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经,他想过今生可能无法潇洒的立于白日之下,终其一生,犹如井底之蛙,困在枯井之中,接受枯井就是天下。可他不甘心,一个预言决定他的一生,这何其可悲,他想挣月兑强加己身的命运。因此,他想方设法,一计接一计,如今他可以揭去面纱,以真面目示人。这不过是一步之距,却有如走过千山万水。
曾经,他是六岁那一年得了怪病,从此几乎与世隔绝的德和公主—— 端意宁;而今,他是皇城百姓眼中俊美有如天外飞仙,却也麻烦不断的诚王爷—— 端正曜。
皇上一道口谕,当了快十五年的诚王爷永永做回德和公主;他不再是德和公主,而是诚王爷,只是关于“诚王爷”的恶名,他不愿意概括承受。诚王爷是俊美如天外飞仙的人物,诚王爷更是尊贵的皇家子孙,皇城的百姓应该认清楚真相。因此找回身分的他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奉香楼。
奉香楼是皇城最有名的酒楼,有名的原因不在于美酒,也不在于佳肴,而是此地乃皇城蜚短流长的集散地,来自四面八方的闲言闲语在此汇集,也在此散播出去。
换言之,想打听皇城各路消息,想知道达官显要之间的勾当秘辛,来这儿准没错,不过,是真是假,也没人说得准。
端正曜一身雪白,头上用金冠束发,俊美翩翩之姿真的只能用天外飞仙来形容,可是周身透着尊贵清冷气息。乍见如此绝世公子,人人瞬间屏息直视,不过瞧清楚来人是皇城最不像话的诚王爷时,热络的气氛又回来了。
别怪皇城的百姓不将这位皇上最看重的弟弟放在眼里,过去诚王爷在皇城可谓劣迹斑斑,没有人想跟他沾上丁点儿关系,不过,对奉香楼的掌柜来说,他是来送银子的贵客,可要好好招呼。
“王爷……”掌柜热情如火的迎上前,差点教人误以为来者是他失散多年的至亲。“真高兴见到王爷,王爷许久没来了。”
视若无睹,端正曜没有停下脚步踏上二楼的阶梯,挑了倚栏俯视一楼的位子。
掌柜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诚王爷今日怎么像一口寒潭?
“掌柜的,一壶茶,还有一道桂酿醉鸡。”端正曜的贴身侍卫赵士英低声交代一句,便快步跟上二楼。
端正曜自从六岁那年惨遭先皇后宫的陈美人下毒,庆幸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之后,对来路不明的食物就很忌口。这会是迫不得已,再者,德和老爱提起奉香楼的桂酿醉鸡,不如趁机品尝其滋味。
掌柜吩咐店小二,赶紧跟上楼。“王爷今天不来胡椒醋子鱼、羊肉包子……”
“掌柜的,话太多了。”赵士英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他的话再多能够比得上喋喋不休的诚王爷吗?不过,今儿个诚王爷好像变了一个人,像个哑巴似的,不禁教人怀疑,他只是貌似诚王爷,其实是另一个人。
掌柜左看右瞧,明明是诚王爷,只是多了一股冷冽,更有王爷的尊贵气质……对了,听说皇上认为诚王爷过于轻浮,将诚王爷关在府里一个月,派了一群侍卫磨练教……啊,他怎么没发现呢?今日跟在诚王爷身边的侍卫也不是那个像姑娘家的侍卫。
“掌柜的,用不着在这儿伺候。”
“是是是,小的下去忙了。”掌柜刚刚告退下楼,店小二就送上一壶茶和那道桂酿醉鸡。
赵士英举箸尝了一口桂酿醉鸡,点了点头。“王爷可以尝尝看,味道不错。”
端正曜拿起筷子夹一块放进嘴里,细细的品尝。桂花酒香盈满唇舌,却不浓烈呛喉,鸡肉肉质鲜女敕,入口就像要化掉似的……莫怪德和喜欢这一味。
“你们说,皇上怎么会将德和公主许配给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和诚王爷闹出断袖之癖,皇上再不想个法子制止流言,左相大人如何在朝堂立足?”
“可是,德和公主长年卧病在床,这岂不是太委屈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与诚王爷闹出断袖之癖,皇城没有一家姑娘愿意嫁给左相大人,皇上只好将德和公主嫁给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可是帝师,怎么可能好男色?若说是诚王爷,这还有可能。”
“诚王爷看起来就像个女娃儿,听说他天天夜里溜到祈府纠缠左相大人。”
“这是真的吗?”
“有人亲眼瞧见了。”
“诚王爷太不像话了,左相大人真是可怜。”
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完全无视于他这个当事人的存在。端正曜顿时胃口尽失,放下手上的筷子,德和公主真正喜欢并非他口中的这一味,而是众人口沫横飞的“那一味”。
赵士英按捺不住的站起身,端正曜淡然的扫去一眼,他只得不甘心的又坐下。
虽然对于饭馆酒楼的闲言闲言无须太过认真,可是无风不起浪,总要有个影子才会生出风波……端正曜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德和冒充他出去惹事?
