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相爷把女儿带回府了,宁平侯的千金身染重疾,不克参加选妃,于尚书、罗将军、御史大人方静的千金都自以妇德不足为由整装出宫,还有几人抱病不起,唯恐疫染宫人而闭门谢客?”
看着一份又一份呈上来的退选奏折,白鹤年笑脸越来越僵,眉头皱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纹逐渐被阴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阴沉的笑意。
华相思为后,马丹颜为贵妃,淑妃柳月儿、德妃于折燕、贤妃方凭雪、宜妃罗梦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宝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选在御封的红帖上,入住的宫殿早已拨出,题字立匾。
而他亲自挑出的后妃人选竟有大半不肯入宫,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纷纷打退堂鼓,打乱他安排好的计划,让他有种被人踩脸的不快。
为什么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们会在只差临门一脚之际萌生退意,让到手的尊贵身分从手中飞走?当初她们不是无比欣喜的等着入宫,为了得到后位而对他输诚,父兄皆为他所用,共谋大计而结盟?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是巧合,抑或是人为因素,谁在背后里搞鬼?
眼眸一眯,白鹤年以指轻敲桌面,将手边奏折丢在一旁,他半垂着眼,面上无波,沉静得宛若在品一壷茶,他在静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开阔。
“是的,王爷,侯爷震怒,说欺人太甚,要王爷你给他一个交代,他娇养多年的女儿不是进宫让人羞辱,还有华相爷也不是很高兴,板着脸不接受内务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满,言明相府与皇家无缘,勿再提起选妃一事。”两位朝中势力颇大的重臣都不愿与皇家缔亲,皇后一位怕是会空置。
“知道她们为何不愿意留下吗?皇上英姿不凡,年少貌佳,见过其绝世丰采无不拜倒,她们会突然自请出宫,这太不寻常。”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不深深为俊美的皇上倾倒,芳心暗许,遑论一攀上他立刻成为人上人。
“卑职问过储秀宫的管事姑姑,她说蛇鼠为患惊扰了姑娘们,当下仓皇出逃,仪态有失不够庄重,她们自觉羞愧,不配皇上恩宠。”几近**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给瞧了,她们还有何颜面陪伴君侧?
白鹤年发出冷诮。“本王要听实话。”
“实话?”身着石青色蟒纹片金边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启禀王爷,是卑职失职,没能约束底下人,教他们擅闯了储秀宫……”
“擅闯?”双眸倏地一睁,迸出阴狠的锐利。
“不知为何?储秀宫一夕之间涌进无数虫蚁小兽,把秀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惊慌不已,因时值寅卯交接时分,天色微亮,刚起身的秀女们被突生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因此仅着单薄寝衣、披头散发就奔离居处,此一混乱皆落入前来护卫的禁卫军眼中。”可惜了那些精良侍卫,经此一事后恐怕性命难保,大有来头的秀女出身显贵,他们的父兄留不得他们。
“原来如此。”本来凝着脸的白鹤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敛,露出他一贯的温煦微笑。
“王爷,卑职去查,马上彻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他看得冷汗直冒,背后衣服湿了一大块。
笑面佛似的圆脸发出呵呵笑声。“鱼思渊,本王提拔你为禁卫军副统领是为了充当本王的眼睛,本王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你倒是给本王砸了锅,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双目以示惩戒?”
