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霜华默默地想,看来这男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呢。假以时日,有一天他会不会说:他要取代大辰成为天下共主?
但是,至少巴图尔够诚实也够直接。反观她,帝位对她来说是什么?不管她认为争夺这虚妄的头衔有多可笑,都不能忽略它是天下至高无上之权的事实。
对慕容黎冰来说,帝位是象征权力的大刀,她想要握住那把刀,不再让任何人宰割;而对她慕容霜华来说,帝位是她与生俱来的命运,她只是顺着这条路走,也许命最后会直布她的解放,也许最后仍会把她推回原点。
巴图尔让她看见自己的被动与傲慢。她视为命运的存在,如果太过轻慢地看待它,这个命运可是会颠覆她啊!
“你既然知道我的军队在这里,想必早有盘算。但我为什么要插手罗赛族的家务事?”
“凭我认为这是对大辰与罗赛族最好的一条路。殿下……或者我该称你为女皇陛下以表示我的诚心?南罗赛相较于北罗赛,对大辰更为友好,难道陛下认为让仇视东方诸国的罗布桑成为大酋长更有利?”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表现出了你的野心,巴图尔,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你也不会屈服。”这表示一旦罗布桑成为大酋长,罗赛族就会陷入长达数十年的内乱,大辰起码可以不用担心他们强盛起来。
巴图尔显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脸色更沉。
但是,邻国的内乱对边境的安宁也不会是好事。慕容霜华看着他,再度开口,“我当然可以承诺你,只要你愿意给予我的军队度过冬天的资源,我可以让这支军队帮助你。”
在这一点上头,她其实别无选择,拒绝巴图尔只是让鹰军白白折损,她唯一的胜算就是让巴图尔知道她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巴图尔把鹰军的存在当
成她必须答应他的“弱点”,但现在她把“弱点”转变成可口的大礼,就算结局是一样的,双方的立场却有很大的不同。
“至于你要我的护卫提供的帮助则是另一回事,先说你想要我们帮忙的事吧,让我知道值得押多少赌注。”
“好吧……”巴图尔心想,这丫头也让人无法掉以轻心啊!
罗赛族一向崇尚武力,因此不管阿尔斯朗最后传位给谁,在罗赛族里没有所谓谋反,只有胜者为王。但是仍有一股力量影响着部落之间对大酋长的向心力,那就是来自圣山的神谕。
简言之,巴图尔希望蓝非前往圣山,在罗布桑之前取得圣山的神谕。圣山之内的山谷,对罗赛族人而言是禁地,但外人不在这规范之中。
“听起来就不太妙啊……”要是山里有毒蛇猛兽怎么办?什么族人必须遵守,但外人可以不用遵守?这不太对吧,如果有外人来犯,不是应该群起而攻之以保护族人的传统吗?罗赛族有这么文明?她怎么想都觉得是陷阱!
蓝非骑着黑马,默默无语地跟在某人后头。
“罗布桑一定会有所行动。”虽然巴图尔说,罗布桑还是戒惧这个规范,但他应该会在神谕公布之时派人到圣山,如果神谕的结果对他不利,他便会派
出刺客抹杀神谕,也就是屠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巴图尔的目的就是要请蓝非前往圣山保护神谕。
如果神谕是对巴图尔不利呢?她提出疑问,那家伙却只是笑得一脸神秘,根本有鬼啊!
某人一路碎碎念,蓝非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对他来说,此刻他唯一在乎的是,这女人竟拿主子的身分压他,非要跟着他冒险!
他们一行四人轻装上……在蓝非答应巴图尔的条件后,慕容霜华要求巴图尔展现诚意,这件攸关罗赛族未来的大事,总不能只让外人冒险,于是巴图尔派了他的长子蒙根替他们领路;慕容霜华听说他有十八个儿子,希望他不是认为少“个儿子也无所谓的那种人。此外,还有一名是蓝非在鹰军里的副手,他与蒙根各骑一匹健壮的棕马殿后,慕容霜华则是骑着白马不时与蓝非并行。
这匹马她挑了好久了,再往北可能会进入雪原,在雪地上骑白马才是聪明的决定好呗!她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飞雪。
为了准备这趟行程的补给,并确认巴图尔会依照约定让鹰军合法地在他的领地内行动,拥有足够的资源撑过冬天,因此蓝非在达成协议三天后才出发。想不到出发当天,慕容霜华一整个早上不见人影,原来是换上罗赛族男子的装扮,长发也学他们扎成发辫,混在那批负责送补给的人群之中,最后还偷偷月兑队跟上蓝非。
其实蓝非早就认出她混在人群中,他真后悔当时没有立刻揭穿她。
“你要我回去?那等你回来,我恐怕就成了巴图尔第二十七位正妻。”她还扮可怜,粉拳抵在唇下,大眼泪光闪闪。
“你可以前往鹰军的营地。”他不相信她没想到这个方法。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比较安全。”她决定卖乖,讨好地道。
“……”蓝非额上青筋毕露,却只能无语问苍天。
在到达离圣山最近的集会所以前,大约有七天左右他们必须在野外扎营,幸运的话也许会遇上效忠巴图尔的部落,便可以借宿一晚,可惜这样的机会沿途就只有碰到两次。