“左相大人还不可怜,工部侍郎的千金更可怜。”
“皇上怎么会将工部侍郎的千金许配给诚王爷?”
“对啊,工部侍郎可是好官。”
“工部侍郎是好官,可是皇城再也没有一家姑娘比顾家小姐刁钻难缠,诚王爷娶了她,应该不会再对左相大人纠缠不清。”
“这可难说,诚王爷向来我行我素,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要不,怎么敢对帝师纠缠不清?”
“皇城两个最麻烦的人物凑在一起,以后诚王府可就热闹了。”
“热闹好啊,城里的说书不会老是说那几个故事,可以来点新鲜的。”
“你们说,诚王爷和顾家千金,谁比较厉害?”
“我赌顾家千金。我可是亲眼见过她,一张嘴巴有够刁钻,连横行霸道的礼王爷都怕她,礼王爷还因为得罪她,遭皇上下旨禁锢家中三年。”
“我也赌顾家千金。你们有所不知,顾家千金还是神医玄遥的义女,虽然没有承袭神医的医术,可下毒整人的功夫倒是顶尖的。”
“不不不,我赌诚王爷。这里有谁没有见过诚王爷呢?说起制造麻烦的本事,皇城他排行第一,顾家千金在他面前只能当老二。”
“我也赌诚王爷,连皇上见了他都要摇头叹气,诚王爷不但喜欢制造麻烦,还任性冲动没脑子。”
“我赌顾家千金……”
“我赌诚王爷……”
此起彼落的喧闹将整个奉香楼吵得沸沸扬扬,而他们口中的正主儿之一—— 端正曜那张尊贵清冷的面孔正在分崩离析。经过近十五年的时间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对自个儿的聪明才智深感佩服,可是“诚王爷”这个身分已面目全非……德和是任性冲动,不过“没脑子”是言过其实。看看四周,他暗忖,以后诚王府再热闹,也比不上这里吧!
果真人言可畏,他和顾家千金顾尹儿的未来已经被皇城百姓视为一场灾难,不过,他可是很期待迎娶佳人入府呢!
“王爷有一天会洗刷冤屈的。”赵士英低声安慰。从先皇将他安排在王爷身边,至今有十年了,还没见过王爷将怒气显现在脸上。
是啊,来日方长,终有一天他会还“诚王爷”清白,但在此之前,必须确保德和不会再冒充他出来作乱。
位于皇城西郊天鸣寺的梅树林,其实是一座迷宫,迷宫深处藏了一座院落,此地属于神医玄遥所有,当他四处行医累了就会回到此地,而此时各方人马就会涌进这里—— 有人是来求医,有人是来省亲,有人是来凑热闹……无论理由为何,不入梅树林,就没戏唱。
顾尹儿从小到大走过无数回,可是没有一回走得出来。这原本是为了防止外人擅自闯入,破坏这片有若世外桃源的净土,不过,也老是困住她这个自己人。
累了,脚步渐沉,顾尹儿索性靠着一棵树席地而坐。
今日她不是来找义父,而是想从这儿逃出去,一发现她不见了,哑伯就会立刻出来寻她。
可是,天色渐渐暗了,梅树林刮起阵阵冷风,幽香钻进骨子里也只能化成一阵哆嗦,而殷殷期盼的哑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她饿得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不是说“冷香凝到骨,琼艳几堪餐”吗?怎么这会看着梅花的倩影芳姿,更教她想念烤肉的香味?
哑伯天天都会在这里巡上两回,就怕有人误闯此地,冻着了,饿着了,睡着了,闹出人命,扰乱了这片净土。
怎么还不来呢?难道是义父想借此教训她,刻意不让哑伯来巡视梅树林?
“义父,既然对小点儿如此狠心,当初何必救我?”顾尹儿拉紧身上的斗篷,回想自己的出生。
她是在娘随爹回京述职的途中抢着出世,因为早产,身子瘦弱难以存活,幸好遇到云游四方行医的义父保住她的小命。爹认为义父对她有再造之恩,坚持让她认他为义父以尽孝道—— 这一点义父肯定反对,至今没盼到她尽孝道,倒是让他的日子变得不太安宁。
“肚子好饿……难道我要饿死在这儿吗?不要,我不想嫁人,也不想饿死……我想吃烤鸡,香喷喷的烤鸡……”
说着说着,怎么闻到烤鸡的香味?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真的是烤鸡的味道。她激动的跳起来,像狗儿似的循着味道而去。
很快,她就找到那只香味四溢的烤鸡,而正在烤鸡的人是—— “仙子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