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道蹑手蹑脚的小小身影,一前一后沿着铺着原木地板的长廊,偷偷模模的闪身进入半掩着门的书房。
走在后面的小女孩不小心撞到放在书房里的小盆栽,发出了不小声响。
较大的男孩转头,低声的抱怨,“晶晶,你小心一点啦!”
“好嘛!快走啦!等一下被发现就糟了。”小女孩一点都没有内疚的样子,圆滚滚的黑眸里闪着古灵精怪的慧黠光芒,只是吐了吐舌头,催促着男孩前进。
等到他们穿过明亮又宽敞的书房后,在其中一片书墙后面,一扇被巧妙设计,不仔细看都无法发现的门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钥匙,心跳加速,有些兴奋的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转动。
卡的一声,门锁被打开的清脆声响起。
男孩和小女孩兴奋的相视一笑,然后推门进入。
里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小女孩紧紧的拉着男孩的上衣,“哥,好暗喔!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怪物呀?”
“笨晶晶,这世上才没有怪物哩!那都是骗小孩子的。”男孩稚气的嗓音说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想法,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开关,晕黄的集中光束让他们勉强能看清楚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房间内的空调与外面好像特别不一样,空气也较沉闷,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正当小女孩在男孩身后探头探脑时,男孩突然拿着手电筒照在脸上,转过头看着小女孩,故意怪声怪气的吓她。
“妖怪来了……”
小女孩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哭出来的打着男孩,“哼!臭哥哥,就只会吓我。”
男孩没有半点愧疚的哈哈大笑,一下子就把沉闷的感觉扫掉,笑够之后,他拉着小女孩的手,安抚的说:“不闹你了,我们快来找你说的神仙姊姊吧!”
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扫过,房间内有很多大大小小不同的箱子,有的有上锁,有的没有,还有一些透明的玻璃展示柜。
“晶晶,你还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吗?”
眼前堆积如山的箱子,要一个一个打开来找,肯定要耗费一些时间,怕他们还没有找到就被发现了。
“唔……我记得爷爷是把它收进这个位置的……”小女孩努力的回想着,双眼骨碌碌的转动,不一会儿,终于让她看到那个雕刻着漂亮花纹的长形木盒,伸手指着它,开心的说:“就是这个盒子!”
男孩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把长形木盒抽出来,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差点将盒子摔到地上。
费了好一番功夫,他终于把木盒拿下来,还好木盒没有加锁,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画轴。
画轴打开摊平后,一个美丽细致的清装女子映入眼里。
女子身上穿着浅蓝色蝴蝶绣花袍服,头上的扁方缀着祥云点翠芙蓉花簪,散发出秀丽柔雅的清新气质。
他们都看傻了眼,她是因为画中的人太美,他却是因为自己竟对画中的人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甚至有一种难过的感觉。
男孩才十岁,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赶紧转开视线,不敢再看。
“哥哥,我没骗你吧!这个姊姊是不是像仙女一样漂亮?”小女孩得意的说。
“嗯……”他心不在焉的点着头。
突然,灯光亮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惊慌的转头,看到是管家穆爷爷后,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穆爷爷,晶晶要被你吓死了。”
还好不是被爷爷发现,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而过世,她跟哥哥是被爷爷抚养长大的。
虽然爷爷对他们兄妹关怀备至,但爷爷的教养方式是一丝不苟的严厉,为人也严肃不爱笑。
相较之下,管家穆爷爷就慈祥多了。
她扑进穆爷爷的怀里,撒娇的说:“穆爷爷,你不能跟爷爷打小报告喔!”
“这里是收藏叶家家族重要古董和文件的地方,你们小孩子怎么可以跑来这里玩呢?”管家的语气略带指责,但还是慈爱的将小女孩抱在怀里。
“我们想看仙女姊姊嘛!”
