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德路三段,靠近敦化北路口,后方的巷子里,有一间小小的绘画教室,是千雪教授小朋友绘画用的。
每个礼拜上一次课,一共教三班,分别为素描、水彩、油画,固定晚上七点至八点半上课。
星期三的晚上六点,千雪用过简单的晚餐后,就前来绘画教室准备小朋友的教授课程。
她细心的在每个画架上放上空白的图画纸,在一旁的小桌上置上水彩用具与绘图铅笔,接着走至前方白板,大大的写上这一次的绘画主题——今年最想收到的生日礼物。
才写到“收”字,她就听到有人敲击玻璃门的声音。
她看了下表,才六点半,怎么今天有人这么早来?
放下白板笔,她快步走向锁起的大门,外头站着一大一小。
那小朋友的脸庞是陌生的,男人也不是她熟悉的家长,但男人让人第一眼就铭记在心的深刻五官,却是在四目相接的同时,让她愕然的倒抽了口气。
她迅速解锁,拉开大门。
“请问……”你还记得我吗?
“这里是绘画教室吗?”楼陌啸面无表情的问。
“是的。你是不是……”那日救我的那个人?
“现在还收学生吗?”他轻拉了拉手上牵着的小女孩。
“嗯!收。”她点点头。
好几次,她的开口都被打断,而且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写着陌生。难道他已经将她忘记了吗?即使那不过三天前的事。
“我想为她报名。”楼陌啸手改置于小女孩头上。
“好的,请先来写报名表。”千雪走在前头,一大一小苞着上前,“这是报名表。”她将笔跟纸递给男人,“我们每个礼拜有三班课,小朋友可自行挑选课程,星期一是素描,星期三是水彩,星期五是油画。今天是星期三,上的是水彩课,要上吗?”
“要不要?”他低头问小女孩。
外型秀气可爱的小女孩点点头,“要。”
他露出微笑,“那等等就留下来上课吧!”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千雪不自觉的望着他因浅浅的笑意而使得刚硬线条变得柔和的脸庞发呆。
楼陌啸拿起笔,在报名表上写下资料。
“请问……”
“嗯?”他头抬也不抬。
“这是你女儿吗?”
见他对小女孩十分疼爱,该不会这是他女儿,而他其实已经结婚了?千雪胸口不自觉的绷紧,等待他的回答。
“不,这是我外甥女。”
“原来如此。”她未发现自己竟然有暗松一口气的情绪。
他将写好的报名表交给她。
“你叫范安妧吗?”千雪手执报名表,蹲来,笑着与小女孩平视。
“对!”安妧用力点头。
“那家长联络人这栏中的楼陌啸是你吗?”她抬头看着高大的男子。
“对!”安妧代答,“是舅舅的名字。”
她总算知道他的名字了。
“那安妧,你可以先把外套跟包包放到旁边的柜子里头。”她指着教室最左侧的一排铁柜,“你就使用从左边数来第三个柜子,里头有围兜兜,记得穿上喔!免得水彩把衣服弄脏了。回家的时候也记得要把围兜兜带回家,请妈妈帮你洗干净喔!”
“好。”
安妧小跑步来到柜子前,跟着去的楼陌啸为她开了柜门,帮她将外套、包包放进柜子里头,举止自然又熟稔,仿佛照顾这名小女孩的事他早习以为常。
若不晓得他们的关系,光看他对待小女孩的宠爱模样,旁人毫不怀疑他会是小女孩的父亲。
他一定很喜欢小孩子!
