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事宜诸多,时颜忙得够呛,她都觉得自己慷慨大方了许多,连揭沁她都送了请帖过去,而揭瑞国……时颜答应过母亲永远不会认他,她怨恨她的生父到了麻木的地步,如今更不会请他出席自己的婚礼。
池城早已提过要见岳父、岳母,后来又问了一次,时颜当下并未回答,几日后带他去为母亲扫墓。
虽然跟在她身后一级一级跨上肃穆的台阶时,池城心里已有了底,但见到时念卿的墓碑时,他仍旧掩不住一丝诧异。
时颜坐在墓碑前,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到地上,自己拿着另一杯碰了一下墓碑,“永远年轻、永远光彩照人的时念卿小姐,来,干杯!”
她的语气悲戚又欢快,如此矛盾,池城在一旁看着,顷刻间无法说话。
时颜对着他竟还笑了一下,“这是我妈,至于我爸……从小我妈就告诉我,我爸死了,她嫁给那个姓席的没多久就离了,我也从没把姓席的当成爸。”
池城的黑衣黑裤与他面无表情的脸很衬,时颜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他,“我妈最讨厌人家客套。”她给池城也倒了一杯,“她最爱我,其次就是酒,你敬她一杯就好。”
池城每年回温哥华为自己母亲扫墓时,总会在墓碑前坐几小时,一言不发。
他在悲伤时习惯沉默,那是他自保的方式,而此刻时颜近乎欢快的喋喋不休,也是她自保的方式,或许他与她最初吸引彼此的,正是他们在各自破碎的家庭里衍生出的自负与自卑。
池城接过时颜送上的酒杯,揽一揽她的肩,“伯母,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语毕一口饮尽。
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如既往的磁性,时颜听得格外清楚,不由得笑了,笑得差点哭出声来,笑得几乎流下泪来。
从墓地返回市区的途中,池城把车停在郊外空旷处,两个人坐在引擎盖上吹风,风有些大,池城月兑下风衣披在她肩上。
时颜把头发往后拨了拨,依偎着他,额角枕在他肩上,时间定格于此,世界就此毁灭,那样其实也不赖,时颜有些神思飘忽。
真正将时颜神思全部击碎的,是接下来男人月兑口而出的话,“妳的生父是揭瑞国。”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时颜如同被人当头棒喝,身体瞬间有些僵硬,她反应过来,立即滑下引擎盖,眼见她要落荒而逃,池城赶紧拦住她。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秘密、太多不信任,他知道她的痛苦,知道她坚强的背后每一道伤痕,他也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打破这一切。
“我爸当年撞伤的人是席晟,妳接近我是为了报复,妳流过一个我们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妳母亲去世、席晟需要一大笔钱治疗,妳不会跟揭瑞国去美国,我知道,都知道……”
时颜被他一个一个字钉在原地,目光惶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般虚软无助的声音,时颜不相信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我到纽约出差,去找了揭瑞国。”池城声音如盘石,一贯的不知如何安慰,怀抱尽力包容着她,顺着她的背,像对待小孩子,“如果说出来会舒服一点,那妳就说,如果哭出来舒服一点,那妳就哭。”
时颜说不出,更哭不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倚靠在他怀里。
风过无痕,池城站着,一动也不动,彷佛只差剎那便可地老天荒。
池城的声音随风而来,“妳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问什么?你爸还是冉洁一?”
“都可以。”他像要将一切都开诚布公,那样坦然。
她却摇头,“不需要了,池城……”
“嗯?”
“婚礼当天我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大礼?”
“嗯。”
“是什么?”
“秘密。”
◎◎◎
婚礼。
曳地的双层式婚纱,光穿上它就耗去时颜半小时,效果与花费的时间成正比,时颜看着落地镜中的女人,她很满意。
其他的倒是简单,她只化了淡妆,配上白玫瑰的发箍,细而璀璨的钻石耳环,这样的她简单、奢华,站在等候多时的池城面前问:“怎么样?”
