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日本北海道
幽静的夜晚,一轮明月与点点繁星将夜空缀饰得闪闪发亮,宛如一块镶满钻石的黑天鹅绒。
面对着如此宽广辽阔、无边无垠的星空,格外让人感觉到身为人类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
阵阵沁凉的夜风吹拂过大片花田,让那一朵朵开得缤纷娇艳的花儿迎风摇曳,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一抹颀长的身影静静地躺在花田里,几乎要与大地融为一体。
狄少寰有些费力地抬起手,缓缓伸向天际,明明那一颗颗璀璨的星子彷佛近在咫尺,却根本掌握不住,就像他完全无法抓住正在流逝的健康……
一想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的处境,他的手臂就无力地放下,一抹阴郁的光芒自他墨黑的眼眸中闪过。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个天之骄子,拥有富裕的家境、成功的事业,名利兼具的他,就像是高高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傲然睥睨着脚底下那些庸庸碌碌的平凡世人。
原以为这样意气风发的日子能一辈子过下去,谁知道老天爷却毫无预警地给他一个残酷的打击,不仅让他突然患了病,还让中西名医无论怎么检查都找不出病因。
“呵……”一声苦涩又带着嘲讽的干笑,自他的薄唇逸出。
不想让人瞧见他病重的憔悴模样,更不想看见周围那一双双充满同情怜悯的眼睛,几个月前他放下了工作,不顾亲友的反对,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这附近入眼所见的整片花田,原本是他日籍的女乃女乃所继承的祖产,女乃女乃在临终前将财产全转移到身为长孙的他名下,正好让他有个地方可以不受打扰,一个人静静地……等死。
当“死”这个字掠过脑海,狄少寰的神情变得更晦暗了。
回想过去,他根本没料到自己的生命会这么快就走到尽头。
三年前,他父母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不幸去世,原在美国一间跨国企业担任高阶主管的他,便回到台湾接下家族事业。
为了不让父亲的事业垮台,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他卯足了劲全力以赴,而青出于蓝的优异表现也让众人心服口服。
对于交出这样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他并不感到满足,反而更加积极地投入心力,扩展事业版图的脚步从不停歇,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却让一切戛然而止……
狄少寰长长一叹,缓缓吐出胸中的抑郁之气后,他闭上了眼,静静回顾自己这仅仅过了三十年的人生。
倘若他的生命真的即将终止,那么他是否还缺了什么?除了过短的寿命之外,他是否还留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憾?
说起来,一般世人所追求的一切──成功的事业、富裕的经济、受人尊崇的地位,他全都拥有了。财富、权势、名利样样不缺,只除了……他的身边没有心爱的妻子或女友相伴。
其实以他英俊又多金的绝佳条件,身边从来就不乏一些渴望得到他青睐的女人,但是他和那些自命风流、四处拈花惹草的富家子弟不同,他对不负责任的感情游戏没半点兴趣,至于可能惹来无限麻烦的一夜更是敬谢不敏。
当初在美国时,他有个小他三岁的女友,原本他以为她将是与他共度一生的对象,没想到随着交往的时间愈久,对方就逐渐暴露出虚荣拜金的本性,无法接受的他便毅然斩断了那段感情。
在回台湾接掌家族事业后,他暂时把工作放第一,心想等到对的那个人出现再谈感情也不迟,而他也深信自己将来一定会和某个他所深爱的女人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这辈子恐怕没有半点机会了。
来到美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健康每况愈下,也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就会像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花田之中,再也睁不开双眼了。
“唉……”一声无奈又沉重的叹息,随着夜风轻轻地飘散。
夜更深了,漆黑的天色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一片寂静,让他不禁有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寂感。
正当他怀着浓浓的惆怅情绪,闭上眼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时,忽然有种不太寻常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听起来有点像是某个人正走在花田里的脚步声。
但,这怎么可能?这附近一带全都是属于他的私人土地,本地居民应该不会擅自闯入,更何况现在还是三更半夜。
然而……如果不是误闯进来的人,那会是什么声音?
