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跑车在漫天的雨帘中疾驰,光亮的车身衬着车内裴陆臣的深深眸光。
裴陆臣忍不住偏头看时颜一眼,只见这女人搂着安全带闭着眼,虽面无表情,动作却像个嗜睡的孩子。
她的手机一直在包包里震动,她不接也不关机。
也许是他的视线打扰了她,时颜忽然睁开眼睛,看窗外一眼后说:“停车。”
经历过刚才种种,她的要求裴陆臣不敢怠慢。
车还没停稳,她就冒雨冲了出去,裴陆臣来不及递过雨伞,只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路旁的商务饭店内。
时颜拿着房卡进电梯,电梯门即将阖上的瞬间,门缝里硬是伸进一只手来。
门被架开,外头的裴陆臣闪身进来,动作一气呵成,时颜来不及踢他出去,电梯已经开始稳定上升。
裴陆臣一直跟在她后面,时颜一进房间就返身关门,却被他的手撑在门上。
“烦不烦?”这女人变脸有够快,刚才还在他面前哭泣,此刻拒他于门外的样子却是要多跋扈有多跋扈。
“我都湿成这样了,妳就不能借我一条毛巾用用?”裴陆臣愁眉一皱。
“无赖。”时颜骂。
“冷血。”裴陆臣笑瞇着眼睛回应。
时颜无奈之下让他进门,丢了一条毛巾给他,他坐在床尾,接住毛巾却不擦头发,“为什么不回家?”
“不关你的事。”
“和他吵架了?”
时颜没有回应。
“就算大人有错,但孩子是无辜的。”
“你要是再说一个字就给我滚。”
时颜丢包包砸他,东西掉了出来,她的手机正落在裴陆臣膝上。
来电一通接一通,从未断过,正巧又有电话打进来,裴陆臣抬眸看看她,按下接听键。
“喂?”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时颜夺回手机。
时颜把电池拿出来丢到床上,见他开口像要说话,她扭头就走,下一秒却被他的话钉在原地,“我妈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
裴陆臣的表情转变太快,刚才还在开玩笑,此时却蓦然情绪低落,“听我爸说,当时他想保住我妈,是我妈坚持要保住孩子,我才能够出世。”
他不笑的样子沉静得让人恍惚,时颜怔住。
裴陆臣走到她身后,她也没发觉。
他转过她的肩面对着她,正色而言,“要是妳的宝宝长大以后和我一样优秀,妳现在不给他出生的机会,以后绝对会后悔。”
这时候他都不忘自夸一番,时颜挥开他的手,坐在电视柜旁眉头深锁。
“我不想让孩子在不完整的家庭出生。”有些话明明如鲠在喉,但她不说出来,又觉得胸腔内滞闷得可怕。
裴陆臣唇角一扬,眨眼间恢复成那副讨人厌的模样,“之前不是还在我面前秀甜蜜,说没他不行,怎么现在闹得非离婚不可似的?妳家男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就这么不值得原谅?”
见她闻言后竟微微发抖,裴陆臣方觉不妥,可惜已然成言,覆水难收。
这女人垂下眼睑不吭声了,值不值得原谅?裴陆臣的话盘踞在时颜脑中,萦绕不去。
见她如此,裴陆臣想要出言安慰,开口方觉艰涩。
疏离、淡定如她也有这么心慌意乱的时候,裴陆臣心中有怜悯,更多的却是从未有过的酸意,他嫉妒那个让她变成这样的男人。
他递了张名片给时颜,“有事打电话给我,我有心理咨询师执照,应该还没过期。”
时颜没应,裴陆臣自讨没趣,都走到房门口了,仍不甘心地回头看看她。
这女人盯着床上的手机电池发呆,丝毫没发觉他要离开。
于她,他的来到或离去总是显得这么无关紧要,裴陆臣替她关上门,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湮没。
另一端的池城,手机拿起又放下,机身握在手里,用力到指节泛白,终究没有再拨过去。
那声“喂”分明是裴陆臣。
裴陆臣……池城猛然煞车,原本车子正赶往席晟公寓的方向,如今他掉头驶离。
他拨电话给司机老夏,才知道冉冉还赖在机场没走。
池城赶到机场时,冉冉的航班早已抵达,他晚了近两个小时,孩子没见到他便不肯挪步,池邵仁怎么哄都没用。
一见到池城,冉冉就张开双臂要他抱。
孩子很轻,软乎乎地抱在怀里像棉花糖一样,连微甜的气息也像。
池城身上只带着私人手机,号码只有时颜知道,池邵仁之前联络不到他,此刻见了面便没有好脸色,“不是说没空来接机?”