他们携带的帐篷有两顶,大小就是足够睡两个男人罢了,第一天的分配当然是慕容霜华自己睡一顶,三个男人睡一顶,守夜和搭帐篷也是由三个男人负责……啊,她似乎一无是处,真抱歉。她在出发前也有想到这点,那三天里尽可能偷偷跟帕玛恶补了一些技巧,比如怎么收包袱,怎么捡柴火,怎么收集野菜……哦,她对马匹很有一套,毕竟骑术是贵族子弟必学的武科技艺之一,加上从小她就和动物特别投缘,所以她也自愿“纡尊降贵”当小马僮。
结果第一天夜里她就睡不着,帐蓬外负责守上半夜的是蓝非的手下,她尴尬地冲着他一笑,仍是钻进另一顶帐篷里把蓝非叫醒。
“要是睡到半夜有蛇或野兽攻击我怎么办?”她双手合握在胸前,楚楚可怜地道。
“有守夜的人。”蓝非被吵醒时向来脾气更暴躁。他真不知道如果这女人不是公主,他会不会想揍她?啊,他不打女人。
“我只是要你换顶帐篷睡,我没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睡过,很可怕,一直让我想起跟那群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回她可没想装可怜,原本是打算拿主子的身分压他的,可是讲着讲着声音都颤抖了。
于是蓝非就心软了。走出帐篷时他瞪了一眼属下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警告他当作没看见。
后来帐篷的分配就变成蓝非和慕容霜华一顶,蓝非的属下和蒙根一顶。当然,她特地跟出一来也是有私心的。蓝非很意外公主殿下把他的伤药带足了十几天的分量,他自己完全没准备。扎营完毕后她还替他上药,这样一想他开始觉得自己先前的反应太凶了一些。
“谢谢。”慕容霜华用一张兽皮把自己裹紧,露出一对笑眯的眼,看着那个拿她莫可奈何却仍是妥协的男人后脑。
她也不知她能任性多久呢,回到大辰后一切都会不同,就暂且原谅她吧。
蓝非早已睡意全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存在变得更加鲜明且无所不在,对于野地生活他并不陌生,却从来不曾像这般在意同营账的另一个人。
“睡吧。”他几乎忍不住叹气。
也许因为她不只是个女人,还是未来的女皇吧。他不想深思这几日朝夕相处的记忆,和眼前这一切带给他的躁动有没有任何意义。
在接近圣山的倒数第二日,清晨和深夜时地面已经会结霜,幸而他们遇到一户前往朝圣的牧民,在他们温暖的大帐篷里寄住一宿,隔日天未亮时便起程赶路,以在日落前到达圣山下唯一的集会所,兀儿塔。
集会所是牧民在特定地点或特定节日聚集而形成的市集。特定地点的集会所往往成为大草原上固定的市镇,原本只有帐篷的聚落也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建筑。兀儿塔是前往圣山最后也最近的一个集会所,聚集了要去朝圣的牧民。
“那座就是罗赛族的圣山阿古拉。”蒙根指着看起来近在咫尺,但还得走上一天的阿古拉山。不知是否真的灵气荟萃,山巅被一圈彩云环绕着。“信徒们的朝圣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绕着阿古拉山走一圈,他们不会进入山里。”
“山上住着僧侣吗?”
“不,神谕不是僧侣传递的。”蒙根对于解释神谕的由来一脸为难。“但也可以说是,他们住在山谷中,从这个方向看不见。传说中,罗赛族的先祖被
大地的母亲所孕育,就是从圣山东北口的一处山谷来到世间,但是我族世世代代都不被允许进入山谷之中,只有负责传达神谕的人在『时机正确』的时候能进入山谷,此后便不再离开。”
“那些人还活着吧?”慕容霜华问道。怎么听都觉得很诡异啊!
“当然,他们会每年出谷一次传达神谕,只是不能离开圣山罢了。”
慕容霜华还有诸多疑问,但蒙根也只知道这么多……或者只能说这么多。让她更不开心的是,到了兀儿塔,觅得还有空房的客栈之后,蓝非要她和蒙根一起留下,他和副手去山谷完成任务,即使她拿主子的身分压他也没用。
“回到大辰之后,殿下要治末将的罪,末将绝无怨言。”
她能拿他怎么办?确实她跟着进山谷只会成为负累,尽避她认为巴图尔有所保留,但不管她担心佧么,事实都是……如果蓝非真的遇上危险,他一个人也绝对好过带着她!
可恶,如果蓝非有事,她绝不让巴图尔好过!慕容霜华找不到人出气,只好拚命使唤蒙根:“我要沐浴!要热水!”
兀儿塔有不少客栈和酒楼,拔地而起,却毫无章法。一般而言,集会所自有邻近的部落加以管辖,但兀儿塔是朝圣者最后的补给处和休憩处,对罗赛族来说,圣山只能由神管辖,任何部落的政治势力都不得在圣山之下代替神行使管理与制裁的权力,因此在这里,罗赛人可以说全然由内心对信仰的虔诚来自主地保持秩序。
然而所谓的秩序,就是没秩序。这里不会发生斗殴,也没有偷窃,神不允许的不会发生,但街道并不存在,朝圣的人们席地便睡的都有,帐篷的搭建更是先抢先赢,慢来的只好搭在绿地外围。
这些是蒙根对他们解释的,但蓝非并不相信。或许是因为罗布桑与巴图尔的竞争一触即发,他注意到不少军人及罗赛族勇士伪装成朝圣者混迹其中。而且他们也太幸运了,投宿的客栈刚好就留了两间相邻的上房给他们。
“我都打点好了。”蒙根上楼来说道。
蓝非原本坐在靠门处擦拭剑刃,一抬眼,部下立刻走到门外,顺手把门合上,蒙根才意会到些什么,蓝非已起身一剑横在他身前,将他逼向前。
“巴图尔的人在哪里?”
蒙根脸色一变,但也没有多作挣扎。“这是必须的,父亲先派人来打点好一切,但和你们要做的事没有关系;他们也会掩护你们进入山谷。”
“我只有一求。”
“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