狄少寰疑惑地睁开眼,转头望去,赫然看见一个人影,就伫立在距离他约莫一、两百公尺远的地方。
月光下,那抹白色的身影看起来相当纤细,甚至还隐隐散发着光芒,而从体态看起来,显然是个女人。
她是谁?怎么会在这种深夜突然出现?他来美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年轻女人。
该不是见鬼了吧──这个念头才刚闪过脑海,就立刻被他否认了。
不,他从来就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牛鬼蛇神,虽然这个神秘女子大半夜的突然出现在眼前,但是月光下的她看起来充满灵气,一点也不像是阴森可怕的女鬼,反倒像是清灵月兑俗的仙子或是精灵。
仙子?精灵?这两个掠过脑海的字眼,让他忍不住在心中轻嗤。
他的病大概已经侵袭到脑子了吧?要不然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这个世上哪会有什么仙子或精灵,他根本不可能真的看见那种只在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人物。
或许是他的大限将至了,才会出现这种月兑离现实的幻觉吧?
也罢,既然那身影只是幻觉,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狄少寰拉回视线,再度闭上眼,不再理会那个虚幻的假象。尽避那阵跫音愈来愈近,他也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他放空思绪,什么也不去想,忽然感觉一只柔女敕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那柔女敕的触感竟是如此真实,像是真的有人正在抚模他的脸颊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可是都已经这种时候了,她怎么会一个人单独出现在这里?她究竟是谁?从哪里来的?想要做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浮现脑海,让他忍不住想要解开心中的疑团。
他睁开双眼,同时出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证明了她不只是幻影,他定睛一看,一张他所见过最美丽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她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肌肤白皙、五官精巧,尤其是那双眸子水汪汪的,有如澄净的清泉,而那张小巧的红唇看起来粉女敕诱人,让人有股想要品尝滋味的冲动。
这样一个清灵月兑俗的女人,简直不像人世间的庸脂俗粉,她究竟是谁?
狄少寰对她愈来愈好奇,忍不住继续打量眼前的人儿。
她像是压根没料到他会突然睁开眼,一双盈盈水眸闪动着无措的光芒,像是不小心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动物,那无辜又不安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楚楚可怜。
看出她心慌地想要逃跑,一股不想让她离开的冲动涌上心头。尽避此刻他正承受病魔的折磨,精神与气力早已大不如前,但是仗着身形高大的优势,要困住一个轻盈柔弱的女人还是可以的。
他伸手一扯,她纤细的身子立刻跌进他的怀里,他顺势揽着她一个翻转,将她困在身下。
从她脸上惊慌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吓到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太过唐突,然而他却有种直觉──如果他不做些什么来阻止她的话,下一秒钟她很可能就会像一阵轻烟突然消散无踪。
心底那股不想让她消失的念头是如此强烈,让他顾不得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踰矩,硬是将她给困住。
“妳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我不小心走错方向了,请你放开我,我必须走了。”她含糊其词地回答。
“面对一个就快死的人,妳又何必这么急着走?反正我也无法留妳太久。”他自嘲的说。
她闻言,惊讶地眨了眨眼,轻呼:“你要死了?你怎么了吗?”
“妳看不出来吗?我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来日大概不多了。”狄少寰坦白回答。也许是月色不够明亮,她才看不出他的气色有多差吧。
听了他的话,她先是怔了几秒钟,随即伸出手臂将他的脑袋往下一揽,两人的脸顿时靠得好近,近得几乎鼻尖相贴。
他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感觉一股芬芳的花香扑鼻而来,让他心神一荡。半晌后,她松了手,却又将柔软的小手贴在他的胸膛上,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分析着什么。
尽避她一连串的举动有些古怪,但狄少寰并没有阻止。她的触碰让他的胸口掀起一阵微妙的骚动,目光也忍不住在她美丽的脸蛋上流连。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开口道:“我救得了你,你不会死的。”
听了她的话,轮到狄少寰面露惊讶之色。
明明中西医都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她却宣称能够救他,真有这个可能吗?她该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吧?
倘若是在今天以前,他肯定会嗤之以鼻,甚至认为她是别有所图的女骗子,但……也许是她的突然出现太过神秘,反倒让他觉得也许真的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妳究竟是谁?”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她轻咬着唇瓣,脸上流露一丝为难。
“可以别问吗?”
那带着一丝央求的神情和语气,看起来像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让狄少寰暂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如果我不问,妳会留下来吗?”
“如果你不问,那么我可以留下来,直到我帮你把身上的病治好为止。”她开口承诺。
“好,就一言为定!”
不论她有没有将他治愈的本事,至少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这么一个神秘又特别的人儿会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只要想到这一点,自他莫名患病以来一直阴郁压抑的情绪,终于稍微愉悦轻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