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清,鸟鸣。
齐媚娘穿着一身灰不溜丢的衣服,站在尼姑庵外头,看着已经连续看了一个月的景色,只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
青驼山的景色颇美,但再美的景色,天天看只会越看越厌恶。
但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待在尼姑庵里,天天听着大尼姑小尼姑念着经敲着木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也要被敲痛了,头也开始晕眩。
不是她不虔诚,而是她天生就耐不住性子,之前的沉稳是因为守孝十来年而压抑下来的,本来以为嫁人后就好了,不用再忍了,谁知道不过一天她又得开始守孝,让她这个忽然尝到一点自由味道的人继续过之前的日子,不可不谓难过到了极点。
她无聊得连飞过来飞过去的蚊子都不想打,觉得那嗡嗡声偶尔听起来也是挺解闷的。
她斜靠在树干旁,远远的望着山,然后忽然站直了身子,看着对面不过一条山林小溪之隔的和尚庙里突然人多了起来,接着一群人抬着一顶素面的轿子和大大小小的箱笼进了和尚庙后头的院子,不久,又有几个人离开。
那架式看起来像是有人要长住在那平常只有一个老和尚、两个小沙弥的破庙里了?
齐媚娘过去十来年守孝,平日自然不好跟着街坊邻居聊天,但其实她好奇心重,尤其这些日子在尼姑庵里,大小尼姑都只顾着念经,平日就是看到她了也不会多说一句,让她憋闷的只能对着自己说话,现在这深山里突然发生了一件希罕事,怎能不让她那爱凑热闹的心蠢蠢欲动。
她盯着和尚庙的后头许久,确定那里不会再有什么动静后,才一脸惋惜的转身回去,只不过比起前几日满脸无聊的模样,她今日脸上却多了几分笑意,就连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呵呵,明儿个她终于有好玩的事情做了!不知道那住进和尚庙里头的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真的好想知道呀!
昨日探亲方归的寒郸零穿着一身的白衣,脸色如往常般苍白,斜斜的坐在槐树下的卧榻上,双眼微闭,长发如瀑般随意披散在肩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半晌后,他突然轻轻一声叹息,然后淡淡的说道:“出来吧!”
前方草丛晃了晃,随后钻出身穿淡青色衣裳齐媚娘子,她脸上满是诧异,忍不住月兑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齐媚娘当然知道自己不该随意跑到男人的住处,可见过那么多死亡,她最大的体悟就是要活得开心,不要太过死板的拿规矩束缚自己,最终后悔。所以她就偷偷溜进来了,本想看看就好,只是没想到会被抓到。
寒郸零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女子率直表露出意外的神色,全然不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想要邀宠的女子媚态,他有些讶异,但想着她可能又是个别有所图的,也就收起脸上的讶异,冷冷的看着她。
偷偷潜进来的齐媚娘自然不知道他在心中怎么想她,在问了话后没人回应,也不觉得困窘,反而大剌剌的拍拍身上的草屑,几步就走到了寒郸零的面前。
然而越往前走,她的一双秀眉就蹙得越紧,直到他面前不过两三步的位置才停了下来,然后看了几眼,才忍不住深叹了口气。
“因何故而叹?”寒郸零第一次看见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竟是以叹息当作开头,让他不由得开口问。
“这……”齐媚娘觑了他一眼,表情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唉,怎么她遇上的男人都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姑娘都敢擅闯男子住处,怎么现在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寒郸零使出激将法。
齐媚娘本来就受不得激,被这样三言两语的挑拨,很快就受不了的反驳出声。
“公子,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可老实说了,只不过你听了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她一脸正色的说。
寒郸零淡淡一笑,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什么他没听过的难听话,于是他轻摇了摇头,“姑娘但说无妨。”
齐媚娘望着他,仔细的看着他的容颜,细长的眉以及带着不正常潮红的唇,笔挺秀气的鼻梁,全部组合在一起成了一张俊美的容颜,只是明显的病态折损了他的俊逸不只两三分。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想叹气,却不小心对上他那双凌厉的眼,那是他整个人最显得刚强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把叹气的原因说清楚的主因。
“公子,不是我乌鸦嘴,只不过看公子面色是久病缠身,且亲缘不佳,若不是丧父便是丧母,或者两者俱殁,而不只如此,只怕公子身边没什么人服侍也是其来有因,想来近了公子身或者有瓜葛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我虽然还没见到公子的八字,但是从你身上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来,想来公子正是百年少见的天煞孤星,不只克着别人甚至自己也是病祸缠身。”
寒郸零苍白的脸上表情先是一冷,细长的眉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声音平淡却隐含着危险,“姑娘好口才,只不过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寒郸零轻模着手上的扳指,心中却起了思量。
他身上的这些事情虽说不是太秘密,却也只有少数的人知晓,就是朝廷上的官员,若不是二品以上或者是皇帝近臣也都是不知道的,毕竟皇家里出了一个天煞孤星,名声也不好听,所以这些事情应该是不外传的,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一般百姓的姑娘怎么会这么清楚?
