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坪的屋子,一个人住是稍嫌大了一点。
正确来说也不是一个人住,只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很少回来。
一年三次吧。
陈昭洁那个崇尚自由生活的哥哥,在外面玩野了心,迟迟不愿意进公司把他的尊臀黏回CEO椅子上。
几年前,母亲的过世导致父亲过于伤心,也让他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渐趋衰败,因而不得不退下职场。
父亲寻了块水秀山青的地方,进行他老人家的养老大业后,陈家除了她那个生好自由得像只抓不住的老鹰哥哥以外,就只剩下她这个女儿能接管公司的事务了。
纵使刻意空下属于哥哥的CEO位子,但她这个总经理所揽下的职务,也相当于执行董事了,毕竟哥哥不在,她就是最高层的决策主管。
虽然一开始接手公司时,既繁忙又吃重,但经过这么几年的磨练下来,她的能力处理起公事已是相当迎刃有余,公司大大小小的业务一点也难不倒她。
当然,这大都得归功于父亲当年在人事系统这方面的优良管理,那些克尽己职的高阶主管,帮了她很大的忙。
陈昭洁一进门就踢掉自己的厚底高跟鞋,吁了一口长气。
这里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心自在的堡垒,没有人会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踩着不平整的怪异步伐,一摆一摆地走到客厅那组舒适的大沙发旁,把手上沉重的爱马仕包包扔在桌上,然后整个人埋进沙发里。
她曲起膝盖,开始用手揉捏、轻敲自己的小腿处。
虽然鞋子是特别订做的,但还是会因为两脚支撑力不平衡的关系,而导致疲劳酸痛。事实上,比起小腿处一路沿伸到大腿根部的酸疼,现在腰部的尖鋭刺痛更是让她苦不堪言。
这些都是天生长短脚所造成的后遗症。
本来,这些酸痛不会这么严重,那是因为今天她去探访工地,走了很多路,又加上爬上爬下好几层楼,所以才会痛得这么厉害。
这已经超过她体力所能负荷的范围了。
“噢……痛死我了!”她哀号一声,放弃按摩自己的小腿。那根本纡解不了身体的紧绷,只是浪费力气,又徒增手的负担而已。
她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整个人无力地趴倒在大沙发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继续哀号,抱枕恣意地吸走眼角因痛意而冒出的泪水,直到她差点闷死自己。
在窒息的前一秒钟,她露出脸来,大大地吸了好几口气,在无意中瞟到桌上的包包后,她的目光就胶着住了。
陈昭洁瞅着桌上的包包发起愣来。
想起两个月前,她一气之下才毁了一个一样的包包。其实这种包包她有好几个,被她踹烂一个她是不怎么在乎的;比起坏了这么一个价值不菲的包包,其实更让她在意的是那个人的态度。
她注意到了,每次杨明织看到她的包包都会露出那种抿唇的表情。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好吧,姑且先不去探究他对她的包包有什么意见,但她或多或少也已经猜到,为什么杨明织会对她这么冷淡的原因了。
简直把她当成路人甲在对待了!可恶……不,依她看,他对路人都比对她还来得亲切。
就像今天,两人一起去探察工地,明明有一整天的相处时间,杨明织却根本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公事以外的废话。
正确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
中午吃饭时,他在她耳边对她说了一句:“这一餐就由我这个下人来付。”
当时,他的态度可是温和得不得了,如果忽略他话中的内容,真的会让人误会那样的暧昧语气是在跟情人说话……
“该死!”想到这里,陈昭洁忿忿地用力槌了一下抱枕,再咒骂一声。
想起当年那次事件,碍于她自己自尊心的骄傲心态作祟,明织在知道她秘密的隔天,她就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也不是真的不理他,她只是……只是觉得很丢脸。
就……就只是忽然觉得难以面对他。结果……
可恶!
她不是不知道,当时老是和人保持距离又有点自卑的杨明织,就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但她还能怎么办?当时的她,也不过是个还没完全摆月兑青春期的别扭高中生,哪里会懂得这样的逃避行为,会严重伤害到他。
更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那一个月后,温家就安排杨明织离开了台湾,到长岛陪他的大少爷去了。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连给她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可能伤害了他。
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她什么也来不及说,只徒留一堆懊悔。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大概是在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吧,她在某篇财经报导上,得知每年温女乃女乃的寿宴,杨明织都会陪着他的大少爷回来台湾参加。
当然记者对杨明织是没什么兴趣,他们主要的目标是温家大少,但在那篇报导上,杨明织的身影和脸孔跟着他的大少爷一起入镜,被连续拍了好几张刊登在杂志上。
由于杨明织的大少爷温定东,是个行事低调、行踪隐密到几乎不曾在媒体上曝光的人物,所以那篇意外曝光的报导,被报导得很盛大,并争相出现在各类杂志上。
自从得知他的消息后,她开始难以成眠。
温家跟他们陈家在商场上多少有往来,如此一来,她也不必特地找奇怪的借口,就能大大方方地去参加温女乃女乃的寿宴。
理所当然,她迫不及待地参加了。
当天还愚蠢地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求偶的花痴……这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形容词,虽然她也不知道求偶的花痴长怎样,但现在想起来她就是觉得当时的自己很蠢。
犹记得那日,当杨明织看到她的第一眼,并没有老朋友久别重逢似的惊喜,自然也就没有跟她寒暄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客套话,她记得他就只是瞪着她身上的低胸小礼服,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好几秒。
等僵硬的表情过去后,他姿态优雅地朝她伸手,邀请她跳了第一支舞。
当她的身体,因舞动而无意间贴上他坚硬的胸口时,她深刻地发现到,她记忆里那个自傲却又青涩的小伙子转眼间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当年那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变成迷人优雅的绅士了。
线条柔和的五官,组成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他的眼神总是让她联想到无害的脆弱小动物,当他用那双眸子瞅着她时,老是会打到她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犹记得那个晚上,她是在似梦境般恍惚中度过的……
他依然沉默寡言。
他一整晚都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边,然后终于在宴会结束时,他温声说了一句一整个晚上说得最长的话。
“您今晚的打扮很漂亮,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呢,小心着凉了,陈小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羞得她当场满脸通红。
分明是很有礼貌的称赞,却让她有一种……好像拐了个弯在取笑她的感觉……其实不只是“好像”,他根本就是这个意思吧!
理所当然,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敢把自己打扮成花痴了。
后来的每一年,他们都会在温家女乃女乃的宴会上见上一面,杨明织对她的态度依旧礼貌而淡漠,但却又矛盾地每回都不忘邀她跳支舞。
就像……明明不是很想应付她,又碍于往昔同学间的情分,而不得不为之的感觉。
直到这次,杨明织为了公事回来跟她合作,他的态度更是疏离得让她感到生气,所以她才会故意处处找他麻烦。
比起他这种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样子,她还比较希望他能对她生气地好好发飙一场。
话说回来,如果杨明织会发飙,那他也就不是杨明织了。
一直以来,沉不住气的向来都是她自己。
但就算他是为了学生时期那件事感到生气,以杨明织个性这么宽容的人,早就该气消了才对。
明织……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想不透,想不透,想不透!
怎么也想不透,教陈昭洁烦躁地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
我知道陈总讨厌我,故意整我……
她哪有……等等!
陈昭洁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字句,霍地抬头。
之前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正在气头上也没想太多,此刻话语重现……陈昭洁猛然一个顿悟。
这么说来,明织该不会是……以为她当时不理他,是因为她被他发现了她的秘密,所以讨厌他了?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造成了误会,所以他才有意无意地刻意跟她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