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史嘉蕾担心的事,一件都没发生。
她以为甄广见了她,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审视的、轻视的,甚至是嫌恶的、不友善的眼光看她,然后给她一顿排头吃。
但,没有。
看来一丝不苟的甄广意外的随和。他问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就是不问她跟甄道民是怎么认识的,知道她喜欢近代史,他跟她聊起了年轻时投笔从戎的往事,他们聊台儿庄大捷,聊古宁头大战,然后细数那些名将的丰功伟业。
他们相差五十四岁,竟意外的投缘。
就这样,原本以为将是最大阻力的甄广,竟毫无异议且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她。
于是在一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
她自己是做婚顾的,婚礼当然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由温莎一手策划包办。不过,他们的婚礼简单而低调,既没有铺张排场,也没有政商云集,与会的全是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
其实做婚顾三年,史嘉蕾从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该如何豪华浪漫,她喜欢简单朴实的婚礼,参加的宾客都是与他们相识相知且真心真意给予他们祝福的人,而不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只是为了人情或其它利益关系而来的路人甲乙丙。
幸好甄道民是个低调的人,而甄广也不来那一套,因此他们的婚礼上没有政治人物及商界大老上台致词。她办过那样的婚礼,而且常常。每次看见新人在台上罚站听演讲而露出无奈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时,她都忍不住替他们难过。
婚礼九点半就结束,她回饭店楼上的房间换装,卸掉那让她不舒服的妆容。
一旁,担任她伴娘之一的好友林爱玫趁着她还没卸完妆,拚命拿手机拍她。
“你干么?”她将脸贴近镜子,用非常粗鲁的方式取下假睫毛。
“欸,你想把自己的睫毛扯光吗?”林爱玫惊叫。
“睫毛还会长,怕什么?”她不以为意,撕下另外一条假睫毛。
她是几乎不化妆的人,即使是上班,她也只是涂上粉色的护唇膏。因为气色跟肤质都很好,不至于吓到客人,再加上她大刺刺的,常被以为是长相秀气的男生,善良的老板也没强迫她带妆上班。
林爱玫坐在她旁边,看着手机里今天拍的照片。
“蕾蕾,你今天真的好漂亮耶,让我忘了你根本是个男人婆。”她不断滑着一张张的照片,其中有不少甄道民跟伴郎赵功勤的照片。她笑得喜孜孜,一脸春意。
“欸,你老公真的好帅。”
史嘉蕾突然心头一动。老公?对出,今天过后,甄道民就是她的丈夫了耶。
不知怎地,她忽然心跳加快。
“他的朋友也好帅喔。”林爱玫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欸,帮我探听一下那个赵功勤死会了没?”
“你想干么?”史嘉蕾白她一眼。
“当然是……你知道的。”她笑得暧昧。
“我不知道。”史嘉蕾当然知道她想干么,只是喜欢闹她。
“喂,姊妹一场,你嫁了个亿万金龟婿,当然也要拉姊妹一把。”林爱玫一脸严肃,“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
“还鸡犬升天咧?”史嘉蕾失笑,“你是鸡还是犬?”
“史嘉蕾!”林爱玫用力推了她一把,有些羞恼。
“拜托你矜持一点。”史嘉蕾摇头叹息,“这么积极,男生会吓跑的,再说我跟他又不熟,突然打探这种事多奇怪。”
“你跟他不熟,他总跟你老公熟吧?”林爱玫不以为然,“他是你老公的好兄弟,问你老公不就得了?”
老公、老公……天啊,怎么她头皮有点发麻?她跟甄道民熟吗?好像没有耶。
一个月前,他们还只是陌生人,而现在他们已经是夫妻。
但这一个月里,他们除了一起去见双方家长,空出一天拍婚纱照,吃了几次饭,其它的……都没有,这对方的嗜好她都不知道。
天啊,她怎么有勇气干这种蠢事?从今天开始,她就要跟个不太熟的男人一起生活了耶!
