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声,接着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在暗夜里响起,格外清晰。
向隆南倏地惊醒,掀开暖被,听闻那道碎裂声是隔壁客房传来,想到房里住的是何人,犹豫了下,仍是披上外袍迅速来到隔壁房门前。
“姑娘,妳没事吧?”
他轻敲木门,里头一片静寂,犹豫了会,双掌一使劲推开木门。
一进入房内,借着微弱月光,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纤细身形,和她身旁碎裂的陶杯,俊脸愀变,大步走上前将人扶抱起。
“姑娘?”向隆南轻拍她火红的双颊,感受到怀里异常的体温,俊脸一沉。
“大少,发生什么事了?”严伸手里拿着外袍冲了进来,在看到大少怀里昏迷的人后,呆愣了下。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来!”
向隆南一向慵懒调笑的语气一变,朝着呆愣的人低吼。
“是!”严伸慌忙套上衣袍,施展轻功去请大夫。
向隆南皱眉望着怀中昏迷的人儿,将她横抱起,大步走到床畔,小心地将人放躺在床榻上,并替她盖上薄被。
“真是麻烦。”
向隆南双臂环胸,黑眸注视着床榻上秀眉紧蹙、小脸通红的人儿,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木架上,拿起放在木盆里的布巾拧吧后,走回床旁,将布巾置于她额头上。
“娘……不要丢下筠儿……娘……”
床榻上人儿潮红的小脸难受地在枕上摇晃,痛苦的呓语不停地从她唇瓣逸出。
向隆南黑眸复杂地盯着床榻上的人,那张清冷小脸在病中流露出的脆弱无助,令人看了实在不忍。一向只有别人服侍他的份,今晚倒换成他服侍一名尚不知来历的陌生姑娘。
这回他出手帮她,他倒要看看她是否还能对他摆出一张冷淡的脸。
“姑娘,妳可要有心理准备,我这人可不随便出手帮人,一旦帮了,就得向对方索取代价。”
向隆南将她额上的布巾重新换水后,先是擦拭她潮红的小脸,这才将布巾置于她额上。
“娘……不要离开筠儿……娘……”
昏迷中的人儿似乎急着想捉住什么,胡乱地伸手,在握住一只手后,便安心地沉睡,不再呓语。
向隆南瞧着被握住的左掌,俊脸似笑非笑。这可有趣了,他何时变成她娘了?眼看着左掌被她柔女敕的小手握住,试着轻轻挣月兑,却被她握得更紧,黑眸注视着昏睡中的小脸。
罢了!既然有人当他的手是块浮木,他这回就善心大发吧。
修长身躯在床畔落坐,望着握住他左掌的细白柔荑,决定任由她紧握住。
“大少,大夫来了!”
严伸施展轻功,一路拖着老大夫回来,在看到大少坐在床畔、还有两人紧握的手时,立即愣住。
“病人是这位姑娘是吗?”
老大夫一脸睡意地被拖来,背着药箱来到床畔,严伸连忙搬了张板凳让老大夫坐下。
向隆南将她的另一只手从暖被里拿出,让老大夫诊视。
老大夫瞥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垂眸把脉后,再探了探床上人儿额上的温度,这才起身从药箱里拿出药包来。
“这位姑娘风寒入体,加上本身身子骨较弱,喝几帖药,好好休养个几天,就没事了。”老大夫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留下药包,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严伸送老大夫回去后,顺便去了灶房煎药。
半个时辰后,严伸端着一碗汤药进房,看到仍坐在床畔的大少的手依旧被那位姑娘握住,心底着实好奇得紧。到底他去请大夫时,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大少,药来了。”
向隆南瞥了他一眼,移动身躯,单臂搂抱着床上人儿入怀,以眼神示意严伸端着汤药站在床畔,他则拿起调羹,舀了一匙汤药就要喂进她嘴里,但试了几次,仍是喂不进去,低沉嗓音在她耳畔轻语:
“筠儿,张开嘴。”
下一刻,在严伸瞠目结舌下,昏迷中的人儿竟乖乖地粉唇轻启,任由向隆南一匙一匙喂进汤药。喂完汤药后,向隆南重新扶她躺回床榻上,原本紧握他的手掌终于松开,他趁隙离开。
“大少,你怎么知道这姑娘的芳名?”