碍于孩子在场,池邵仁没再多话,转而去哄孩子,“晚上到我那里住好吗?”
冉冉面无表情地扭头,抱牢池城的颈项,脑袋埋下去。
池邵仁总觉得这女孩看起来十分投缘,在孩子这踢到铁板也不恼,“那去池叔叔家住?”
“可能不方便。”池城拒绝。
池邵仁闻言,语气顿凛,“又是那个时颜?”
池城没回答,把孩子抱上池邵仁的车就要走。
冉冉小身子还没坐稳,看向池城说:“时阿姨说过要教我玩游戏。”
池城一愣,笑了,“哦?”
“我和时阿姨说好的,就是上次在医院的时候。”
这话听得池邵仁脸色一沉,池城倒是极少有的嘴角挂上了笑,“等妳探望完妳妈妈,让夏伯开车送妳来好不好?”
“池叔叔不和我一起去看我妈妈?”
池城以微笑代替言语,捏捏孩子的脸,替她关上车门。
大雨瓢泼,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池城开着车在雨中穿梭,几乎迷失。
自私到只想爱护一个人,却原来他并不是那人的唯一,这个事实他几乎无法承受。
◎◎◎
时颜在酒店里一直住到春节前夕。
调适心情的方法有很多,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拳,抑或买美食塞满自己的胃,但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只能尽量放空自己。
席晟回基隆饼年,试着培养父子感情,时颜是记仇的人,那个姓席的继父打过她几次,她心一横,索性和席晟也暂时断绝联系。
除夕夜的烟火甚是漂亮,时颜坐在床尾,隔着落地窗冷眼观赏,开电视转了几台都是春节特别节目,索性不看。
荒芜,她此刻只想得到这一个词汇。
时颜这几天来第一次开手机,无数来电纪录与简讯蜂拥而入,她统统不看,编辑了一条简讯,新年快乐,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不知道要发给谁。
丢了手机去洗澡,拨开镜上的雾气,镜中的女人皮肤白皙、曲线玲珑,略瘦了点,小肮十分平坦,谁看得出她在孕育一个孩子?
隐约听到门铃声,大概是服务生送来干洗的衣服,她包着毛巾去应门,站在门外的却是裴陆臣。
裴陆臣似乎比她更惊讶,“妳还真的打算一直住这里啊。”
时颜只开了条门缝,没让他进来,“有事吗?”
“我刚从台中回来,想看看妳是不是还没回家,不是我说妳,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这么爱玩离家出走的游戏?”
“我好得很,你走吧。”时颜说着就要关门。
裴陆臣立即架住门,“看在我冒着被我爷爷爆头的危险,特地飞回来陪妳的份上,开个门可以吗?”
时颜正犹豫着,他突然手上一阵蛮力,硬是推开了门,她差点撞到墙上,被他拦腰箍住才站稳。
“小心点。”裴陆臣还大言不惭。
裴陆臣带了两大包东西来,食物、酒、仙女棒……一样不少。
“你是来我这开派对的吧。”
“傻瓜,我买这些东西还不是为了逗妳开心?”裴陆臣两手一摊,十分无辜,“好心被狗咬。”
时颜没心情和他抬杠,他也随即正一正脸色,“孩子还在?”
料到这女人不会回答,裴陆臣也不生气,一张笑脸凑过来,“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打掉孩子也可以,妳把婚离了,跟我一起当顶客族,一辈子过两人世界。”
时颜只怕见到他认真的模样,这般嬉皮笑脸的,她反倒觉得好应付。
“作梦,我明天就回家了。”
见她终于笑了,裴陆臣心下一松,他揉揉脸,沮丧时还得勉强自己笑,真累。
“和好了?”
“他原谅过我一次,我现在也大方一次,就当为了我的孩子。”
她一身纯白的浴袍,表情还算恬淡,裴陆臣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她,低头整理仙女棒,“走,找个地方玩仙女棒庆祝一下。”
他说得分外豪爽,时颜被他影响,内心阴霾终于拨开,云雾消弭见青天。
池城,我只大方这一次,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