“噢!”想到这儿,她不自觉的发出哀嚎,整个人趴在梳妆台前。
林爱玫吓了一跳,“你、你干么?”
她抬起头,苦着脸,“玫玫,我突然好想哭。”
“为什么?喜极而泣吗?”
“不是啦!”她没好气的瞪着取笑她的林爱玫,“是焦虑得想哭。”
“焦虑什么啦?”林爱玫轻啐一记,“怎样?担心以后钱太多,不知道怎么花喔?”
史嘉蕾眉心一蹙,懊恼的瞪了她一眼,“我真的能跟一个不太熟的男人生活吗?”
林爱玫一愣,露出诡异的笑,“嘿嘿,多睡几次就熟了。”
闻言,史嘉蕾只觉得整个背脊都凉了。她神经真是有够大条,居然一直没想到这件事?
没错,他们是夫妻了,也就是说不管是他还是她,都必须履行夫妻义务。
见她脸色“青荀荀”,林爱玫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你都没想到齁?”
“玫玫,怎么办?!”她惊慌的抓着林爱玫的手,“怎么办?”
“能怎么办?一回生二回熟嘛,搞不好你们在那方面意外的合拍。”明知她已经紧张得想夺门而逃,林爱玫还是坏心眼的欺负她。
史嘉蕾霍地站起,“喔不,不行,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我得……”话未说完,她已经拔腿往门口跑去。
“喂!蕾蕾,你去哪里?”林爱玫起身想追,却被椅子绊了一下。
史嘉蕾连鞋都没穿,一阵风似的奔向门口,打开门便冲了出去。见状,林爱玫慌了,她可不希望史嘉蕾变成逃跑新娘。
“蕾蕾,等我!”她踢开椅子,急急忙忙追出去。
史嘉蕾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只是觉得既茫然又惶然,冲到电梯前,电梯正在上楼,她赶紧按下按钮。
没一会儿电梯到达,当的一声打开。门打开的瞬间,她发出惊叫——
“啊!”
甄道民处理完其它琐事,正要上楼看看史嘉蕾是否已换装完毕,得以驱车返家,谁知电梯门一打开,便见已经换上衬衫牛仔裤的她就站在外面,而且见到他还发出惊恐的惨叫。
他愣住再一看,发现她脸上的妆只卸了一半,样子有点滑稽。
“你干么?”他微微拢起浓眉,疑惑的看着她。
“我……”她倒退两步,说不出话。
他的视线再往下,看见的是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连鞋都不穿的跑出房间?怎么,房间闹鬼?
正要问,只见妻子的好友林爱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林爱玫没注意到电梯里有人,直喊着,“蕾蕾,别逃走啦!”
“逃?”甄道民挑眉。她要逃去哪里?为什么逃?
林爱玫跑过来,赫然发现电梯里的甄道民,也吓得尖叫出声。“啊!”
甄道民眉心一拧,步出电梯,眼神犀利的看着她们两人,“怎么回事?”
“没……没事。”林爱玫咧嘴一笑。她怎能说史嘉蕾想逃跑呢?
“能走了吗?”他直视着妆没卸干净的史嘉蕾,“还是你要回房间去再弄干净一点?”
史嘉蕾看着他,想起林爱玫刚才提醒她的事,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见她反应奇怪,他先是一愣,然后隐约意识到什么。“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他神情平静的说。
“欸?”史嘉蕾怔住,疑惑的望着他,“谈?”
“是。”他说,然后转头看着林爱玫,“可以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林爱玫干笑,“喔,好啊,那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说完,她给了史嘉蕾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旋身走开。
甄道民目光一凝,专注的看着她,“我从没跟你说过为什么我要如此急着完婚吧?”
