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大婶悄悄地偷望先生、夫人和老夫人几眼,趁着无人注意,挪动小步伐,从客厅退下去。
管家大婶敲开傅育康的房门,见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心疼不己,她把面疙瘩放在桌上,走到少爷身边,拉拉他的手。每次少爷生气,就喜欢吃她做的面疙瘩,不是因为弹牙好滋味,而是因为他在生气、他咬牙切齿,需要咬一点东西来泄恨,而面疙疮够嚼劲。
她知道他心里头烦闷,少爷从小就不是个能够被安排的孩子,他和哥哥性子不同,他的想法很多、意见很多,他的内心世界里有怪兽、有恶魔、有正义……有一大堆不受社会东缚的东西。可惜夫人和先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无法认同,少爷的辛苦,只有一手带大他的自己最明白,却无能为力帮他什么?
傅育康朝着她苦笑,轻唤一声,“林婶?”
林婶从口袋里掏出药膏,卷起他的衣袖,那有被藤条抽过的痕迹,她不舍问:“痛不痛?”
“小事。”
“怎么会是小事?”她口气埋怨,挤出药膏,轻轻地涂在伤口上,眼里泛着淡淡泪光。
她没有结婚、没有小孩,把两个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谁知道……要是大少爷还在就好了,他聪明听话,又那么疼小少爷,一定会把家庭责任担起来,让小少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傅育康见她那样,圈住她的圆腰,把头埋进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林婶。”她吸吸鼻了,轻拍傅育康的背。“乖,林婶没事,只是心里头舍不得。以后可不可以别顶撞老爷,打伤了,痛的是自己。”
“可是顶?过,肉痛,心情却很舒服。”
他说得林婶笑了。“你这个叛逆小子。”她拉起傅育康的手,走到桌边,“吃吧?”
“面疙瘩,我的最爱!”他惊呼一声,拿起汤匙,吃一大口,仰头,满足叹气。“我在美国,天天都在想它。”林姐搬来椅子,坐在他身边。“出国留学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吗?”
“多了。
“要不要讲给林婶听听?”
“不要。”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最疼林婶。”
“我怕你听完,心痛到睡不着。”
“有那么严重?”
“非常严重,我保证。”
“幸好都过去了,少爷已经回家,回家……就好。”看见林婶满眼满脸的心疼,他搂过她,这个家,只有林婶肯听自己说话,也只有林婶理解他的心情,他很可怜吧,钱很多,亲情却很少的傻富。
“林婶,如果女乃女乃说话算话,相亲失败就要把我赶山去,林婶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好,林婶去餐厅工作,赚钱养少爷。”她揉揉他的头发,连考虑都不多考虑一下。
“可是你在这里待到快要可以领终生金了。”
“有少爷,林婶哪还需要退休金?”
傅育康笑开,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林姉,如果我真的被赶出去,你先不要急着收抬行李,等我租到房子、赚到薪水,一定回来带你。”
“好,我等着少爷回来。”
“可是万一不成功”
“不会。”她迅速阻止他的自卑,他在和大少爷的比较中长大,他总是被批评、被责骂,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自信满满的孩子渐渐失去信心,心圼比谁都“别人不晓得,我怎会不清楚?我的少爷很有能力、很聪明,是那种不鸣则己、一鸣惊人的了不起人物!”
“可是公司里面,大家都喊我傻富。”
“哼,少爷忘记林婶教过的吗,以前有同学骂你,大婶就说……”傅育康笑着接话,“骂人就是骂自己、打人就是打自己。”
“对啊,我的少爷是大智若愚,他们才是真傻,不富又傻,他们这辈子没希望了。”
“林婶,你真的相信我会成功?”
“当然,我的少爷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男人!”傅育康看着林婶,心情被抚平了,却还是忍不住第一千万遍问自己,为什么她不是他的母亲?
夏日葵特地上台北一趟,把房子的过户文件办好,钥匙交到新屋主手上。
离开旧家时,心里多少不舍,毕竟这房子是她从无到有的代表作……但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不舍下代表作,怎么能够成就另一个代表作?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想夸自己一番。
她不是昔遍厉害,是特别厉害,别人卖房子没有三、五个月很难成交,但她是超级战将,房子不但卖出,还卖得心里想要的高价位,还掉贷款后再加上她户头里的存款,若是省着点花,在不和别人比时尚的乡下,玫瑰和阿嬷应该可以一路活到者都不虞匮乏?
