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郭馥丽从医院返家,踢掉鞋子,趴在椅子休息。
房间里,潘若帝听见声音,跑出来。“怎样?干嘛叫你去医院?他生病了?”
“对,他生病,脑子生病。”郭馥丽从皮包拿出弹簧刀,扔桌上。
“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吗?他偷我的道具刀跑去刺人,他是不是秀逗了?”
“怎么可能?!”
“就我们那个伟大的房东徐瀞远,妹妹被人杀,她就想杀那个凶手报仇——”
“嗄?”若帝掩住胸口,吓死人了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过分,你们也不跟我商量,我可以帮着劝啊。”
“算了吧你,你温吞的和平主义救不了她啦。”
“那……华哥就拿这个刀去帮她……杀人?”潘若帝拿起弹簧刀检视。“这道具刀喔?”他用手掌试,刀子受阻力,就缩回刀鞘里。“原来电视剧就是用这种假刀杀人。”
“唉,那家伙劝不住房东,拿刀捅那个人给她看。徐瀞远吓晕了,躺在医院吊点滴。最好笑是那个凶手,杀人那么狠,自己被假刀捅,吓到撇尿。哼,活该,也算狠狠给他教训了。”
“所以这个刀捅不死人喔——”潘若帝把玩着,忽惨叫,把郭馥丽吓得坐起。“干什么?”
她看他指着大腿,弹簧刀插在上面。郭馥丽大笑。“别闹了,假刀吓不了我啦,哈哈哈。”
潘若帝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剌……剌进去了。”
“嗄?”郭馥丽跳下椅子,惊慌大叫。“怎么会?是刀柄卡住吗?哼!道具组就爱买便宜货!怎么办?怎么办?”郭馥丽慌得团团转。
“不要拔刀,血会喷出来,怎么办啦,打电话,对,打电话叫救护车——你躺着,不要拔嗄——”
“啊——”潘若帝硬拔出刀,凄厉惨叫。
“啊——”郭馥丽掩面腿软,看他高举滴血不沾的弹簧刀大笑。
“吓到你了呴?哈哈哈,看你紧张得,担心我喔?”
“潘若帝!”郭馥丽冲上去,钩住他脖子,勒进房,痛揍也。
郭馥丽跟潘若帝正闹着,忽听有人开门,他们交换个眼神,冲出房外。见程少华凛着脸进屋,走向他的房间。
郭馥丽追着他骂:“程少华!你知道你多蠢吗?你要背伤害罪吗?虽然是道具刀但对方可以告你——”
“华哥你太冲动了,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
郭馥丽继续骂。“我是劝你不要随便放弃感情,但没叫你帮她杀人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你干嘛?”
郭馥丽跟潘若帝挤在程少华房间门口,看他在打包行李。
“我去山上住几天,闭关写稿。”程少华说。
郭馥丽惊愕。“这么突然?”
“华哥——”潘若帝不舍。
程少华拎起行李,拍拍潘若帝肩膀。“我的猫交给你没问题吧?”
“那当然,但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感觉他要去很久?
“手机要开着,我剧本还需要你陪我讨论啊。”郭馥丽好担心。“你会回来吧?”
程少华没回答她,他将家里的猫儿一只只揪来抱了又抱,才拎起行李,走了。潘若帝倚门望。
“竟然要到山上搞自闭……我看华哥这回伤得很重。”
“脸色这么难看,铁定跟房东分手了。”郭馥丽把烟模出来,点上,很江湖口吻地叹道:“唉,世间情为何物,程少华脏掉了——”
“脏掉?”
“对啊,感情洁癖被房东玷污了,哈,他也有这天。”
潘若帝觑着她。“话说回来,现在起,这房子就剩我跟你……小冰——”潘若帝执起她手。“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反正我们都没伴,要不要来试试‘小狈成交法’?”
“潘啊。”郭馥丽双手模住他脸,笑得有点**。“你考虑清楚,天真也要有个限度,跟我玩‘小狈成交法’,是会被姐姐我当小狈踢喔,来啊……”
不要,好可怕,潘若帝撤退,往房间跑。
“来嘛来嘛,不要逃啊——”郭馥丽追去,张牙舞爪,龇牙咧嘴。“Baby,姐姐会让你升天的——别逃呀!”
