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馨冲动地离开住处,搭高铁回台南,辗转再搭出租车回乡下娘家。
一路上,她难掩心痛难过,眼泪抑不住成串滚落,也不在意可能会被旁人瞧见。
没想到,她婚姻才维持四个多月,竟就出现重大危机。
会不会因她这歇斯底里失常一闹,魏允能就对她失望至极,结束两人关系?
想到最坏局面,她又一次气恼自己为何无法控制情绪,怎会说出那么多不堪与怨怒的话?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当她回到娘家已是深夜,怕吵到已入睡的母亲,打算自己开门,这才发现她匆匆出门,没带娘家的钥匙。
不得已,她只能按电铃。
等了片刻,穿着睡衣的方母这才边打哈欠,边推开前门往院子外探看,纳闷这时间谁会来按她家电铃?
看见那站在三公尺外熟悉的身影,方母顿时张大眼,忙匆匆步出前院。
“慧馨!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先打通电话。”前几日她才问过女儿清明连假是否跟女婿一起回来,女儿告知公司虽有放一天假,但这周未两人都有工作要忙。
方慧馨想说什么,才开口,顿觉声音梗住,于是先进屋。
方才外面视线昏暗,一进屋里,方母这才惊觉女儿神情有异,一双眼红肿异常,令她直觉问题严重。
“你一个人回来?该不会……跟允能吵架?”方母不免担心问道。
方慧馨抿抿唇,轻点个头。
“怎么会呢?发生什么事?”方母这下更疑惑。女儿成熟温顺,女婿也是很体贴理性的男人,两人又尚在新婚期间,怎会发生严重争吵?还闹到女儿得半夜回娘家?
方慧馨一时不知如何向母亲细说从头,现下也倦累得无意多说什么。
“我想睡了。”她微哑着嗓音轻声道,便要往自己房间走去。
方母匆匆去敲另一边小女儿的房门,还在上网玩游戏的方宜珊于是来应门。
“妈,是谁来?还是按错电铃?”前一刻,她虽有听到门铃声,却懒得开门探看,也不认为半夜会有访客,接着就听到母亲起来的脚步声。
“你大姊啦!”方母低声对她说:“她跟你大姊夫不知为什么吵架,你今晚去跟她睡,关心关心。”
“欸?大姊跟大姊夫吵架,半夜跑回娘家?”方宜珊一脸讶异,有些难以置信。
大姊结婚后,曾跟大姊夫在周末回来娘家几次,两人新婚燕尔甜蜜蜜的,感觉很幸福。
虽说最近这两个月,两人因工作缘故很少回乡下,但大姊夫偶尔会一个人过来整理他别墅的庭院园艺,若她刚好也回老家就会跟大姊夫闲聊几句,并没听到两人婚姻有什么异状。
方宜珊于是赶紧要去找大姊问清楚。
才进房的方慧馨便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母亲,不料开门却见妹妹,不免有些意外,她并没想到妹妹这次放假会回家。
“大姊,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方宜珊双手抱着枕头,笑咪咪讨好地问完,不待大姊应诺,她径自走了进来,又道:“好久没跟大姊一起睡了,你结婚我其实有点寂寞呢!”
方慧馨对妹妹这矫揉造作的言行不免好笑,原本沉凝的心情,不禁舒缓些许。
“大姊夫欺负你啊?尽避跟我说,我替你报仇。”方宜珊一**坐到床上,曲膝抱着枕头,背靠墙面,一副要替大姊抱不平。“哥这个周末,也就是后天会回来,我跟他会一起替你撑腰的。”她搬出在服兵役的哥哥,明言一起挺最爱的大姊。
闻言,方慧馨不觉鼻酸,忍住欲泛出的泪水。
过去,身为大姊的她,一直是站在弟妹前面,保护照顾他们。如今,她竟虚弱到换弟妹要来撑住她。
她内心一方面沮丧,一方面却也感动。她并不是孤单一人,她有家人手足可以互相扶持。
“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是大姊夫不对。大姊这么善解人意,又处处替人着想,绝不会无故跟人争吵,何况对方还是自己老公。”方宜珊先径自分析道。
大姊并非逆来顺受、完全没脾气的人,但她一直很成熟理智包容,不仅照顾家人邻居,就是在公司对下属也很宽容,这样的她,对枕边人一定更体贴温柔,无可挑剔。
“不,是我的错……”方慧馨不由得月兑口道,眸色一黯。
虽说魏允能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她认为情绪失控而歇斯底里的自己,口无遮拦道出漫天怨言更不应该,怕是难以被原谅。
“你会做错什么事?就算真的有,一定也只是芝麻小事,大姊夫要是因此怪罪你,就太没身为男人的度量了。”尽避先前对大姊夫没有任何不满,可现下更要安抚大姊这异常沮丧情绪,只能让大姊夫暂当坏人,表示她是站在大姊这边的。
方慧馨抿抿唇,不知该不该向妹妹交代事件始末,倾吐内心话。
在妹妹一再关心询问下,她好不容易才娓娓道出争吵缘由,还不觉愈说愈详细,将对婚姻存有的不安也全然告知。
听完大姊一番沉长谈话,方宜珊不禁对大姊所受的许多事感到委屈不平,尤其对欺负大姊的坏女人郭郁雯,更是恨得牙痒痒的,很想冲到台北替大姊讨公道。
不过她不免也提出心里疑虑,“你怎会觉得大姊夫对你没有爱?”旁人都看得出大姊夫对大姊的感情啊!