严伸凑到他身旁,一脸狐疑。方才大少哄姑娘开口喝药,那软言轻语,他可从未听过。
“是她呓语不断,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有,收起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我只是一时善心大发,才会救人救到底;我倒要看看她清醒后知道是被我们所救,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若她敢再用那张冷脸对他,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大少,天都快亮了,你要不要回房去睡一会?这姑娘换我来照顾。”
严伸望着窗外,天边方露鱼肚白,他们主仆两人,可是为了这姑娘折腾了一个晚上没睡。
“罢了。既已天亮,也就不用睡了。”向隆南替自己倒了杯水喝,淡道。
“大少,我去准备一下,好让你梳洗,也交代小二准备早膳。”严伸话说完,便先行离开。
向隆南走回床榻旁,大掌探向床上人儿额上,感觉高烧已逐渐消退,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黑眸微敛,长指轻划过那张姣美的小脸,俊美脸庞扬笑,对着昏迷中的人儿轻道:
“姑娘,妳可是欠了我一命,这份恩情可是要还的。”
*
天香酒楼二楼包厢,小二哥利落送上酒菜,一面偷偷打量坐着的两个男人。
身着月牙白袍、模样俊美的男人,和他对面身着蓝袍、模样冷俊的男人;两人气质迥异,却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一旁还站着一个有着张女圭女圭脸的男人。
小二哥目光在落在那张女圭女圭脸上,忍不住摇头,在心底叹息:一个大男人长得一张可爱的脸,也真是可怜啊。
“多谢。”严伸帮忙小二哥布菜,在对上小二哥一脸同情的眼神时,感到十分纳闷。
小二哥在送完酒菜离开后,严伸替两人酒杯斟上酒,这才重新退到一旁去。
“为什么不到如意城去,我还可以好好招待你,偏要约在这鸳城见面?”
向隆南夹了些菜入口,话里有丝埋怨。
“跟你见过面后,我就要回梅谷去了。”
孙浩庭明白若真和他约在如意城,只怕至少得停留三天,否则是离不开向云庄的。
闻言,向隆南大笑出声,自是明白好友的顾忌。
“怎么?你怕我娘会强留你,让你走不了?”
“纪姨她的确会这么做。”孙浩庭唇角微扬,软化他向来冰冷的面容。
梅谷鬼医孙家与向云庄算是旧识,因上一代的交情延伸到这一代。
二十几年前,向云庄庄主迎娶魔教之女,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今日,江湖中对亦正亦邪的向云庄仍有诸多议论,却都不敢得罪。
向隆南注视着向来一张冰块脸的好友此刻脸上的淡笑,脑中却不由得浮起另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就不知那位姑娘笑起来是何种模样?
“你这样看着我的眼神,会令我误会,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严伸。”孙浩庭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
“你这家伙是在胡说些什么。”向隆南一手支额,俊美脸上笑得邪气,斜睨着他的一脸冰冷。
“孙公子……”严伸在一旁委屈地低叫。
孙浩庭明知他的“痛苦”,又何必如此调侃他。哀怨的目光瞥向主子,都怪主子害他老是被人误会两人之间有什么暧昧,也害得他变成夫人的眼中钉。
“没什么,只不过是同情严伸罢了。”
孙浩庭瞧了眼一脸委屈的严伸。跟着这样心思诡谲、睚眦必报的主子,的确是一件很惨的事。
“孙公子……”这回是严伸感动的叫声。没想到他的痛苦孙浩庭都知道,真是他的知音人。
向隆南冷嗤了声,懒得搭理这个话题,陡然想起一事。
“对了,倒是好久不见碧瑶,我娘前不久还在叨念呢。﹂
“爹娘不准她擅自出谷。”孙浩庭无意多说。
向隆南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说起来,你们会不会对碧瑶保护过度了?﹂
孙家人对这个女儿的保护程度实在令他看不下去。
孙浩庭抬眸淡扫他一眼,啜饮了口酒,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碧瑶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向隆南挑眉,纳闷他突如其来冒出这一句。
“看来你还不知道。纪姨已广发请帖,邀请各门派待嫁闺女齐聚向云庄作客,有意为你们三兄弟挑选媳妇。”孙浩庭凉凉地说,有趣地瞧着瞬间变脸的好友。
“此事当真?严伸!”
向隆南脸上慵懒的笑意消失,脸色一沉,语气严厉地低喊。
“大少,这件事属下真的不知道!”严伸急忙澄清,就怕自己被误会。
向隆南黑眸如刃,扫过一脸惊慌的严伸,暗忖严伸自小苞在他身旁,确实没胆骗他;更何况娘向来对严伸甚是提防,自是不可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
“既然娘想玩,那么身为儿子的我,也只好陪她玩这一场游戏了。”
向隆南沉吟后,俊美脸上扬起一抹邪笑。敢情娘是太闲了,才会拿他们三兄弟开刀。
无妨。就当是他为人子尽孝道吧。
“看来你已想好对策了。”孙浩庭瞧着他脸上的邪笑。
“总不能令娘失望吧。”朝他举杯,笑得别具深意。
“那你好好玩吧。”孙浩庭也拿起酒杯,朝他一举。可惜他赶着回谷,不然倒是可以上向云庄去看一场好戏。
“下回出谷,定要来向云庄一趟。”两人酒杯轻碰,向隆南撂下警告。
“遵命!向大少。”孙浩庭唇角微勾,戏谑道。
两人相视而笑,深厚的交情,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