越想越觉得怀疑,寒郸零隐约起了杀机。
即使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他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或许就是因为久病缠身,又见过太多死亡,他对人命反倒是看得淡了,那杀伐果断的作风也油然而生。
齐媚娘像是早知道他会这样反问,模了模头,爽朗的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看相算命的,公子这样奇特的命格我是偶然在一本古书里看见过的,没想到会真遇上这样面相的人。”
寒郸零模着扳指的手顿了下,“喔?姑娘家里是看相的?不知道是哪位大师门下?”
说到大师,齐媚娘害羞的挥了挥手,“哪里是什么大师,不过就是餬口饭吃的行当,说来公子也是不知道的。”
“是吗?”寒郸零以为她是刻意瞒着不说,心里打定了主意,非得派人好好查查才是。
只是没想到他才这么想着,她马上就嘴快的说了下去,“我家就是城南口一家小相馆而已,还真的没什么好说嘴的,平日里就帮人家看看吉凶风水,挑拣挑拣好日子,顶多再批批八字,真的没什么,虽然挂了个牌匾,也是附近邻居知道我们家里人一直都是老实的,才特地送过来挂上的,只可惜那牌匾挂上没多久,家里相馆也就关了,没什么用途。”
寒郸零见她说话爽利,真的不大像是有所图谋的人,才认认真真的用正眼打量起她。
一身淡青色衣裳,鹅蛋脸,一双浓眉大眼,眸子眨啊眨的好不灵活,眼神直率看得出是认真直爽的性子,小巧的鼻子下是红润的唇,微微一噘,就有种勾人的风情,不得不说她是个美人胚子,就是那一身素淡的衣裳还有发上簪的一朵小白花和她热情的个性看起来有些不搭。
这样的人似是没有什么威胁性,只不过寒郸零却还想要试上一试。
“姑娘既然可以看出我是天煞孤星,想来家传之法也学得不差了,不妨说说,我这八字未来又将如何?”
齐媚娘见他问得认真,对她刚刚说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也没有否认,于是就更爽快的回答了。
“公子这煞气想来之前是用贵气压着,接下来若是找不到破煞之人,一年……不,不超过一年,公子必死无疑。”她比出了一根手指,话说得斩钉截铁。
唉,这公子也是可怜,若不是这样的特殊命格,她也不会破例说出这天机,要知道她可是最不爱展露这身本事的。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寒郸零对于人的眼神敏感至极,更何况是齐媚娘那毫不掩饰的怜悯。
如果是平常,他早已让人将敢这么看着他的人直接拖下去,并且下令永远不得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现在他却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出声。
他笑得开怀,笑得岔了气,甚至最后开始重重的咳嗽,一声又一声,把守在小院外头的小厮给招了来,也让齐媚娘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
不……不会吧?他不会被她说得这话一刺激,跟她那没缘分的相公一样,双腿一伸就不行了吧?
寒郸零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然后将气息给调匀,才定定的望着她,慢慢的说着,“你……很好。”
齐媚娘莫名其妙被称赞了,顿时有种一头雾水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让他称赞了这一声。
难道竟然会有人喜欢人家说自己短命活不长?
齐媚娘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的反问,“公子,您该不会是咳晕了吧!”
寒郸零笑了笑,却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我没晕,我只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呵!多亏了你,我才听见了这辈子唯一的一句真话。”
所有人得知他出身皇家后,都说他定然会长命百岁、身体康泰、什么问题也没有的时候,只有她敢直言说他命短甚至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可活——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真实身分。
他每回看着那些躲躲藏藏、不敢对上他眼的人,听着他们说着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一次次的被谎言欺骗,他心中就会升起强烈的不满,但那些被压抑的情绪、被欺骗的厌恶,似乎都在刚刚那一句彷佛诅咒的话中消融了。
想到这里,他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多了几分好感和好奇心,才刚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却见她突然跳了起来,毛毛躁躁的回头就跑。
“哎呀!都这会儿了,我得赶紧走了,公子,下次再来你这里串门子吧。”齐媚娘看了看日头,已是尼姑庵要开饭的时候了,她想也不想直接就拨开草丛往来时的狗洞里钻,人都爬了一半,她还不忘回头又多说了一句——
“公子,那槐树属阴,以后少在那树下坐了,对身体不好。”
说着,她身子一缩就消失在小小的狗洞另一端,让寒郸零和站在一旁的小厮全是一脸的诧异。
半晌寒郸零忍不住摇头笑着,忽然间对于自己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生活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期待。
的确是很奇妙的女子……接下来,她还会再出现吗?还会再带给他什么样的乐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