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就算您极得圣眷,也不能像这样仗势欺人啊!这琼玉斋是原主许义让给我的,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这事就算要闹到官府那儿,草民也必要争上一争。”张三大声道。
“他说的可是真?”徐知仁瞧向一旁的许依琼。
许依琼虽震惊于他的身分,但却也没忘记辩驳。
“徐大人,这琼玉斋一直都是民女在经营,却碍于女子不得有私产的法令,不得不将琼玉斋置于家兄名下。不想却被有心人士钻了漏洞,诱使家兄去赌博,欠下大笔赌债,又令家兄以琼玉斋和民女抵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三冷哼。
徐知仁想了下,对许依琼道:“姑娘,倘事情真如妳所述,张家人之主张倒也非无理。”
许依琼心里一急,忙月兑口道:“可是我哥之所以欠钱,还不是被他们骗的……”
“我相信妳所言非虚,然而关于琼玉斋之事,的确是张家占理的。”徐知仁淡淡打断她的话。
许依琼闻言,一颗心霎时沉落谷底。
虽然她也知道这件事,张家做得很漂亮,许义又太蠢,翻身机会恐怕不大,但她原以为……这男人可以帮她的。
他是忠勇侯的弟弟,又是如今当红的新科状元郎,只要他肯帮忙,这事一定能够顺利解决的。
可他却不愿意这么做。
不过……许依琼转念再想,却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
毕竟他们非亲非故,他根本没必要为她这么做!
她早就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是啊!”张三听他这么说,不觉一喜,“咱可是一切都照规矩来的。”
“琼玉斋你要就拿去,但要我卖身,休想!”许依琼冷冷的道。
“这可不是妳能决定的,妳哥已经把妳抵给我了……”
“等一下。”徐知仁制止了他的话,“我是说了琼玉斋的事是你们占理,可我没说这位姑娘的事也是如此。”
“什么意思?”在场的众人均是一愣。
“琼玉斋既然是这位姑娘兄长名下的财产,他将它抵给你们并无不妥。然而这位姑娘的事就不一样了。”他不疾不徐的道,“尽避父母卖儿女换钱的事,自古即有,兄弟卖掉姊妹之情况,亦非不常见,然当今圣上一直想制止这种歪风。此事若经本人允诺,自无不可,但这位……”他觑向许依琼。
“民女姓许。”许依琼立刻接话。
“嗯,许姑娘不愿卖身为奴,你们自然不能强迫她。”
“徐大人,许义已答应将她卖给草民,她拒绝了,草民的损失该找谁讨?”
“谁欠你钱,找谁去要不就是了。”徐知仁开始有些不耐了。
如今又到了年末,户部事情特别多,害得他一天比一天晚回家。今日忙了一整天,就想来琼玉斋吃个饭,却没想到竟遇上这档子事儿。
若不是为了这位许姑娘的厨艺,他才懒得浪费时间留在这里,早回家睡觉去了。
张三正想反驳,许依琼却抢先一步开口:“徐大人,若我先将自个儿卖了,家兄写的卖身文书,是否就直接失效了?”
徐知仁诧异的望向她。
他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忽然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有几分佩服她的决断。
也难怪她以女子之身,竟能撑起这么一家酒楼。
嗯,虽然这么做似有趁人之危之嫌,不过徐知仁承认,自己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更何况为了能吃到琼玉斋的饭菜,他硬是牺牲了最爱的睡眠时间,若能直接将琼玉斋的主厨弄回忠勇侯府,他岂不是连门也不用出了?
于是他开口道:“倘若妳已先自卖为奴,令兄写的卖身契自当无效。”
许依琼立刻朝他微微屈膝:“民女愿卖身至忠勇侯府,不知府上缺厨娘否?”
缺,怎么不缺?不过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马上就能上工?”
“若大人愿意,民女现在即可与大人回府,并为大人整治出一桌饭菜。”她马上接口。
反正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在忠勇侯府中当厨娘,绝对好过被张三带走。
徐知仁显然很满意她的答案,愉快的点头道:“好,那妳跟我走吧!”
于是,原琼玉斋的主厨兼主事,从今以后成了忠勇侯府的厨娘。
至于琼玉斋那没了主厨的空壳儿……谁要谁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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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依琼就这么在忠勇侯府中正式待下了。
说真的,要不是进府前曾签了张卖身契,她会觉得在忠勇侯府里工作,简直就像在天堂。
当初进府时,徐知仁就已和她说过,她只要负责主子们的饮食就好,至于其他下人的食物,另有厨房准备。
前任忠勇侯夫妇如今在外云游,长年不在,而现任忠勇侯已成家的三位弟弟又已搬出府,再加上这府里完全没有姨娘小妾之类的生物,因此府里的主子,算算也就只有忠勇侯夫妇,和他们的二子一女,再加上徐知仁而已。
想她过去在琼玉斋时,每天都要煮那么多道菜,如今总共只要伺候六个人的饮食,简直轻松得不得了。
而且她发现,忠勇侯府的厨房里,有非常非常多的进口食材!