四个多月过去,三月八日,雨绵绵,午后三点,京桦出版社,在“三禾书店”,举办程少华的新书发表会。
读者们或坐或站,挤在书店中央座谈区。
衣着时髦的女编辑,先向前来支持的读者们介绍程少华新书,他的新书以古代传说中的异兽为题,创作十篇小说。
作家程少华,白衬衫,卡其裤,一身轻便,立于讲台中央,透过投影机,他播放各种古代罕见异兽图形,跟读者分享创作灵感来源。
读者们或低头做笔记,或看偶像的心情拍照拍不停,也有的是好奇经过,绕过来听。更有的,带上程少华的书,等座谈会结束,请作家签名。
“这张像羊头却长着独角,身体又壮得像牛的,叫‘獬豸’。”少华指着投影片,生动地解释着。
“不要看它呆呆笨笨的,它能分辨曲直,要是见到有人打斗,会用角去触碰理亏的人。所以判断谁是谁非简单了,让‘獬豸’来,说不定还判得比一些昏官好,还不用付它律师费,坏人贿赂它也没用。”
大家被他的话逗笑了。
程少华更换片子。“现在我们看下一张,这是‘夔’,传说它是木石之怪。长得像龙,它的鳞甲,光如日月。古时传闻看到‘夔’会闹大旱。不过,要是像这几天,每天下雨,看到‘夔’就好了。是不是?”他笑问读者。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冷场。
他神气清朗,充满自信,一举一动,俘虏了听众。
座谈会结束后,读者拿着新书,排队请程少华签名,编辑忙着维持秩序。在那些拥挤的人们后面,一名女子,始终静静站在角落。
她穿着高领白色上衣,米色长裙。一头乌黑长发及肩,身形消瘦,肩膀挂着个褐色的皮革袋。
她不像那些热情书迷,挤着前头,要亲近作家。她一直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一切,黑眸深情地追寻着,那曾与她朝夕缠绵,热情欢爱过的男人。
他还是那么英俊,即使隔着人群远远观望,都能令她评然不已。他口条流畅,神清气爽,他看起来过得很好,甚至还完成新书。
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她。
这想法,令她黯然神伤。
感觉,恍如隔世,很奇怪,很不真实。
她真的曾睡在那个人臂弯间吗?曾躺在他身畔被呵护吗?早晨吃他亲手料理的法式吐司,晚上与他亲昵缠绵彻夜游戏。她的身体曾经无数次地,为他毫无保留地开敞,他们是那样亲昵地、露骨地拥抱,紧紧拥抱,抱不停地……
现在……他感觉遥远,是跟她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了。
不是他放弃她,是她的愚钝搞砸这份爱,他们几乎是幸福的,直到被她毁了。徐瀞远恍惚地、痴痴地,看着他。
他已经放下她,但她还会心悸,还在眷恋。凭藉被他爱过的余温,度过每一日夜。关心他的新闻,追读他的书。即使他们分手,不联络,她还是爱他,她有遗憾,但没有恨。心中满满的,是对他的感谢,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才真的在地狱里。
那件事发生后,她结束停车场堡作,搬回家里,重拾室内设计,找回过去合作的工班,这几个月,顺利完成两个设计案,生活无虞。她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的人生,不被仇恨绑架,开始正视未来。
她很想他,有时想到发狂,徘徊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又怕碰到他,不知要拿什么表情面对。更怕被他遇到,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惊喜,而是他的厌恶。
徐瀞远知道,她让他太失望,被他讨厌也是应该的,回想起来,她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多麻烦。
如今,当她回顾过去,连自己都不敢信,曾有过那样黑暗颓废的日子,那样孤僻忧郁的时光。但她不会忘记,今生永不忘,在她人生最差的时日里,唯一发生的好事,就是被那个人深深爱过。
他,目睹过最糟的自己。他,爱过最失意落魄的自己,那个连自己都唾弃的自己。多么荣幸,被他眷顾过。在那不可思议的岁月里,她备受恩宠,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跟他说。
当时间过去,岁月流逝。当她终于振作,回到正常世界。在每一个没有他的日子里,他的好,却逐日地具体。
他给过她热情,他令她温暖,在她人生的冬天里,他是寒冽风中的白梅花,是她唯一凝视到的美,是她唯一嗅闻到的芬芳。而今他悬于高处,已不是她能随意攀折欣赏的。
只要这样远远地,看他过得很好,就好了。
徐瀞远红了眼眶,劝自己该满足。他安然无恙,没有被她拖累。她不敢奢求更多,遥远看着他,默默祝他安好。依依不舍她转身,走出书店,走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