他不忍移开视线,“完美。”
时颜明白,其实这婚礼并不完美。
席晟已经开学,时颜的大喜日子竟没有一个亲人相伴左右。
池邵仁已确定不会出席,却不反对池城请一堆亲戚朋友和老同学来参与,冉冉只听池城一人的话,池邵仁拿孩子没办法,冉冉这才坐上时颜的礼车。
加长礼车空间宽敞,冉冉坐在这对新人对面偷偷看着时颜,被时颜捉住视线。
时颜冲着孩子一挑眉,孩子一慌,赶紧低头佯装看书。
天已渐黑,路上塞车严重,时颜等得非常紧张,一旁的池城笑她,“从没见妳这么紧张过。”
他执着她的手,五指交握,彼此无名指上的婚戒恍若一体,不可分离。
塞车彷佛无休无止,时颜手心细细地泌出了汗,池城只好松手,递给她一张卫生纸。
他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时颜捶了他一拳,“你取笑我。”
“不,我喜欢妳这样。”池城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擦手汗。
时颜还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时颜侧耳细听,只听见他对电话那头说:“还在塞车,可能……”
池城报了路段和地址后挂掉电话,时颜问:“是谁?”
“秘密。”
之前时颜说有大礼相送时说过这句话,没想到他竟然现学现卖,这次还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
时颜不跟他计较这件事,塞车已让她非常焦虑,没心情管其他的事。
车流缓慢前进着,没多久再度停下,接着又是漫长的等待,有人在敲他们的车窗,时颜也不在意,倒是池城径直开了车门。
时颜瞥了敞开的车门一眼,竟是席晟站在车外,笑呵呵地看着车里的她,“Surprise!”
原来池城的“秘密”指的就是他。
这女人很现实,惊诧过后便问席晟,“开学了你还跑回来,是请假还是逃课?”
席晟不敢坦白,扭身指指反方向车道上的超跑,避重就轻说:“这车塞得没完没了,你们先坐我的车走吧,绕路去饭店。”
加长礼车确实不容易掉头,时颜改坐那辆跑车,只是裙襬过于繁复,车座有些挤。
刚理好裙襬,池城就提醒她,“坐稳了。”说着瞬间将油门踩到底。
跑车绝尘而去,副驾驶座的时颜婚纱飞扬,那种在风中肆无忌惮的快意,与即将迎来自己的婚礼,令时颜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席晟站在礼车旁,注视着那抹飘扬的白消失在反方向的尽头。
因为是她,所以即使是单调的白色也美得触目惊心,席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彷佛这是一种仪式,埋葬他深藏心底无法道出的情愫。
席晟收回视线,见冉冉伸出个小脑袋在窗外看着,席晟笑着拍冉冉额头,“她是不是很漂亮?”
冉冉像是不愿承认,把故事书放到一旁,转身看向另一边窗外。
席晟刚躬身钻进车里,就听小身子趴在窗边的冉冉说:“我长大以后会比她更漂亮。”
“喔?”席晟忍住笑意,上下打量一下这穿着蓬蓬裙与红皮鞋的女孩,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片夜空,无星无月,这样的夜色并不动人。
“所以你要等我长大。”冉冉脆生生地对着夜空宣誓般说着。
席晟一愣,这才恍悟,无法回答,只能默默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早熟。
塞车的状况在天色全黑之后终于有所改善,席晟和冉冉的车到酒店时已晚了近一个小时,司机正努力尝试着将加长礼车开进酒店前庭。
冉冉依旧趴在窗边百无聊赖,席晟觉得有必要和这孩子多沟通几句。
“妳是不是不喜欢时阿姨?”
席晟的角度只看得到孩子的侧脸,睫毛很长、鼻尖微翘,像个芭比女圭女圭,连声音都透着孩子般的执拗,“她是我爸爸的女人。”
席晟暗暗惊讶,他听得一知半解,却似乎又听懂了一些,“妳已经改叫他爸爸了?那妳不就要叫时颜妈妈?”
冉冉仍旧看着窗外,音色软软的,“虽然我妈妈不喜欢我,最近见到我也一直哭,但我还是只有一个妈妈。”
这小大人……席晟伸手捏她鼻子,被她偏头躲开。
席晟只能劝她,“时阿姨除了脾气差一点,其实人很好的,她……”
恰逢此时,冉冉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酒店,不禁叫出声来,“妈妈……”
被打断的席晟没听清孩子在说什么,“谁?”
孩子没回答,席晟只得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人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