双脚一抖,鱼思渊跪地叩首。“王爷饶命,卑职知错了,请王爷给卑职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不会再让王爷失望。”
“那你说说看宫里近来有何动静?”禁卫军的调派由他决定,什么人走动频繁他理应最清楚。
鱼思渊吁了口气,拱手禀报,“清平侯府似有变动,自从侯爷宣病版假后,往日不常进宫的小侯爷频频入宫,直奔慈宁宫拜见太后。”
“侄儿找皇婶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惊小敝。”白罗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个废人,不足为惧。
一年前,清平侯仗着是皇室宗亲,要求摄政王还政于皇上,由皇太后垂帘听政,另选五名辅佐大臣教导皇上治理国家大事,摄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阵轩然大坡,朝中议论纷纷,一分两派各有主张,一是忠于君王的保皇派,即使皇上是心性如幼童的痴帝,一是力挺摄政王的势力,以华丞相、宁平侯为首。
双方争执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战沙场,老当益壮、声如洪钟,华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过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传出老侯爷身染恶疾,终日茫然不知所云,故而告假养病,再不上朝论政。
保皇派失了马首是瞻的清平侯,势力大减,还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实上,任何一个与白鹤年作对的人只有一种下场,就是灵魄被摄入天水神镜内,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体无恙却心智如稚童,每日只会和孙儿玩七巧板却总是输。
而如他这般的官员不在少数,大都是保皇派,不过他们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亲,能长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为辞官。
“不,大有蹊跷,据卑职所知,小侯爷似乎在调查什么镜子的下落,还私下查访辞官者的近况,近来好像查到什么,所以他频频入宫向太后请示。”至于小侯爷与太后谈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慈宁宫是他唯一安插不进自己人的地方。
鱼思渊原本是摄政王府的一名侍卫,因为受白鹤年赏识才进了皇宫,成了他在宫中的眼线,专门监视宫里的动向,以及渗入皇宫内院每一角落,确保没有其它势力入侵,坏了摄政王全盘计划。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来还有人不死心,处心积虑想扳倒他,实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职派人潜入慈宁宫吗?查探小侯爷的用意。”他想戴罪立功,重获重用。
白鹤年眯着眸笑,视线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不了,太后的身子不好,积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让她安心养病吧!别去打扰她。”
“是,卑职告退。”鱼思渊低着头,退出御书房。
天水神镜不在御书房的暗柜里,模索了老半天的白鹤年冷冷一笑。看来神镜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爱美的白玉璇向来镜不离身,想必又在蟠龙殿照他的倾城容貌。
呵呵,不打紧,他还是不懂世事的痴儿,就算整天带着走也不晓得神镜的奥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鹤年知晓开启的办法,而他绝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话落,手一抬。
一本、两本、三本……奏折丢进火盆里焚烧。
既然没用了还留着做什么,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真当他无计可施了吗?
“是,属下在。”
一道暗影从天而降,一身暗红色劲装,腿肚上绑着一把锋利匕首,单膝下跪。
“听到鱼思渊的话了吧!白罗玉那老匹夫活得够久了,早该入土为安。”
当初放过他一马是念在堂兄弟一场,没想到他儿子和老父一个样处处针对他,非要探个水落石出,让人很不快,如鲠在喉。
“是,属下明了。”
红影正要起身,头顶上方又落下几句交代——
“还有,斩草不除根总是祸害,带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该如此,妇人之仁总是坏事。
白鹤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养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众,为他铲除异己和通讯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领,随时听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宽容了,谁敢挡在他成就千秋大业的路上,他便用这把刀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清平侯府的灭门之祸是自找的。
“是。”
落英如来时一般,走时也悄然,如一抹深红划过天际,很快隐没在层层相迭的宫阙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却笑若弥勒佛,眸心不带笑意地看着铜盆里的火,烧尽最后一本退出选妃的奏折,灰飞烟灭,只留下一颗冷而无温的心。
不过,还有个人能让白鹤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涟漪,他让人收拾盆里的灰屑,蹒跚地独自走向慈宁宫,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样鲜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时的一个梦,一个永远也成真不了的梦。
“皇嫂,皇弟来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画,冰肌玉肤,教人百看不厌。
一脸病容的玄以幽轻咳几声,神色慵懒地斜睨一眼。“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怎么有空来探望皇嫂,不用忙着批阅奏折吗?”
“呵,皇嫂这话说得让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让你对皇弟产生误会,在这皇宫内就数皇弟与皇嫂是一家人,切莫听信旁人的挑拨。”她还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彷佛一朵空谷幽兰。
白鹤年看着病中却依然拥有惊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抚娇颜,却及时握拳,不去惊扰这朵令他又爱又恨的仙花。
爱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亵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宝物总是藏在白云深处,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转,沉定不动气。“你做了什么说不得的坏事怕人说嘴,哀家这儿清静,不喜人打扰,以后你没事也少来走动,免得过了病气,咱们天机皇朝就靠你一人撑着,要是如哀家这般没用,璇儿的后半辈子还能指望谁。”
她相信他,给了他辅佐帝王的权力,他却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当为皇朝尽心尽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动,有兴兵南下之意,皇弟这会也是焦头烂额,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息兵止战。”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两者的差别在于他把锦绣江山当成自己的,白玉璇不过是个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状似不在意地摆摆手。“胡夷一事哀家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倒是璇儿的大婚你准备得怎么样?哀家的儿媳几时能来慈宁宫见过婆婆,哀家等着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一提到选妃,白鹤年神色沉重地一叹。“唉!也不知是宫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好几个不错的妃子人选全因故退选,皇弟心里颇为纳闷,莫非有人不愿见皇室开枝散叶,将万世基业一代一代传下去。”
他语带暗示,欲从玄以幽口中套话。
他们相互试探,想知道对方手中握有了什么,是否有所影响,两人绝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爷的到来种下什么样的火苗,让他们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选妃一事将话题带开,偏偏白鹤年又狡猾地转回来,话中有话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于不仁不义,终生无子。
事实上,他也怀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决定痛下杀手,让他们再也成不了阻碍。
白鹤年万万没想到,坏了他数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视为痴儿而疏于防范的白玉璇,痴帝在李樗的带头下将一篓篓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储秀宫,他当是在玩不亦乐乎,还频频追问何时能再玩一回。
不过白鹤年的试探并未得到满意的结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灯,当从小侯爷嘴里得知与皇上症状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鹤年,她对向来笑得有如弥勒佛的白鹤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热络。
在白鹤年无功而返后,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吁了口气,她咳声不断的挥退身边宫女,眼神落寞地朝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唤。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护皇上,不能让摄政王伤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边的暗卫,我不能离开你。”他有皇命在身,不得擅离职守。
玄以幽轻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坚持。“若是璇儿不在了,你认为我还能活得下去吗?他是我的命呀!”