千雪望着他的目光柔和得几乎快滴出水来。
她也非常喜欢小孩子,故对于疼爱小孩的男人都有着极大的好感。
“老师,我穿好了!”套上围兜兜的安妧举高手喊。
千雪回过神来,发现不只安妧正望着她,就连楼陌啸那双深邃的黑眸同样盯着她瞧,洞烛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她的心里所想,小脸不由得感到燥热。
“你先……你先稍等一下,我准备你的画具。”怕让人看到她脸红,千雪低着头,快步走进另一边的小房间。
那是一间小仓库,里头摆着画架,一旁上锁的玻璃柜中则是排列整齐的画具包,每个小朋友都有专属的一套,上头均写了名字。
自玻璃柜中拿出一套崭新的画具,在中央的空白处写上“范安妧”三个字,再挂在手臂上后,她转身,双手抬起略显沉重的木制画架。
“我帮你。”沉沉的男声一在她耳旁出现,就撞击了她的胸口。
她来不及抬头,就见一只粗壮有力,至少是她细臂三倍宽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单手扛起对她而言略显沉重的画架。
“要摆哪里?”他站在绘画教室的中央,转头问。
“摆在第三排最右侧好了。”
千雪的绘画教室是采小班教学,一班最多不超过六人,这一班的水彩班已经有五个小朋友了,安妧是第六个。
由于这是这次课程的第一次开课,所以安妧才能直接进来上,要不然就只能等下次的开课了。
只是千雪不知道这样的巧合,是楼陌啸早就计算好的。
时间将近七点,小朋友陆陆续续的来了,有些家长直接在教室等候小朋友下课,故千雪也在教室的后方摆设了一排椅子,好让家长歇憩,而在这些家长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身高鹤立鸡群的楼陌啸。
他出色的外型、挺拔的身子,让其他的家长不免屡屡对他投射来好奇的目光,但他鲜有表情的酷脸,几乎都笔直看着前方,望着专心作画的安妧。
只有在偶尔,安妧转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时,他的嘴角才会往上轻扬。
明知他的注意力都是在安妧的身上,但莫名的,千雪仍会觉得他有时是在看着自己,那视线十分灼热、专注,让人想忽视也难。
然而,每当她假装不经意的往教室后方瞧时,却从未抓住那道视线过,更别说四目相接了,这让她感觉到十分困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怎么会那么的在意着他的存在。
人家……人家明明就没在看她啊!她这样好像在自作多情,就算旁人不知,她也暗自觉得羞惭!
八点半下课时间到,小朋友收拾好画具之后,在家长的带领之下,陆陆续续的走了。
千雪站在门口,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需要我帮你收拾吗?”自教室走出的楼陌啸问。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他的好意太突然,让她不由得结巴。
“这教室都只有你一人,没人帮忙?”他问。
“也不是很繁重的工作,我做得来的。”她拍拍自个儿的上手臂,用力挤出不太明显的二头肌,“别看我瘦瘦的,其实力气还不小。”
“是吗?”她略带稚气的举动让他忍俊不禁。
见到他竟然对她笑了,让她有些愕愣,一时忘情,竟盯着他恍神。
那笑颜忽然收敛,以不解的困惑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呃,喔,没有。”千雪慌乱的垂眼。
他沉默了一下下,道:“老师是不应该跟家长有任何暖昧情愫的吧!”
他说什么?千雪傻眼。
“我并没有,你误会了!”她急急否认。
“是吗?”他意味深长的给了个问号,牵起一旁等待的安妧走了,连给她多加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人……这个人……千雪瞪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气。
哪有人像他这样直言不讳的!她又没有要跟他搞暧昧,他怎么可以在未弄清楚的情况下,就直指她对他有情愫!
好过分!
这人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个好人,而是个讨厌鬼!
超级讨厌鬼!
在心中生气的骂了一会后,千雪以手遮面,暗恼自己不该这样随便就骂人家是“讨厌鬼”,还否定了他之前的善行。
这不就跟他只因为她多看了他几眼,就说她对他有意思一样的自以为是?
下次,若他再这么误会她,她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跟他解释一番!
楼陌啸带着安妧来上课的时间,总是比其他小朋友提早半个小时。
据他的说法是,他们在用过晚餐之后,会一起出来散步,顺道就过来上课了。
他人其实挺好的,会主动帮她扛有些沉重的画架,安妧也是个体贴的小朋友,会帮着一起摆设画具,十分贴心,看得出来被教养得非常好。
只是小女孩的个性比较文静内向,就连笑容都很腼腆,总是默默的做着事,更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从心里疼惜。
而楼陌啸也非常的疼爱外甥女,对她十分温柔,加上他帮千雪揽去不少粗重的工作,让千雪对他又再生好感。
千雪心想,人果然不可以擅自评断,想她上次还偷骂他是“讨厌鬼”呢!其实他也说不定只是误会而已啊!
她站在白板前,看着正将画具一一自袋子拿出,一一摆放在桌上的舅甥俩,嘴角笑意温暖。
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希望她的另一半也是个喜爱小孩的人,能与她一起担负起小孩子的教养,愿意多花心思陪着小孩学习、游玩,将孩子的事也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就跟他一样……
忽然发现自己竟将理想中的家庭状况与眼前的一大一小叠合在一起,小脸不由得红了。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万一被他发现她的思绪,又被误会了就惨了!
她慌忙转过身去,拿起了白板笔,想写下今天的画画主题时,不知怎地,早就设定好的题目,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
嗯……好像是……好像是“我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