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蕊正暗暗猜疑,这厢刘仁正正对着聂狩臣陪笑,老鼠眼一转,便看到一个极标志的年轻女子,肤色雪白、明眸皓齿,着一身烟水色的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下方,顿感似曾相认,便绞尽脑汁想了想,猛地一拍巴掌,“你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初蕊姑娘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见过刘大人。”初蕊见他认出自己,只得朝他福了福身,并不答话。
“这……”刘仁疑惑地转向聂狩臣,不知道这内宫的女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聂狩臣没说话,倒是管家赶紧说了声:“大人,这是府里的蕊夫人。”
刘仁一听这话,立即心如明镜。
谁都知道,这初蕊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如今却在聂中堂府里,本也算不得什么,大概是皇后赏下的,可偏偏巧的是,中毒的那位婵夫人却是贵妃娘家的侄女儿。
符皇后跟戚贵妃,这两人本就水火不相容。明争暗斗,最近又因为立太子的事撒破了脸,越发是有你无我,势不两立。
眼前这案子,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那毒,摆明了就是这初蕊下的嘛!为主子的利益,也为自己的地位。
这前后逻辑一推理,刘仁都甚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咳嗽一声,道:“中堂大人,这投毒案下官已经有了眉目。”
“哦?”聂狩臣淡淡启口:“请教刘大人。”
“这婵夫人中的毒,正是这位……蕊夫人投的。”
初蕊愕然地盯着那京官儿,努力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婵夫人?毒?婵夫人中毒了?可是这关她什么事?
“刘大人此话怎讲?”聂狩臣朝初蕊眺一眼,又很快移开。
“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说?”刘仁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觉得人多口杂,还是清场的好。
“凌飞。”聂狩臣淡淡道:“带他们先下去。”
“是,爷。”那个带初蕊来的亲随之一,立即示意黑压压站了满地的仆妇丫头们离开。
“现在没有旁人,刘大人请说。”聂狩臣示意刘仁继续。
“这蕊夫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中堂大人您应该知道吧?”刘仁一脸的神秘。
废话!
“蝉夫人是贵妃娘娘的家人,中堂大人……噢,您自然是知道的!”
还是废话!
“因为……所以嘛,蕊夫人想害死婵夫人……大人应该明白的啊!”刘仁不好意思说得太透彻,着内宫里后妃之间的恩恩怨怨,剪不断,理还乱,还是少沾为妙。
初蕊闻言,一阵啼笑皆非。
“刘大人这话说得甚是有理!还请大人还我妹妹一个公道!”戚晖是戚太师的族孙,虽是一介武将,胸中没有太多墨汁,但还是听出了矛盾是指向符皇后的,立即喜上眉梢,大赞有理。
“刘大人的意思是……她是为了皇后娘娘才生了害人之心?”偏偏聂狩臣不识好人心,不仅直说了,而且说的很明白。
“搞不好,这幕后主使说不定就是……”戚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得一声斥喝从厅外传来……
“一派胡言!”
大步走进来的是一员少年将军,头戴紫金冠,身着黄金甲,俊美的脸上剑眉星目,不知要令多少女子黯然失色。
这人,初蕊也认得,正是禁军统领月复卿。
这符卿不仅是当今皇后的亲侄,也为皇城八十万禁军统领,率领符家军护卫京城安危。
符卿此人,相貌生得俊美,性情却暴躁无比,在战场上有“罗刹”之称,符皇后虽不得宠,符卿却很受皇上器重,年纪轻轻就官至二品,前途不可限量。
“刘仁!”符卿指着刘仁的鼻子大声骂道:“你少给小爷在这里和稀泥,想栽赃给皇后娘娘,你自己模模颈上有几颗脑袋够砍?”
刘仁吓得一哆嗦。放眼驻京城中,除了天子,板着指头数,他总共怕的人就那么几个。
顶头上司聂狩臣;轩辕候府的一老一小俩侯爷;戚贵妃的父亲戚太师,当然还有就是眼前这位符统领。
尤其是这个符卿,自幼就跟着父亲符老将军上战场杀人,书也没念好,什么仁爱之心啊、君子风范啊,在他眼里都是屁话,犯起混来更是六亲不认,某天还把堂堂西平郡王给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那叫一整个惨呀!
西平郡王挨了打,气不过,跑去皇上跟前告状,越发惹毛了这位小祖宗,表面上在皇上面前认错,出了宫,见着西平郡王一次就揍一次,而且还学乖了,皇上再问起便死不认账,甚至连人证、物证以及不在场证据都找齐了,西平郡王有苦没地方诉,气得摧胸顿足,差点吐血。
刘仁是个多圆滑的人,看到符“煞星”来了,立即满脸堆笑,陪着小心:“符统领,您骂得是,下官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胡乱猜测的,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得了!少来这一套!”符卿看见这墙头草就心烦,不耐的一挥手,“赶紧审案子,小爷还忙着去禁卫营练兵呢!”
他就知道这京官胆小怕事,不敢得罪正受宠戚贵妃,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污蔑皇后娘娘,也没那么容易!
戚晖也吃过这符卿的亏,一见他来,自己也先软了几分,开始装聋作哑。
那些人都不吭声了,聂狩臣方才摇了摇头,黝黑的利眸望向初蕊,“你有何话说?”
“爷。”她也回望着他,双目澄澈,眼波盈盈,不卑不亢地道:“初蕊不明白。”
他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有人昨儿傍晚看到你去了云水阁。”
“谁?”初蕊差点失笑,怎么可能?
聂狩臣叫另一个随从凌越,低声吩咐几名,凌越便退下去,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婆子进来,后者对几位官员行了礼,站到一旁。
申嬷嬷?初蕊一愣,心中说不出的惊愕,是申嬷嬷说看见自己去过云水阁?她为何要陷害自己?