“穆爷爷,你知道画中的人是谁吗?”男孩看着管家爷爷满是皱纹的脸,说出心中的疑问。
听说管家穆爷爷一家世代都在叶家工作,年代久远到都能追溯到清朝时期,而这个房间收藏的东西又是叶家世代流传下来的,那他一定知道画中人的身分来历。
管家讶异于聪颖早熟的予晟少爷会对这些老东西产生兴趣,而关于叶家的历史和传说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将画轴挂起来,将几盏照射灯的角度调整好,画中的清装美女更加活灵活现的呈现出来。
拉着两个孩子坐在画前的沙发上,他缓缓的将流传在叶家的古老传说讲给他们听——
“这幅画牵扯了一个巨大的海底宝藏和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是流传在你们家族里的一个古老故事。叶家在清朝时是宗室近支,很受当时的皇帝的信任和重用,显赫一时,当时你们的祖先爷爷耿仲贝勒,他和画中的女子沐莹格格彼此相爱,但因为各种原因,沐莹格格被选中至海外和亲,皇命难违,两个相爱的人就被迫分离。皇上派耿仲贝勒护送沐莹格格出嫁,和亲船却因为遇到暴风雨而沉没,后来耿仲贝勒幸运的获救,沐莹格格却随着和亲船一起沉入海里。”
“怎么会这样?仙女姊姊真是太可怜了。”小女孩小小的心灵里还存在着童话故事的王子和公主都会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的想法,此时听到这样的结局,难以接受的红了眼眶。
“后来呢?我们的祖先爷爷后来怎么样了?”男孩忍不住追问,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故事一定还没有结束。
“获救后的耿仲贝勒无法接受心爱的人死去,几乎是发疯了,没有皇帝的旨意就调动兵马,展开大规模的搜索,但还是一无所获。后来皇帝震怒,将耿仲贝勒关起来,之后没几年他就病死了。临终前,耿仲贝勒将沉船的详细地点画出来,希望后世的子孙能帮他完成心愿。”
“后来有人帮祖先爷爷完成心愿吗?”小女孩着急的问。
“没有,因为和亲船上载满了金银珠宝和皇帝赏赐的奇珍异宝,太多人觊觎那些宝物,后来那张图引起了一些争夺,到最后图不见了,也没有人知道正确的沉船地点在哪里,久而久之,这件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
“唉!祖先爷爷和仙女姊姊真的好可怜喔!”小女孩圆滚滚的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非常有决心的立下梦想,“我决定要帮祖先爷爷完成心愿!”
管家慈爱的模了模她柔顺的头发,只当她是小孩子的玩笑话,笑着说:“晶晶小姐真乖,你的祖先爷爷若是知道你要帮他,一定会很高兴。”
管家爷爷的支持让她振奋不已,忍不住又接连提问了好多关于沉船的问题。
在一老一少的问答中,浑然未觉原本兴奋的男孩情绪变得低落,那异常沉默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是瞬间长大了许多……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叶予晟从梦中惊醒,倏地坐起身,粗喘着,饱满的宽额上布满了冷汗。
他已经好久没有作过这个梦了……
记得小时候在看过那幅清朝格格的画像和听了家族流传的故事后,他开始不断的作梦,梦里的片段很零碎,大部分的梦境醒来都忘了。
但被梦惊醒后,那种孤独、绝望和悲伤的感觉总是深深的缠着他,还有那句话,即便所有的梦境都忘光了,那句话却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当时年纪小,不懂得那句话的意思,他翻了很多书才查到,原来那句话出自诗经里的“王风.大车”篇,意思是说,活着的时候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死了之后一定要葬在一起。
为什么?小时候的他想不明白,只觉得这样的梦境让他很困扰,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爷爷知道这件事后,将他和妹妹,还有把故事告诉他们的管家,狠狠的训了一顿。
但他还是继续作梦,梦醒后那种可怕的感觉让小时候的他一度不敢睡觉,身心因此备受折磨。
为此,他看遍了中西医,但都不见成效,后来爷爷好不容易请了一个心理方面的权威医生帮他做治疗,才让他不再作梦。
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又会开始作这个梦?难道是因为晶晶找到沉船地点的关系?
他神色沉郁的下床,走出房间,到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倒了杯水。
拿着水杯,他若有所思的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晕黄的灯光照在他刚毅俊秀的脸庞上,让他立体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迷人。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醒来,罗忻岚整理好私人物品,走出房间,正好看到坐在高脚椅上一脸郁色的叶予晟,有些尴尬的出声,“你不是在补眠吗?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叶予晟刚结束一个无国界医生的医疗服务回到台湾,若不是她赶着明天搭飞机去美国,也不会急着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瞥了眼前女友手上的行李箱,叶予晟郁闷的心情更加沉重,声音略微沙哑的说:“你的东西都整理好了?需要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了,待会儿耀风会来接我。”男人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忧郁又疲惫,罗忻岚愧疚不已,轻声的问:“予晟,你怪我吗?”