“太后……”那她呢?又要靠谁护她周全?
“我的病拖不了多久,若不是放不下皇上,早就随先帝去了,勉强撑着也是想多照顾皇上一段时日,但也是在数日子了。”她重重一咳,以绢帕捂口,帕子一摊开是偏黑的浓血。
她是思念至爱积郁成疾,尽避御医们绞尽脑汁,但她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毕竟她患的是心病,再好的药也治不好。
“是,小的谨遵懿旨。”他能做的事是为先帝保住唯一的子嗣,太后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这里就是清平侯府呀!怎么安静得像一座死城?小白,你是不是带错路,随便指一户人家就说是侯爷府?”李樗一脸怀疑地看向被她逼着穿上一身黑衣的白玉璇,对他的“认路”不具信心。
毕竟他二十年的岁月里大都在宫内度过,鲜少到大臣府里,清平侯算是他宗亲,应该偶有走动,但除了吃和玩外,她不敢指望他有其它的杰出表现,只要别拖累她就好。
当然,他的轻功例外,她一直想着飞檐走壁是什么感觉,他带她领会了,像在飞一样。
“我才没有走错,你看那颗大石头上有我小时候刻上的名字,老侯爷说我的字写得很好看。”
不满意遭到诬蔑,白玉璇嘟起嘴,足下轻点带着她飞跃几个地方,指着人高的白色巨石,一行小字已经模糊不清。
“好啦!好啦!是我说错话了,小白最厉害了,不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还是第一高手,最没用的我甘拜下风。”她哄着他,真心地认为他有可取之处,与大部分的人一比,小白可爱多了,又赏心悦目。
听她赞扬,白玉璇神气地一扬首,又有几分害羞地牵着她的手不放,举止亲昵。
“小樗也很好,不是没用,小樗会做好吃的甜食,还对小白很好很好,小白最喜欢小择了,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是,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她心里这么想着,却有种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微酸。“我也最喜欢小白了,第一喜欢喔!以后你要继续罩我,让我在天机皇朝横行无阻,成为最有钱的富婆。”
“什么是罩?”他偏过头一问。
她讪笑着一吐舌,好不娇俏。“是关照我的意思,好朋友要互相照顾,我有难,你两肋插刀,你遇险,我伸出援手,我们不可以吵架,为了一点小事闹不和。”
他是天机皇朝最尊贵的人,只要他一日是皇上,靠他横着走不成问题,他是一座稳当的靠山,傍上了还不吃香喝辣,当然要巴着不放。
“好,不吵架,我插刀,以后小樗我来罩,我给你很多很多的银子当有钱人。”他欢天喜地的抱住软乎乎的身子,蹭着皓颈撒娇。
“嗯,小白乖,小樗疼你哦!”她笑着拍拍他的头,杏眸弯成弦月状,好不开心有个忠实的追随者。
自从穿到这个年代后,除了柳绿和吴嬷嬷外,小白是她最在意的人,而且重要性有凌驾前两人之势,所以她愿意暂时放下甜食铺的生意,行囊一收来到世上最险恶的皇宫陪伴心思单纯的小白。
但她自知能力有限,不会武功,也没有治国之才,对他灵智受限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以甜食满足他的口月复之欲,让他每天开开心心的大笑,不知烦恼为何物。
权力与名利是身外物,真能给人带来快乐吗?像小白这样不是很好,他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干净的一个,真正做到不染尘俗,有得吃、有得玩就满足了,别无所求。
“你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完了没,不嫌太可笑了吗?简直是两个蠢人在对话,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把你们愚蠢的嘴脸给我收起来。”
什么小白喜欢小樗,小樗也喜欢小白,想把他恶心死吗?