若是换了旁人来指正自己,倒也罢了,可这申嬷嬷为人很是正派,看得出是为面冷心善的老人家,也时常悄悄照应她跟小莲蓬,她不懂,陷害自己的为什么会是申嬷嬷?
“申嬷嬷,你讲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是。”申嬷嬷并没有看站在身旁的初蕊,口齿清楚地说:“老奴昨儿傍晚,想起晌午时,爷专门吩咐老奴给婵夫人送了些葡萄,那盛葡萄的玛瑙盘子还放在云水阁,于是就想去取回来,谁知还没走到,远远地看到蕊夫人从阁子里出来,因为离得远,老奴就没叫她,取了盘子回屋,到了半夜,就听说婵夫人中毒了。”
聂狩臣点头,教凌越带申嬷嬷下去,目光看向初蕊:“你去过云水阁没有?”
“没有。”初蕊叹口气,还是不愿意相信申嬷嬷会故意害自己,“想是嬷嬷眼花认错人了吧。”
聂狩臣又问:“昨儿晚上,你在不在你屋里?”
“在。”
“谁能给你作证?”
“小莲蓬。”
“她现在人呢?”
“早起就没看见,妾身正想去园子里找,就被爷派的人叫来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早上起床,一向勤快的小丫头竟然怠忽职守,她找了一圈,又问院子里两个做粗活的老婆婆,可都说没看见。
“高福。”聂狩臣扬声叫站在厅外的管家:“去找小莲蓬过来。”
莫约一盏茶的功夫,管家才面带震惊地空手而返,身后却没有小莲蓬的影子。
“爷,小莲蓬她……”
聂狩臣一蹙眉:“怎么了?”
“死了。”
两个字一出,众人心中一片哗然。
初蕊蓦然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管家。
“小莲蓬好像是被毒死的,就在屋子里,看样子才刚断的气。”管家面带责难地瞅了初蕊一眼,“蕊夫人怎么会没有察觉?”
初蕊怔怔地站着,听着,只觉得全身上下犹如被浸泡在腊月六九天的刺骨寒潭里,浑身冰冷,两腿发软。
小莲蓬,明明就不在屋子里,怎么会突然死了?
那伶俐活泼的小丫头,昨天还唧唧喳喳地缠着她要学绣新的花样儿,今天就没了……没了……没了……
莫不是自己连累了她?可如果说有人要害自己,她又想不出原由?
初蕊一时方寸大乱,脑中也是一片混乱不堪。她不敢再往下想,紧紧地咬着唇,竭力不让隐忍的眼泪掉下来。
大厅内,此时又是一片静默,聂狩臣一双锐目微微眯起,一言不发。
剩下在场的几位冯翊风派了仵作去勘尸;符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宝石匕首;戚晖大概是觉得案子复杂,一起投毒案又牵扯进来一起谋杀案,伸手刚端起桌几上的茶杯,又放下。
剩下的墙头草刘仁,突然又决定站向符卿那一队:“那丫头到死的蹊跷……不过依下官判断,就算蕊夫人出现在云水阁,也不代表是她投毒,就算是她投的毒,也不代表跟皇后娘娘有关嘛!”话说完了,还十分讨好地转向符卿,问一句:“您说是吧?符统领。”
符卿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刘大人这见风使舵的功夫,可真是修行的高深啊!”一直没开口的冯翊风总算开了金口,先把刘仁嘲了个面红耳赤。
说话间,仵作和一个捕头模样的人已经进了大厅。
“见过中堂大人。”两人先向聂狩臣行礼,然后又跟其他人拱拱手。
“怎么样了?”冯翊风是这两人的顶头上司,不耽误工夫的马上询问:“有没有什么线索?”
“回禀大人,那被毒死的丫头,跟婵夫人中的毒,是同一种毒药。”无作答道:“婵夫人救得及时,所以保住了性命,而那丫头被发现的太晚,因此致命。”
捕头接着报告:“另外,属下在那屋子里的首饰匣子里,还搜出一些相同的药粉。”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有一包散开的白色粉末。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初蕊。
是啊,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还有什么能辩解的?昏迷的那个,是跟你争宠的妾室;死了的那个,是你屋里的丫头,剩下的毒药,在你房中的首饰匣里……再怎么辩解,恐怕也月兑不了关系!
初蕊心里泛起苦笑,听到冯翊风突然对自己道:“因这案子死了人,下官只得烦劳蕊夫人跟在下回一趟刑部。”
他转头看向聂狩臣,眼中有一种下属对上司的敬意:“中堂大人、符统领,您二位意下如何?”
在场几人中,聂狩臣官职最高,而符卿手握重兵,得罪不起,冯翊风的此举显见很是妥当。
符卿笑了笑,站起身,确实对旁边一脸沮丧的刘仁道:“刘大人,这糊涂官审糊涂案,最要紧的是难得糊涂,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糊涂,小爷反正是懒得看了,先走一步。”
这一连串“糊涂”,搅得刘仁满脑子浆糊,又不管在太岁爷头上发表任何异议,赶紧笑脸送客。
初蕊忽地抬头,美眸一瞬不瞬地望向聂狩臣。
她知道刑部是什么地方,狼窝虎穴,进去的嫌犯们,就算不死也得月兑层皮……他不会存心要她去吃皮肉苦吧?
“既然如此。”聂狩臣凛冽的声音响起,她屏气凝神,听到他一字一句对自己说道:“你就去趟刑部吧!”
如果说,在此之前,初蕊对这个男人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期望,那么在这一秒,已经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