“毕竟我们交往的时间很短,他也许喜欢我,但我不确定有没有到爱的程度。”方慧馨垂眸,说得很没自信。
以前的她,不曾在感情中缺乏自信,即使每段恋情皆是男友先提分手,却也不是认为她条件不佳,反倒因为她太优秀、太过独立,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感觉自己不被依赖,继而才选择较为娇柔的女性,可没多久又会想回头寻求她复合。
“你又不是粗神经的傻大姊,难道你从没注意大姊夫看你的眼神?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大姊夫也常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见你笑,他唇角也会跟着上扬呢!”方宜珊强调。
这点连有些粗神经的她都察觉了,大姊竟会对大姊夫的感情存疑?
闻言,方慧馨抬眸看向妹妹,讶异问道:“真的吗?”
她明显感受魏允能的热情是蜜月那几日,而新婚初期还能感觉到他的温情,之后却愈趋模糊,唯有在床笫间,才能察觉他的深情注目,那让她逐渐有些分不清是欲或情?
平时两人相处,他不是客气温和,便是因工作偶有冷淡,教她探不出他的内心情意。
“你好一阵子没回来,一定不知道隔壁园艺做了改变。大姊夫得知你喜欢猫,知道这附近常有野猫来光顾,便挪出一部分的花圃空间,种了一大片猫草,原先要种的玫瑰也不种了,改为其它花卉,就怕玫瑰花刺可能会伤到来庭院玩的野猫。还有,那个人工池塘,大姊夫原要种睡莲,得知你比较喜欢荷花,他便改种荷花。”
方宜珊滔滔说道。
方慧馨微怔。“我……没跟他说过啊!”
“是我告诉大姊夫的。”方宜珊微微一笑。“他说问你你都没意见,尊重他的喜好,大姊夫才会向我打听你的事。他先前几次周末过来,除了忙庭院园艺,都会来家里吃饭,饭后便要求看你的相簿,问了许多我们小时候的事,还有你的学生时代。
“大姊夫说因你们各自工作都忙,就算放假也都有事而错开,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间不算多,他每次问你一些事,你常是几句话就带过,他只能找我打听了。
还有,你刚才回来一定没注意到客厅有些改变,厨房也是,那都是大姊夫在工作忙碌之际,分次挪出时间过来这里,不仅整理他家庭院一些未完的工作,更充当装潢工人,陆续帮我们家做了不少整修,连水电工作都一手包,妈对他什么都会,且做得专业,称赞不已呢!
“只是大姊你想想,大姊夫是公司老板又是有名的室内设计师,他就算懂装潢跟水电,也不需要自己动手,花些钱找人来做不是更容易吗?但他为什么坚持一定要自己来,不就是他对你爱屋及乌的表现吗?
“我还听妈说,之前有一次,她打电话跟你闲聊,提到那个张医生的诊所老旧,张医生虽然年纪大了,还是替村里不少居民解决许多小病小痛的,那诊所对在地居民仍非常重要,妈要你问问能不能请大姊夫有时间过来,替张医生的诊所做内部隔间整修,量身订做新的木质柜子、桌椅等,那些工作大姊夫应该都很上手,可你当时跟妈说大姊夫那么忙,怎好麻烦他做这种事?没想到隔天大姊夫就打电话给妈,说他愿意免费替老诊所做整修,不过得分次安排时间,慢慢施工。
“大姊夫一定是无意间听到你跟妈讲电话,知道你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这才主动跟妈联络。妈虽高兴他答应帮忙,也不免担心太过麻烦他,感到过意不去,大姊夫却表示自己虽跟那老诊所没直接关连,但那却是从小看顾你、让你健康长大的诊所,就当是替他老婆感谢老医生的回报。”方宜珊向大姊一古脑儿详细说道。
当时听母亲提及这些事时,她对大姊夫不免更欣赏,很欣慰大姊能嫁给这样的好男人。
方慧馨听妹妹滔滔说了一大串,神情怔然,心口不觉加速怦跳。
魏允能默默做了这么多,她居然完全不知晓。
“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见她神情诧异,方宜珊继续道:“大姊夫跟妈说过,不管是他替家里做的整修或预计为老诊所施工的事,都要妈别刻意跟你提起,不想为此炫耀什么,若你发现就发现,要是你完全没问起,那也没关系。不过你现在却对大姊夫有些误会,我才不得不鸡婆说出大姊夫的丰功伟业。”她轻耸肩说。这是不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直到这时,方慧馨再抑不住泪水溃堤,心口一揪,感动又内疚。
她无比后悔自己冲动闹情绪,一味怪罪丈夫,盲目地看不出丈夫对自己的付出和情感。
“你现在知道大姊夫很重视你就好了,至于那个狐狸精背地里对你做的事,大姊夫一定完全不清楚,否则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欺负你?你回去跟大姊夫好好沟通不就没事了。”方宜珊跨下床,从一旁化妆台抽了张面纸给大姊,边安慰道。
想想这还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见大姊在她面前伤心难过,以前就算大姊失恋,也不会回家哭诉。
“我……”方慧馨抿抿唇,摇摇头,难过哽咽道:“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没这种事,吵架时本来就容易口不择言,但大姊夫是成熟的男人耶!又不是小肠小肚的人,哪可能因一次吵架,听你抱怨不满,就对你耿耿于怀,给你冠上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方宜珊拍拍大姊的肩,继续安慰开导她前所未有的消极低迷情绪。
方慧馨大感意外,过去她一直以为妹妹还是长不大的女孩,时不时要她照顾、鼓舞,没料到现下妹妹竟能说出这番话安慰她,俨然比她成熟懂事,令她欣慰之余,也对自己言行感到汗颜。
这一晚,她与妹妹长谈到凌晨三,即使倍感困倦,躺在床上、闭上眼许久,仍难以真正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