月明星稀的十五夜,圆月当空照,一道酸味四溢的低声如鬼魅般幽然响起,不见人影只闻其声。
“啊!镜仙,我把他忘了。”
白玉璇“哎呀”一声取出放在胸前的神镜,拉起衣袖擦擦镜面。
“够了,别擦来擦去挡住我的视线,你把镜面朝前后左右照一照,好让我瞧清楚我们身在何处。”心智年龄只有七岁的小白太不可靠了,他只把夜探大臣府邸当成好玩的事,并未认真放在心上。
“喔!”白玉璇听话地将镜子转向,朝四面八方一晃,他不觉得被小黑骂,在他心里,镜仙很厉害很厉害,听他的准没错。
“小黑,做人要凭良心,我是看你困在镜子里出不来,才勉为其难带你走这一趟,查探老侯爷的近况,你要心存感激呀!别动不动酸上两句,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她半是教训、半是开玩笑的揶揄,小黑可不是心性天真的小白,哪有可能对她这点姿色看得上眼,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
尤其他口口声声喊她丑女人,一副嫌弃到不行的样子,肯定瞧她不顺眼,没给她几个白记就是祖上积德了,别妄想他会和颜悦色相待。
殊不知,在看多小白又蹭又抱地向她撒娇,小黑也心生异样,莫名吃起小白的醋,认为小白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凭什么得到李樗的疼惜,小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谁、谁会喜欢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丑女人。”镜中人黑瞳闪烁,视线不自在地撇开。
“不许说小樗是丑女人,她只是没有我美而已,再说她丑我戳你脸。”自从看过李樗戳镜子之后,白玉璇当是好玩的事,不时戳神镜几下,虽然痛的是他戳得太用力的手指,镜子不痛不痒。
小黑发出嗤声,不屑多费口舌。“丑女人,你不觉得四周有点过于安静,不太寻常吗?”
照理说,皇亲大臣府邸通常有重兵把守,或是夜里巡逻的侍卫,再不济也有家丁、婆子守夜,以防宵小或恶徒闯入。
但清平侯府里却静悄悄一片,连蛙鸣虫叫声也听不见,万籁倶静风生萧瑟,诡异得令人感到不安。
“听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我和小白两个大活人站在人家院子里说话,却没一人跳出来大喊『有贼』。”李樗忽地背脊发寒,心头不太平静地看看静得出奇的周遭,似乎黑暗中潜伏着吃人的野兽。
“快、快到老侯爷房里,有变。”脸色一变的小黑急切大喊,神镜似是活的在小白怀里震动一下。
“我哪晓得老侯爷的房间是哪一间,你们这些万恶的王公贵族老把圜子盖得一座比一座大,走到脚酸也走不完,即使是大白天也看得我眼花撩乱,何况这会儿是暗得绊脚的夜晚……”当她是夜枭不成,越夜看得越分明。
“闭嘴,丑女人,叫小白带路,他来过。”虽是痴儿却过目不忘,能准确无误地记住眼睛看过的事物。
白玉璇还扁着嘴猛戳天水神镜。那一句句丑女人让他非常不高兴,所以他要把小黑戳丑。
看到他孩子气的举止,李樗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但事态紧急,她赶忙正正心神,拉拉他的手指指镜子,再小声地说明来意,让他充当一回领路人。
虽然不太明了他们此行的用意,白玉璇还是乖乖的点点头,手拿神镜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李樗跟上了没。
原本他们翻墙而入的地方是僻静的院落,离主屋甚远,看来久无人住空置着,可是越往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慢,偌大的侯爷府竟没有一盏灯是亮的,墙角、柱子上、穿廊下的琉璃宫灯全灭了。
不远处,豆大烛火在明灭不定的屋里晃动,透过纸窗隐约可见刀起刀落的倒影,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走左边的青石板路通往侯爷的院落,要快,压低身子别出声。”出事了,他感受得到。
镜子里有呜咽声,小黑的身后多了一名须长及胸的老者,正神色痛苦地按住左胸。
白玉璇的轻功很好,一跃跳过一个横卧前方的障碍物,李樗踉跄往前一倒,慌忙的以手抵地,避免已经被嫌弃不美的脸撞上地面。
蓦地,手上一片湿濡,黏乎乎地,不太舒服。
再抬头一看,一张睁着大眼的脸正对着她,已无气息地僵直着,颈上一道血痕喷洒出鲜红,身上、身体下全是人血。
“他……他死了?”