她在台北待了一夜,处理掉房子的事后,她和楚嫚嫚约在餐厅吃早午餐。最近媞媞很忙,打手机给她,她常说:“我回去再和你联络。”可是回去后,她累到倒头就睡,还谈什么联络?
她打电话给夏日葵,也是匆匆几句话就挂,夏日葵叹道:“风水轮流转,以前我对你敷衍,现在轮到你敷衍我。”楚嫚嫚笑答,“都是生存惹的祸。”然后她告诉夏日葵,她升等了,变成周大牌的御用化妆师,又恍然大悟说:“我,你在台北时,把我的工作运抢走,你离开,工作运又转回我头上。”夏日葵嗤之以鼻。“工作没有运不运气的问题,只有努不努力的问题。”不过,她承认嫒嫒最近真的碰到不少贵人,让她的工作等级一升再升。
嫒嫒说:“幸好现在很忙,不然想你想到思念成疾怎么办?”夏日葵明白,尽避忙碌让彼此少了联系,但她们之间,情谊不变。
嫒嫒一进餐厅,还没坐下就急急间:“见到外婆了?”
“见到了。”
“那你们……还好吧?”她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不好的话,我旱就带着玫瑰回台北了。”夏日葵知道,好友担心自己,怕自己不低头的倔脾气把好不容易的团聚又闹成一场鼻肉分离。
她松口气,一巴掌拍上夏日葵的背脊。“那就好,早说了嘛,祖孙哪有隔夜仇,一个眼神、微笑就能泯恩仇。怎样,阿嬷身体还好吗?”夏日葵斜她一眼,马后炮!“她很好,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她知道我上台北会见到你,要我问间,你什么时候去垦丁玩?”楚嫚嫚三年级的时候,曾和夏日葵、夏玫瑰一起到乡下过暑假,那两个月,她们一起疯闹、一起吃睡,于是两人的关系从朋友提升为姐妹。
“我保证,定找时间去看阿嬷。”她讲得很认真。
“别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老人家会当真的。”当上大牌的御用化妆师,代表嫚嫚将有越来越多的邀约,越来越响亮的名气,越来越了不起的成就。楚嫚嫚尴尬笑笑,说:“下次买维他命去看她。”
“送我外婆维他命?她宁可你送她一组化妆品。”
“阿嬷还是那么年轻朝气而且……不服老?”
“你敢叫她老太太,她一定会找你拼命,我觉得她比我们都更话钹有劲。”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阿嬷要开始预约养老院。”
“她肯定话得比我还要久,我看要预约养老院的人是我吧。”服务生走来,她们分别点好餐点后,楚嫚嫚到化妆室去,夏日葵从包包中拿出那本写了“我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的小册子。
她逐字读过。
一,尽全力帮助穷困潦倒的人。
二,鼓励对未来失去期待的人。
三,把温暖带给冷漠的人,把热情带给不懂得幸福的人。
四,把用不着的财产,捐给贫穷的好朋友。
五,不管碰到再困难的事,都要用微笑面对……第一点,她在翅膀身上做到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碰到“对未来失去期待”或“不懂幸福”的人,但她觉得能够对翅膀付出,是件愉快的事情,她提醒自己,回垦丁之前,给若若和翅膀买些新衣服吧。
手机响起,她顺手拿起,“喂!”
“夏日葵吗?我是叶组长,你打算什么时候才销假上班?”销假上班?他脑袋有问题吗?她递到他手上的,明明是辞呈不是假条,他为装傻到底,她就会乖乖回公司卖命?想都别想。
夏日葵挤眉弄眼,伸手捶打空气中的叶组长。
过去一个月,他至少打过百通电话,他用自己的手机打、也用陌生号码打,夏日葵若是不小心被逮到,便一次次表达坚定离开的意愿,但他有选择性失忆,永远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组长,我已经离职了。”她一个字一个宁说得极其缓慢,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心意比花岗岩还坚固。
“我没准就不算,总之”
“叶组长!”
一个没忍住,夏日葵提高音量,发现旁边有人转头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朝对方点点头,拿起包包,走到外面和叶组长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