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现在回病房也可以,除非你送我回去。”她突兀地开出条件。
他一愣,“什么?”
“你听见了。”她微微别过眸,颊畔可疑地绯红,“我要你陪我回去。”
他注视她两秒,以他的脾气应该果断拒绝的,但今夜……
“走吧!”他不由分说地托起她一只藕臂。
她吓一跳,不知所措地盯着他托着她的大手,虽然他只是为了架着她行动方便,虽然他的手只触及她的衣袖而非肌肤,她的心韵仍不争气地加速了,笨蛋方楚楚!你可以不要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吗?真丢脸!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责骂自己,但依然止不住怦然心动,因为她确实是情窦初开,在此之前她从未让任何男人闯进心扉,即便是总能将她逗得呵呵笑的光皓学长。
他是第一个,他是……她的初恋。
韩非将她送回病房,她不给他开口告辞的机会,“陪我吃饭。”
“什么?”他又愣住。
“我说,一个人吃饭很无聊,你陪我。”她扮出公主颐指气使的架子。
“我没听说过主治医生还要陪病人吃饭。”他这很明显是拒绝了。
“可是主治医生应该为病人的健康着想,不是吗?”她挑衅地直视他。
“下午你走后,我只吃了一个布丁喔!如果晚上再不吃点东西,我说不定又会昏倒,然后我就会跟我爸告状,是你这个主治医生不肯好好照顾我,这样可以吗?”
这是在威胁他吗?韩非冷笑地眯了眯眼,“你想要人陪吃饭,为什么不请院长陪你?”
“你不会不晓得我爸有个女人吧?虽然他怕刺激到我,一直瞒着我,但我知道他们交往很多年了,从我妈还在世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他工作很忙,难得有空,当然应该陪陪那个阿姨。”她笑着倾诉父亲的绯闻。
怎能那样笑?韩非审视她近乎甜美的笑颜,她父亲有婚外情,她不怨吗?
“以前我会怨,现在不会了。”她彷佛看透他的疑问,笑着解释。
“这样也好,我死后就不会留下他一个孤单老人了,说不定那个阿姨还可以替他生几个弟弟妹妹。”
这女人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本以为她是个蛮横自私的千金小姐,但似乎不仅是如此,她想过生死,想过自己死后,父亲该如何度过晚年生活。
或许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任性。
“这些菜是我爸特地请五星级饭店外送的,你看看,是不是都很好吃的样子?”她介绍着餐桌上的宴席料理,“我爸知道我吃腻了医院的餐点,每天晚上都会帮我叫外卖,这么多菜,你说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也许她最需要的,不是这些做工精致的料理,而是能有人陪她一起吃,因为寂寞的滋味总是太苦涩。
他在餐桌旁坐下来,主动盛了两碗饭。
“那就快吃吧,我饿了。”
她怔忡片刻,看着他不客气地大吃大喝,忽地微笑了,浅浅的笑痕如春天湖水的涟漪。
席间,他们偶尔沉默,偶尔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吃完饭,她亲自煮了一壶红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喝着。
“为什么你开刀前会有那种习惯?”她无预警的问话如乍然劈过天际的落雷。
他拧眉不语,扣着茶杯的手指缩紧。
“我知道有的医生开刀前会听音乐,有的会小憩片刻,我爸的习惯是会跟病人闲聊,可我没想过会有医生吃棒棒糖耶。”说着,她轻声一笑。
“说真的,还满……”
“幼稚吗?”他冷冽地打断她,想起晓云对他这种行为的评语。
“是很幼稚啊!”她彷佛没接收到他懊恼的频率。
他重重放下茶杯。
“我觉得很有趣。”
哪里有趣了?
“跟你的形象很不搭,说真的,看你平常那张死人脸,开刀前居然还吃棒棒糖,没看过的人应该不会相信吧!”
所以呢?他怒视她。
“有种反差的……萌。”
她在说什么?
“『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我想你也不晓得。”凝定他的眸亮晶晶,“这个字是从日语来的,你自己去查吧!”
看来不是个什么善意的形容词。
韩非从鼻孔哼气,正欲发话,手机铃声忽而扬起,是那首《goodbyeMyprincess》
他立刻接电话,“喂,晓云。”
“哥,你现在来好吗?”
“现在?”他愕然,“可你不是有约了?”
“他刚跟我吵架,走了,你过来陪我。”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他毫不犹豫地应允,连一句话也没多问。
“是她打来的?”方楚楚嗓音沙哑。
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他没回答,迳自起身。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她看着他匆匆欲离的身影,那么帅气、那么挺拔,如此冷傲伟岸的一个男子,竟如此亟欲讨好一个随时可以取消跟他的约定的女人,她觉得心酸。“韩非,你站住!”
他身子一僵,两秒后,漠然回首。“你还有什么事?”
“今天你生日对吧?我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跟什么?
“我没空!”
“只要一分钟就好。”
“方楚楚,你打什么主意?”他怀疑地打量她。
她甜甜地笑,“就一分钟,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一分钟也不给吧?这可是给你的礼物喔!”
“说吧!”他不耐地撂话。
她深吸口气。“我要讲的是一个公主彻夜未眠的故事。”
“普契尼的歌剧?”
“不是,是我编的故事。”
她编的故事?他瞪她,她干么忽然跟他讲一个自己编造的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她不但长得漂亮,嗓子也好听,就像黄莺出谷……”
“讲重点!”
“那个公主有失眠的毛病,到了晚上总是很难入睡,有一阵子她连续七天七夜没唾觉,变得很憔悴,国王皇后昭告天下寻找良医,都治不好她,有一天,—个跟随公主很久的随从自告奋勇跟国王说他有办法治好公主的失眠。国王答应让他去试试看,于是每天晚上,他都坐在公主床边,隔着一帘纱帐,讲故事给她听,很奇怪,公主只要一听他讲故事,就会昏昏欲睡,每天都睡得很安稳。这个随从暗恋公主很久了,可是公主从来对他视而不见,也没问过他的名字,就算他每天这样讲故事给她听,她还是问都不问。”
“……后来怎样了?”
“后来有一天,随从独自悄悄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公主又开始失眠了,每个睡不着的晚上,她都会想起那个随从,想着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顿了顿,“故事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韩非沉默数秒,接着,喑哑地扬嗓,“为什么跟我讲这个故事?”
“就说了送你的礼物啊!”她笑,“生日快乐,晚安。”
韩非瞥她一眼,她仍是嫣然笑着,彷佛毫无心机,他走出病房,带上门,在走廊外沉思片刻。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按下回拨键。
“晓云,是我,今天晚上我不过去了,明天早上我还要开会,你早点睡吧,晚安。”
他挂断电话,没有发现身后的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有人正贴在门边偷听。
那人唇畔,悄悄漾开一抹笑,那笑,蕴着某种透明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