她讷讷的回答,“你说是私人因素,所以我就不多问了。”
“唔。”他沉吟须臾,“我有很多亲戚,你今天应该都见过了。”
“嗯。”是的,除了甄广,他还有大伯父一家加上堂妹的未婚夫共七人‘姑姑一家共六人,还有小叔叔一家五口,今天她见到他们了。
“爷爷虽然将广兴集团交给我,但大权还是他揽在手上。”他说,“每年他会更改遗嘱一至两次,而每当更改遗嘱前,他会召集所有人,并交付一个任务让我们去实行,过去几年,我一直是最后赢家。”
“有奖品吗?”她天真的问,一时忘了刚才还让她吓得夺门而逃的事。
他睇着她,唇角一勾,“其实没有。”
“欸?”她不解的问:“那你干么要赢?”
“因为我讨厌输。”
“这样啊,那你的得失心实在太重了,其实……咦?”突然,她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难道结婚就是爷爷这次交付的任务?”
甄道民嘴角轻扬,“你不笨嘛。没错,爷爷这次交付的任务就是所有年满二十五岁的孙儿孙女都必须在十月股东会议前完婚,否则就会失去股东的权益及身分。”
史嘉蕾心中某些疑惑解开了,可是又多了新的问题。
“离十月还有近半年的时间,足够你寻找更好的对象,为什么要……”她低头看看自己,“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也是普通人。”他说。
她扬起脸看着他,“你一点都不普通!”
“我跟你一样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样要吃喝拉撒睡,没什么不同。”
“你是广兴集团的副总裁、出身名门望族,就算急着完婚,也一定能找到门当户对的对象,那些上流社会的小姐才适合你。”
甄道民一笑,“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千金名媛没兴趣,若我真的娶一个千金或名媛为妻,那肯定只是政策性联姻。”
“你娶我也很奇怪呀。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就喜欢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他直视着她。
迎上他那双深沉又锐利的眸子,史嘉蕾的心一阵狂悸。他刚才是说喜欢?怪了,明明知道那句话没其它意思,为什么她有种晕眩的感觉?
“我喜欢单纯的关系。”他解释,“我每天身处的世界已经太复杂,不需要把家里也变成战场。”
“你结婚只是为了不想输,为了保住鄙东的地位及权益,这听起来就不单纯呀。”她说。
“是这样没错,不过……”他黑眸一凝,深深的注视着她,“这婚姻并不是闹剧一场,这么说吧,我不会离婚的。”
“欸?”她一怔,满脸惊疑。
他结这婚只是为了赢了游戏,以及保住他股东的身分及权益,所以如果娶的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日后可能会有很大的争端及问题,她想,他是为了将来能轻易解决掉纷扰,才选择她这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的平凡女子吧?因为相对来说,她是比较弱势的呀。
可他却说他不会离婚?
“这也算是我给予你的一份保障吧。”他说:“你要离婚,我会配合,但离婚两字绝不会从我口中说出。”
“若你忍受不了我,而我还想赖着不走呢?”她认真的问。
看着她那天真又认真、还带点憨憨的表情,甄道民扬唇一笑。“也搞不好是你想走,我不让你走的局面。”
他这话又让史嘉蕾脸红了。
“我知道你为何不安。”他语带保证,“放心,在你还没准备好之前,我们就单纯只是室友。”
闻言,她一愣。“室友?”
他点头,“我已经帮你准备了独立的房间,你不必迁就我、在意我或是服侍我,你爱怎样就怎样,爱干么就干么。”
“真的?”她仍是狐疑。
“我不骗人的。”他强调。
有了他这番话,她放心许多。也是,他们都结婚了,她能逃吗?就算要逃,她又能逃去哪里?
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家里有其它成员吗?”
“我有个十二岁的儿子。”他说。
史嘉蕾陡地瞪大眼睛,“儿子?!”
她一下子就从单身粉领族变成人妻兼后母?更劲爆的是儿子十二岁,也就是说他二十岁就当爸爸了?
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甄道民眼底迸出黠光。“是只黑色的波斯猫,咕噜。”
“咕……咕噜?”她呆住,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甄道民睇着她,“吓到你了吧?”
她秀眉一拧,气恼的瞪着他,“你这个人也挺坏心眼的。”
他唇角一勾,“习惯就好。现在,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