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将短发塞到耳后,方宁真回神过来时,琴声未歇,只是四周变得安静。她回身望了望,原本满座的厅中已空无一人,再回过头来,思佳唤了女圭女圭脸收走空盘、空杯,于是问着:“是不是该回去了?”
庄思佳似是观察已久,想从她脸上读出点讯息,却徒然,于是说道:“再陪我一会吧,宁真。我叫他们煮了热牛女乃,你喝完再走。”
闻言,她一怔。
热牛女乃……新助理来了后,每天早晨桌上都会出现一杯热牛女乃;有一回她赶着开会来不及煮。从那日开始他会为自己准备。细心体贴的新助理是廷亨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她很早就明白了。廷亨顺着她的疏远,可仍挂心她的生活细节,所以找人贴身监控……
方宁真望向另一头的半开放式厨房,炉前一抹背影,手里忙碌着。她应了声好,没再说话。
热牛女乃端到眼前。她边喝,思佳边指使女圭女圭脸与金发不羁男演话剧解闷,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看了看彼此,开始演起变调的铁达尼。
舒曼急转成电影配乐,配合两人不时卡住又临时转弯的对白,时快时慢时弹歪。当女圭女圭脸倒进金发不羁男怀里,一起宣告要成为世界之王,斯文眼镜男忽然弹起木匠兄妹的世界之顶,反应极快的两人马上跟着节拍开始拍摄音乐录影带,副歌一结束又跳回你跳我跳的经典镜头,一来一回弄到最后两人都快被整到发飙……
终于,女圭女圭脸与金发不羁男的走音加对不上拍二重唱,成功演绎完从此很难被其它话剧取代的铁达尼,方宁真与思佳则笑到喷泪了。
直到来到厅堂木门前。方宁真才稍稍忍住笑意,由衷说道:“谢谢今天的招待。”
庄思佳与身后的三个花美男交代着一定要再来,她但笑不语。
再欢乐,也是有尽头的。转身方宁真垂了垂眼。
“方总,等等。”
身后一声唤,她回过头来。
“准备了爱心便当,明天周末你可以睡晚一点,这边有早午餐、下午茶和晚餐,热一下就能吃了……不过有点大包,我帮你提上车吧。”
路人甲那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着,以往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正对她微笑。
方宁真愣愣地,耳边两道分明很不同的声音重叠了……
一直不认为自己有事的……
因为,能冷静面对廷亨,能理性处理分居,甚至分手……今晚,也能对思佳说出埋在心里的话。
她怎么会有事?
已经思考了那么久,能发生的情况都想过了,都预演过了。有了孩子,的确影响了她的心情;可,没有那么严重的,还有时间能想想该怎么办……孩子是她的,她并不是没有能力独自抚养,如果将来廷亨想见孩子,伯父伯母想见孙子,她也不会不让他们见的。
人生很长,一时想不到答案,就放慢脚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一直以来,不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吗?
她没有想不开呀,所以,怎么会有事呢?
可……
可为什么双眼那么热呢?
“……抱歉,我按到开关了。”瞬间转暗的大厅一角传来女圭女圭脸细细的声音。
方宁真咬着唇,想开口说些什么,喉间却是一片干涸;然后,有人拥住了她。
那是思佳的香水味,与她温暖的环抱。环在身后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闭上眼,投入黑暗。
黑暗里,些许声响。
“可以开灯了。”
灯被打开,马母呵呵笑着,马父看着儿子从梯子上下来,上前扶了他一把。
换完灯泡,马廷亨将梯子收回杂物间。再回到客厅时,老爸老妈已摆好碗筷,招手叫他坐下吃饭。
“来来,吃块鱼。”马母长筷一夹,挖了最鲜女敕的那块送到儿子碗中,接着看了看桌上的其它菜色,东挑西拣,转头又送了满满一盘到儿子面前。
自己满盘大鱼大肉,老爸还端着空盘盼着老妈会不小心跌下一点食物给他似地……马廷亨有些无奈。记忆里,从小老妈一个女人照顾整个家的男人,却能将每个人的喜好记得清楚,餐餐总有几样谁特别爱的菜,特别放在好夹的位置;谁不爱什么,只要不偏食得过头,她便也不会勉强;而爱吃鱼的,从来不是自己。马廷亨笑着:“自己来就好了,妈。”
“你那么久没回来,就让妈妈帮你夹夹菜有什么关系?”说着,马母瞥了眼一旁的挂历。上回见宁真已是去年的事了,上回见儿子更不知是去年何时,又不是山长水远……孩子她工作忙她明白的,可见个面有那么难吗?听出她话中有些埋怨,马廷亨放下碗筷,双手包住她的,温声道:“我最美丽的妈妈,你帮我夹菜当然没问题,可你自己也要吃呀,不然我哪吃得下,嗯?”
她最禁不起人家哄了。马母心中微甜,却是哼了声,道:“什么最美丽的妈妈,难不成还有别的妈吗?”
“这……这要问你男人了。”马廷亨觑了眼暗自啃起鸡脚的老爸。
真是躺着也中枪。马父白他一眼,要儿子别拖自己下水。
“呵呵……”马母看着儿子大口吃饭的模样,疼爱地又为他夹了块鱼肉,然后,筷子停了停,似是不经意问着:“宁真最近怎么样,肚皮有没有消息?”
“噗——”
“噗——”
老子儿子一起噗。
“……有必要给我这种反应吗?”丈夫抽了几张面纸,一些自用一些递给儿子。马母嫌他二人夸张,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什么事一家人不能拿上餐桌来讨论?
“宁真搬出去住,还没搬回来。”看着被自己天女散花加料过的饭菜,马廷亨顿时没了胃口,远远瞟了老爸一眼,求救。
清了清手中被喷脏的鸡脚,马父又啃了一口才道,“老婆,你不是早就知道宁真还没搬回家吗?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商量,我们老的别插手。”上回是拗不过老婆才成为共犯,可一整晚见宁真越来越沉默,他实在很不忍。两人相知相爱才携手,到头来却得用尽心计才得以相守,是否太勉强?
“我知道呀,你们房子装潢,她搬出去住段时日,这没问题。”马母自动忽略丈夫的话,又道:“她搬出去,你不会一起搬过去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乖就范,这么不以自我为中心了?”当她是老人家所以不懂?小两口意见不合闹闹情绪在所难免,可你跑我追,把话说开,这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吗?
“……”很多人都说自己的口才是遗传自老妈,他不否认自己机车,可平时他说话也是会让人想捶胸顿足吗?马廷亨闭了闭眼,道:“妈,下次你叫宁真回来吃饭前,先打给我。”
没有人喜欢被算计,就算是亲近的家人也一样,马母不会看不出儿子不悦,可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宁真个性偏静,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唯一能猜透的大约只有儿子,偏偏他又迟迟不表态……她这做老妈的可不想让到家门口的媳妇飞了,那可怎么向准亲家们交代才好?“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就要三十九了,你表弟们的孩子,最小的都上小学了,你要磨我们两老的耐性可以,但拜托你想想女乃女乃吧。”
“女乃女乃想抱曾孙,淇淇、睿睿。达达、臻臻、亮亮正好够她一周抱五天,周末歇歇手。”马廷亨长手拿了一个新碗添道,道:“如果你先打给我,我可以跟宁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