怪她吗?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压下心里的苦涩闷意,淡然开口,“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幸福。”
看着眼前美丽如昔的罗忻岚,此刻她眼中闪烁着热恋中的女人才有的光芒,他有说不出的感慨。
他们从大学时开始交往,爱情长跑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一起经历了爱情的酸甜苦辣,他以为两人会携手共度一生,没想到……她竟会爱上别的男人。
他从未做过背叛她的事,却莫名的觉得亏欠了她,因此当她提出分手时,他竟然能很平静的接受。
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光彩夺目的模样,除了两人初识时……
如果离开他,她能幸福快乐,那他尊重她的选择,却无法不为她的选择而感到心痛。
瞧叶予晟一副冷静淡漠的样子,罗忻岚微扯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他就是这样,她和他交往了这么久,彼此间亲密无比,他也不吝惜的疼她、宠她、对她好,她却觉得永远走不进他的心里。
她好累,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贴近男人平静斯文表相下的那颗心,就连现在她要跟其他男人走了,他依旧能云淡风清的祝她幸福。
她爱他爱得好辛苦,现在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出现,即使对叶予晟感到愧疚、抱歉,她还是决定追求自己的幸福,离开他。
“谢谢,也祝你找到你的幸福。”
不该留恋了,她把大门的钥匙还给叶予晟,拉着行李箱,准备走出他们共同生活了许久的房子。
在罗忻岚要踏出大门的瞬间,叶予晟艰涩的开口,“我……又作那个梦了……”
因为个性的关系,他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梦境,他也不曾对他人提起。
但曾经亲密如她,她的温言软语,让此刻因为她的离开和梦境而感到脆弱的叶予晟忍不住开了口。
罗忻岚脚步一顿,她知道他被一个梦境所困,她的父亲就是当初治疗他的心理医生,因此她很清楚他的梦境内容。
她暗暗叹了口气,他们也是因为他的这个梦境而相识,进而相爱,她知道他因为这个梦而受了多少苦,于是再次泛起熟悉的心疼,几乎是下意识的习惯,想要回身安慰他。
叭……叭叭……
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唤醒了她的理智,她明显的僵硬一顿。
催促的声音不停响起,她打断原有的念头,打开大门,清了清喉咙,头也不回的说:“有空去找我爸聊聊吧!他会很乐意帮你的。”
叶予晟忍住想将她揽入怀里,想藉由她温暖的体温驱走心头那莫名的凄冷孤寂的冲动,默默的看着曾经在他生命中占了重要位置的女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
他僵在高脚椅上,虽然身体疲惫不堪,却不想去休息,此刻的他绝对无法再承受梦境中那绝望的感觉。
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缓慢的接通电话。
他还没开口,电话线的另一端即刻传来妹妹叶予晶轻快的嗓音。
“哥,我是晶晶,明天别忘了喔!快艇早上八点在码头等你,你要记得准时到喔!”
妹妹活力充沛的声音让他感到一点熟悉的温暖,干涩的喉咙使得他的声音显得更加低沉粗哑,“晶晶……我觉得有点累,想多休息几天,明天就不过去了。”
听出哥哥声音里的低落情绪,叶予晶猜想应该是与罗忻岚分手的事有关,刚失恋的人最忌讳独处,一定会自怨自艾、可怜兮兮的,因此她早就帮他安排好失恋疗伤假期了。
“来嘛!为了抚慰你失恋受创的心,我都帮你安排好了耶!”她拉高音量,不让他有拒绝的机会又接着说:“明天你一早跟船老大会合后,先去血拼补给品,你知道买东西最能忘忧,然后搭乘快艇享受一下在海上飙驰的快感,到了『寻梦捞宝号』后,你什么事都不用做,放松心情在甲板上晒晒太阳,或是去潜潜水,还能抢先目睹我们打捞到的宝物,最重要的是,还有我这个甜美可爱的超级大美女相陪,包准你这趟旅程过得逍遥自在、身心舒畅。”
听她像专业的导游小姐一样把上船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叶予晟原本紧绷的情绪跟着放松不少,他嘴角微勾,忍不住戳破她的话。
“你是需要苦力帮你扛补给品,还要我去帮你翻译满文吧!”
听到他略带调侃的话,叶予晶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像哥哥那么精明的人,本来就不好算计,她这样说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厚!哥,你真的很讨厌耶!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你这样,我会很尴尬耶!”
尴尬?!这小妮子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她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个词,但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叶予晟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听到他的笑声,叶予晶知道计划就快成功,接着使出“卢”功,不屈不挠的说:“来嘛!来嘛!拜托啦!你知道我有多么需要你,你怎么忍心拒绝人家?”
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她,休想挂断电话了,叶予晟暗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好吧!我真是怕了你了。”
“耶!万岁!哥,我最爱你了。明天见,拜,啾啾。”她开心的欢呼,还夸张的送出飞吻。
叶予晟可以想象妹妹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没形象的疯样,摇了摇头,挂断电话。
虽然无奈,但不可否认的,晶晶这无厘头的胡闹,确实让他的心情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