才一跨出灶房门坎,就听见门边传来一串笑声。
“呵呵呵,又辣又苦同时品尝,是不是人间难得的好滋味啊?”
“瞿慎宇!”黎贞捂着嘴怒喊。每次当她被他整得怒极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月兑口直呼他名讳。
可恶的瞿家二少,又是他搞的鬼,这样整她很好玩吗
瞿慎宇得意地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她逾越了规矩,因为他就爱看她气呼呼的模样,要不也不会老想着要耍她。
他打开折扇搧了搧风,不忘说句风凉话,“本公子这次想出来的点子还不错吧?”
“你真的很过分!”好苦……她一开口讲话就想吐。
“会吗?不然妳说,我下次要想什么方法比较好?”
黎贞无言以对,心里满是委屈,紧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中闪动,就快落下来了。
见状,他忽然有些良心不安,从袖袋内掏出用油纸包裹的几块橘饼,打开后递到她面前。
“喏,这给妳。”原本就是准备要给她的,但看她难过的模样,他莫名觉得方才的开怀畅意瞬间全都消失了。
“不要!”她痛恨地怒瞪着他,谁知道这又是什么用来整她的东西?
“这没加料的,很好吃喔,我先吃一片给妳看。”为了让她相信,瞿慎宇随便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很甜,我刚刚才买回来的。”
“瞿慎宇,我真的很讨厌你!”
恶整她之后,再拿糖哄哄她,她才不要当他无聊时的玩物,没尊严的让他耍弄。
不想再和他多说话,她匆匆跑开,眼泪也同时掉落。
这是黎贞在瞿府为婢满一个月的永恒记忆。
冲回丫鬟们住的大通铺,黎贞急忙地抓起桌上的水杯倒水,先漱了漱口,再咕噜咕噜地连灌了三杯,这才稍微减弱嘴里恶心的苦味。还来不及坐下歇歇腿、抹干脸上残余的泪水,就听见屋外传来丫鬟们的尖叫声—
“快!快来人呀!大少爷掉到池子里去了!谁会泅水?快来救少爷呀!”
她一听,想都没想就直接跑了出去。
“人在哪?”府里有好几座水池,黎贞捉住喊话的那名丫鬟,拧眉急问,就怕误了救人的时机。
“贞儿妳会泅水吗?这时候妳别添乱啊!”她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孩子,其他丫鬟们根本不相信她有本事救大少爷。
“我在水乡长大的,让我来吧。”
“好吧……妳去试试。”丫鬟们都不放心,但还是指点她方向,“就在前面的荷花池,如果不行也别逞强,自己当心点。”
“知道了。”黎贞立即往荷花池奔去。
其他丫头们则急着再去找帮手,府里简直乱成了一团。
黎贞个头小小的,跑起来倒还挺快的,当她赶到池边,就看见几个小丫鬟焦急慌乱地守在一旁,一个显然不谙水性的年轻仆役,手拿一根长竿子探向水池,想让大少爷拉住,但池面平静,大少爷根本就已经沉到水底了,大伙儿忧心的望着池中央,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少爷,你快抓住巴子啊,小李拉你上来!”小李急得满头大汗
“我来。”黎贞踢掉脚上的旧鞋,毫不畏惧地跳下水,转瞬间就没入水里。
“刚、刚刚那是谁?”一个吓傻了的小丫鬟口齿不清地问。
“是上个月才来的贞儿。”另一个也吓白了脸的小丫鬟回答,同时也很佩服黎贞的勇气。
“大少爷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掉到池子里去呢?”
“听小李说,大少爷为了帮夫人采摘今年绽放的第一批荷花来供佛,一个人在池中划着小舟,一个不留神重心不稳,才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