惊得面色发白的李樗几乎发不出声音,喉头紧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勒住,眶中泪光闪烁,既害怕又心惊地以手捂住嘴巴,她怕自己会惊慌尖叫,引来杀人不眨眼的歹徒。
“有人来了,快躲进屋里。”瞧见走近的黑影,小黑连忙出声示警。
李樗有些腿软,满脸慌乱地唤来人高马大的白玉璇。
白玉璇虽不聪明却力气大,抱起她朝最近的屋子闪身而入,半敞的门扉并未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丝毫不费力。
两人一进入,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刀剑相击的铿锵声重得令人心慌,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刚发出闷哼声便断气,更多的黑衣人涌进院落,朝两人躲藏的屋子寻来。
“小白,躲床下,不可以说话。”李樗急中生智,拉着手长脚长的白玉璇往床底下一躲,全然不管床上是否躺了一位睡得鼾声四起的老者。
先保命再说,他们两个赤手空拳的人哪敌得过拿剑拿刀的恶匪。
一双、两双的厚底皂鞋出现眼前,李樗瞳眸颤缩,僵着身子屏住呼吸,越来越近的大鞋近在咫尺,她惊慌得汗水直流,握着白玉璇的手也渗出汗来,心里默念着:佛祖保佑,各路神明救命,她重生一回不是为了找死,急急如律令,大小神仙快来护命。
突地,不轻不重的噗声响起,额头有什么滴落,一滴、两滴、三滴……不敢抹的她感觉脸颊很湿很黏……似乎是血。
“谁?”
白玉璇脚麻地动了一下,惊动了正要离去的黑衣人。
暗喊一声糟了的李樗,想着要不要冲出去受死好保住身后的人。
小白毕竟是一国之君,不比她平民百姓,他的命比较重要,也许有一天他会和小黑合而为一,为万民谋福。
正当她考虑该不该舍身相护之际,屋外又飞进一道黑影,对着黑衣人一阵厮杀,几人破窗而出,由屋里打到屋外,李樗由那身影看出救他们一命的是余护卫,他身手敏捷地砍杀若干黑衣人。
但听见打斗声,其他杀手立刻赶来相助,月光下,影子多达数十条,寡不敌众的余来锡渐露败势,身上负伤累累。
不过这一夜的清平侯府也过于热闹了。
一把刀直指咽喉,命在旦夕的余来锡眼看就要被穿喉而亡,忽地横空而出的三尺长剑格开破喉刀锋,流虹般的身影拉起重伤的余来锡跃上屋顶,一起一落便往青石墙外奔去。
见状,黑衣人急急追赶,不漏放一个生还者,他们所受的命令是不留活口,连甫出生的稚儿也不放过。
一夜之间,清平侯府三百六十七条人命尽鞍黄泉。
“吓、吓死我了!居然会遇到这种事,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躲得快,真的要赶着来陪葬……小黑,我差点被你害死。”好险、好险,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小黑不语,神色冷峻得有如索命夜煞。
“小樗、小樗,你看镜子脏了,快帮我擦一擦。”
白玉璇高举起手上的神镜,让李樗看见镜面上的血迹斑斑,屋外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照了进来,直直射向镜子,原本光滑的镜面起了一层薄雾。
明明是无风的夜,屋里却感觉阴风乍起,天水神镜内射出刺目白光,满身是血、横躺床上的老者忽地一动,原本无神的目光变得清亮,他气息微弱地朝手持神镜的白玉璇一唤。
“皇上。”
“咦!他还没死?”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李樗百感交集的想着,这位莫非就是老侯爷,他胸口好大一个血窟窿,血流了一身,恐怕是救不活了。
“皇、皇上过来,臣有话……有话要说。”他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可惜却只剩下一口气。
看到满脸皱纹又血流不止的老侯爷,白玉璇的表情是困惑的,他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只知道胸口很痛,很不喜欢看见他在流血,月光下,老侯爷的脸比白糖糕还白,却一脸欣慰的对着他笑。
走过去的白玉璇并未开口,发出声音的是镜中的小黑,既悲痛又带着一丝激动,眼中泪光闪动。
“神镜的封印已被解开了,朕和其它人都能获得解月兑,灵魄与身体结合,重返人世。”
十五月圆夜,清平侯爷的血渗入身下的床褥,褥湿鲜血往下滴落,流进床底下白玉璇怀里抱着的神镜,鲜血渗入,镜纹移位,释放出老侯爷的灵魄。
神镜的封印已然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