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发现有些不对劲,是由冼以夫那对渐渐变得明亮、有神的眼眸。
夜里,她虽然如同往常一样主动曲意承欢,但在他离开房间后,他发现以往欢爱后总累得睡去的她,会强打着精神,在房内翻闻一些书册,并不断敲着算盘……
有好几回,他还发现她与胡总管两个人窃窃私语着,不知在讨论什么。
虽一向不管事,但这回,赫连十三却怎么也不能不管……
半躺在树枝上,赫连十三瞇着眼深思着,突然,他眼眸一闪,居高临下地望着花园小径旁急匆匆走来的两个人。“去哪儿?”
“啊!谁?”被这个声音吓得差点跌倒的胡总管,神情慌乱地抬头一看,“爷,您怎么在那儿睡呢?是累了吧!小胡这就给您捶背,您先到房里等着,我马上给您送水去……”
“你们去哪里?”不搭理胡总管的语无伦次,赫连十三索性直接望向男装打扮的冼以夫。
“我们……出去做点小营生。”望着赫连十三深沉的眼眸,冼以夫的心中虽也是忐忑不安,但还是镇定住心神回答着。
反正这事早晚纸包不住火,还不如现在摊开了说!
“做点小营生?”赫连十三愣了愣,眉头有些微皱,“做小营生干什么?”
“贴补家用。”冼以夫依然镇静地回答。
“贴补家用?”赫连十三的眉更皱了,由树上跳下,直接站至冼以夫面前。
“府里要断炊了,”勇敢地直视赫连十三皱着眉的脸,冼以夫平静地说:“你说我们该不该挣点钱?”
总算明白冼以夫所说的“贴补家用”是什么意思,但赫连十三的脸依然有些紧绷,“不是有朝廷贡奉吗?”
“胡总管,帐簿!”望着这个吃饭不知米价的男人,冼以夫也不想多解释,直接将手伸向胡总管。
“是的,冼姑娘。”胡总管立刻将帐簿由小包袱中取出,交到她的手中。
“今春收到朝廷贡奉五千万两白银,”打开帐簿,冼以夫以轻脆的嗓音念道:“旱灾赈济一千五百万两,蝗灾赈济九百万两,十爷在正月借了八百万两,九爷在二月借了五百万两,八爷在三月借了七百万两……”
“行了、行了!”挥手打断冼以夫的话,因为赫连十三打小就受不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数字。
“简单的说,至今为止,十三王府负债两百八十九万两,”将帐簿合上,冼以夫定定地望着赫连十三,“而现在,只不过九月,至明年领取朝廷贡奉,还有六个月要过。”
“把我的剑卖了!”赫连十三不耐烦地说:“那足够府里挨到明年。”
“卖完了呢?”冼以夫不屈不挠地问着,“接下来卖什么?”
“妳是在指责我?”望着冼以夫虽一身男装却依然绝色的脸庞,赫连十三瞇起了眼眸。
“以夫不敢。”冼以夫轻轻摇了摇头,“以夫只是觉得,与其坐吃山空,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挣些钱。”
听着那充满自信的字字句句,看着那张在夜里那样娇弱、诱人,如今却神采焕发的脸孔,赫连十三竟一时有些恍惚。
“走吧!”
半晌后,就在冼以夫及胡总管心中都担心着赫连十三发火、并让他们“结束营业”时,突然看到他转身径自往前走去。
“走吧?”像个八哥一样重复着赫连十三的话,胡总管一脸迷茫,“走吧?”
“不是去做营生吗?”赫连十三头也没回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做营生的!”
冼以夫与胡总管面面相觑了半天,她终于放心且开怀地笑了起来,连忙拉着胡总管,加快了脚步超过赫连十三。
跟随在冼以夫及胡总管身后,一路上,赫连十三望见街道四周的人一看到他们,立刻一个个笑逐颜开地打招呼。
“赫连公子您好啊!”
“胡大总管、赫连公子,又去巡铺子啊?”
赫连十三有些不太敢相信地望着四周的人,因为他从未看过有人对由十三王府出来的人如此客气、礼遇,也从未看过胡总管的脸可以抬得那样高,高得鼻尖几乎都朝天了……
而当冼以夫和胡总管终于停住脚步时,赫连十三望着眼前的招牌,又恍惚了一次。
“赫连钱庄?”望着招牌上的四个大字,赫连十三撇过头看向胡总管,“我还以为你们开赌场去了。”
“这个……冼姑娘说,开钱庄虽不如赌场一本万利,但也可以挣钱……”胡总管傻呵呵地笑着,“而且她还说,赌场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不能做那种缺德事丢爷的脸,所以我们只开钱庄、布庄、绸缎庄、古董行……”
边听着胡总管的话,赫连十三连将视线投向一直在身旁听着的冼以夫,发现她的脸突然一红。
“那个……爷,您先里面请吧!”