不过这也不奇怪,据她所知,忠勇侯可是推动西化及工业改革的最大推手,听说如今许多西方国家只知大齐有忠勇侯,而根本不知还有皇帝。
可惜先前的厨子都不会煮那些东西,她看着那些被随手弃置的进口食材,心疼不已,赶紧拿来做料理。
好在忠勇侯府的主子们果然是开明之辈,对于她用进口食材做出来的新奇料理非常捧场,甚至还要求她继续开发新食谱。
这正好是许依琼的兴趣,因此也不推辞,反而开始认真回想起前世记得的食谱。
算算她穿来这里也有十多年了,她前世是名营养师,做菜则是她的专长兼兴趣。因为家里开餐馆,她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厨艺倒是不错。后来当了营养师,为家里的餐馆开发过不少健康餐,也算是学以致用。
没想到却出了一场交通意外事故,将她送到了这个时代,成了个五岁的小女娃许妞妞──她当然不承认这名字了,依旧固执的认定自己叫许依琼。
许妞妞的父亲也是名厨师,很疼爱她这个小女儿。然而好景不常,他在许妞妞七岁那年去世了。
许依琼一直觉得他是过劳死,可惜这时代医学不够发达,劳工保护制度也不完善,无法向雇主求偿。
除了父亲之外,许妞妞还有母亲及一名长她五岁的哥哥。
或许因为许依琼前世是独女,父母又离异多年,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没享受过什么母爱或手足之情,所以她成了小女孩许妞妞之后,对母亲和兄长都颇为依恋。
也因此,当许妞妞一家的经济之柱垮了后,她一肩挑起了全家的经济。
她先是在晨市摆摊,从简单的小零嘴卖起。最初大家见她一个小女孩出来卖吃的,都感到怜惜,再加上她摊位上的小零嘴看起来又讨喜,纷纷捧场买了一些回去。
不想这一试就成了主顾,她迅速有了一群死忠客户。每天她才刚推着小推车进市场,就有一堆婆婆妈妈围上来,问她今天打算卖什么零嘴。
因为有这些好心人的照顾和帮忙,两年后,她终于存到了开店的基金。
接着,她便开了琼玉斋。
那时的她非常开心,觉得终于有能力让母亲和兄长过上好日子了。
只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她却开始不确定,自己当初的做法究竟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
她的尽心尽力,没有换来他们的感激,母亲黄氏认为她赚钱养他们一家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完全忘了她当时还只是不满十岁的女孩。而哥哥许义更是被黄氏宠坏,只要缺钱就向她伸手要,一点也不觉得他身为兄长,却不事生产的向妹妹要钱有什么不对。
后来她买下当时琼玉斋租赁的店面,将店铺登记在许义的名下,当中固然有法令规范的问题,但更主要的因素,还是黄氏的要求。
黄氏认为她一个女子,未来总是要嫁的,与其让她拿着琼玉斋嫁人,便宜了夫家,还不如将琼玉斋记在儿子名下,让这赚钱的酒楼永远留在许家。
只是她也不想想,琼玉斋这些年能赚那么多钱,都是许依琼苦心经营而来,倘若她日后真嫁了人,琼玉斋换了个人经营,也换了主厨,还能如此赚钱吗?
而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许依琼也看开了,不再奢求黄氏和许义的亲情。她每个月给黄氏和许义大笔生活费,只当上缴房租,后来甚至连家也不回了,就在琼玉斋旁赁了间小屋子住。
但她万万没想到,许义竟会欠下那笔庞大的赌债,并拿琼玉斋和她抵债……
许依琼叹了口气。
也罢,如今她既已将自己卖进忠勇侯府,便算是和他们断干净了。
从今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至于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再与她无关。
“许姑娘,五爷说想吃姑娘昨天做的椰汁红豆糕。”一名仁宇院的小厮笑嘻嘻的跑来,对着她道。
“哦。”许依琼这才回过神,但她刚站起身,却又忍不住蹙眉,“现在都几点了,五爷这是要吃夜宵?红豆糕不好消化呢!”
前世职业病啊!她最见不得人家虐待肠胃和身体了。
“没办法,最近户部忙得不行,五爷才刚回来,还没吃饭哩!”
许依琼眉皱得更深了。
换算成前世的时间,现在已经晚上九点,这时代普通人早睡了,徐知仁居然现在才空着肚子回府!
她先前不是听说,他这人最大的兴趣就是睡觉吗?
她迅速的走到放置椰汁红豆糕的地方,擦净手后,掀起白布,切了小小一块下来,递给那小厮。
小厮错愕的看着那两口就没了的红豆糕,忍不住道:“许姑娘,这……”
“这只是让你们五爷先垫垫肚子而已,红豆糕吃多了会积食,何况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马上弄点热食给五爷。”
小厮想了想,便笑道:“也成,那就麻烦许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