“嗯。”点了点头,赫连十三一声不吭地跟在冼以夫身后进了钱庄。
自此之后,赫连十三就看不到冼以夫了,因为她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着她打转,但她却依然指挥若定、毫不慌乱。
“胡总管,”坐下并且喝了半天茶后,赫连十三终于开口了,“赫连公子是……”
“这个……”望着赫连十三面无表情的脸,胡总管不断地搓着手,“爷,您别生气啊!这个……为了不让人看轻、欺负冼姑娘,所以……所以……”
“嗯。”又轻啜了一口茶,赫连十三望着忙进忙出的冼以夫,好一会儿后,她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帐本。”冼以夫将一本册子放到赫连十三面前,“您请过目。”
“不必。”赫连十三望也不望帐本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你……”冼以夫追上了赫连十三,轻喘地问:“你不怕我骗了你的钱、做假帐吗?”
“妳是冼家人,不是吗?”望着冼以夫额上的细碎汗珠,赫连十三淡淡说着。
听着赫连十三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冼以夫的眼眸整个蒙眬了!
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却表达出对冼家人的信赖,更表示她没有丢冼家的脸……
“谢谢……你今天让我出来。”垂下盈满感动的眼眸,冼以夫眼眶微红地轻声说着,“谢谢。”
“冼家人的家训中也有谢谢两个字?”突然低下头瞅了冼以夫一眼,赫连十三说着,“我以为妳天生不懂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
虽然话像以前一样不中听,但冼以夫却看得出,赫连十三的眼眸之中有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带着一颗开怀的心,冼以夫陪着赫连十三在大街上逛着,微笑地为他指出属于他们的每个铺子。
“妳穿这身衣裳有些古怪,”走着走着,突然,赫连十三皱起了眉头,“下回别穿了。”
“古怪?”冼以夫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抬头看着赫连十三。
“满街的姑娘都在看妳。”
“她们……是在看你。”望了望四周姑娘们的视线及爱慕的眼神,冼以夫低声笑了起来。
“看我?”这回换赫连十三愣住了,“看我干嘛?”
“这……”怎么也想不到赫连十三会这么问,冼以夫一时竟语塞了。
明知赫连十三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但冼以夫望着他那张俊脸,竟有半刻的恍惚。
老实说,赫连十三长得相当有男人味,坚毅的脸庞、一双剑眉、如碧潭般的翠绿眼眸、高佻的身材、结实的臂膀……
这样的男子,女子会爱慕他是自然的,若她们知道他就是她们心中倾慕许久而无缘得见的“大将军王”,那……
“赫连公子,这个送给你。”就在冼以夫傻傻地望着赫连十三时,突然身旁涌上几个小泵娘,低着头就把手中的东西往他们两个身上塞。
“她们为什么要送我东西?”望着手中的小香袋及那群跑走的小泵娘,赫连十三的眉头愈来愈皱。
“因为……她们爱慕你。”冼以夫低下头轻轻说着,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自己都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爱慕我?”听着冼以夫的话,赫连十三的脸颊竟有些不自然的抽搐。
自这时起,直至回到府中,赫连十三都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冼以夫如往常一样来伺候他更衣。
“妳去睡吧!”更完衣后,赫连十三不说任何话地翻过身去,在冼以夫的小手抚上他的肩时,又说:“今晚不必了。”
“我不是……”冼以夫愣了愣,脸整个嫣红了,半晌后才低声说道:“你躺好,别动。”
“我说不必了,”翻过身来,赫连十三瞅着冼以夫嫣红的脸颊,眼眸竟又出现一股以往很少出现的笑意。“难不成妳想要?”
“你……你别胡说!”冼以夫的脸更红了,“我只是……只是看你今天似乎有些累,所以……所以……”
再也说不出话来,冼以夫索性将赫连十三的身子推了过去,然后小手轻轻地为他按摩了起来。
“看不出妳手这么小还有点力气。”感受着那双小手轻按着自己的穴道,那种又疼又畅快的感觉让赫连十三觉得舒适至极,一身的疲累似乎都消去了。
“以往在官里时我常得伺候那些妃子们,”冼以夫抿嘴一笑,“力气就这么练出来了。”
“除了这,妳还做哪些事?”趴在床上,赫连十三看似平淡地问着。
“洗衣、洒扫、清洁、在膳食房当差、送茶……”冼以夫轻轻地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们欺负妳?”
“无所谓欺负不欺负,”冼以夫的手突然停了停,然后又继续为他放松筋骨,“后宫就是那样,你该明白的……”
“想家里人吗?”
“想!只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这夜,难得地,冼以夫与赫连十三畅谈至深夜,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讥讽,没有一语争端,只是和谐而平静地谈着……
当府外的打更声在夜空中响起时,冼以夫正轻敲着赫连十三的背,突然,他一个翻身,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把将她搂躺至身前。
“休息吧!”
“嗯。”感觉着身后那个温暖的胸膛紧紧抵着自己的背,冼以夫第一回在他面前如此全然地放松与安心。“晚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