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阳在酒馆喝酒,喝得醉醺醺才离开。
她到王仕英住处,照样以他女人的身分,拿钥匙开门,可是,她苦笑,她能轻易开启他家门。而他的心呢?她在那里吗?
不,那里,只有徐瀞远。
他为她失志伤心,她不过是一帖安慰剂。
王仕英听见开门声,从房里走出来。
“你喝酒了?开车过来的?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你在乎吗?”她冷笑。
“怎么了?”他倒水给她喝。
章晓阳握着水杯,苦笑。
“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吧?看到徐瀞远交男朋友,很沮丧是不是?沮丧到赶快跟她联络是不是?你想干嘛?重修旧好?”
王仕英僵住。“你知道了?”
“遇到她,干嘛不跟我说?”
“我不希望你乱想。”
“我乱想?我乱想什么?!”章晓阳摔了杯子咆叫。“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她,你也跟别人交往了,告诉她你跟我在一起?!”
“别这样。”王仕英拉她,被她挥开。
章晓阳哽咽,掩面啜泣。
“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你已经被她甩了不是吗?你现在跟她没关系了,我说我会帮你关心她,我会替你看着她,这就够了不是吗?你是在难过什么?!”
“我只是……偶然跟她遇到。”
“那她为什么说你看到她很难过?因为她交了男朋友?你知道我听着多讽刺?你伤心什么?伤心她有男朋友?伤心她投入别人怀抱?难道跟我在一起你不快乐?王仕英,我很搞笑吗?你是跟我认真的吗?还是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
“晓阳……”
章晓阳抱住他,难堪不安,大声啜泣。“我很怕,怕你回到她身边。我对你这么好,我是真心的,你不要伤害我……我也知道瀞远可怜,但是你这样我很难受,你想想我的感受,为什么打给她?你知道我当时在那里吗?我在她面前看着我的男人打电话给她,王仕英,你好狠——”
王仕英搂着她哄着,惭愧不已。“对不起……别哭了……是我不好。”
他感慨,事情怎会到这地步?那时徐瀞远毁婚,坚持分手,他太痛苦。一方面希望女友走出丧妹之痛,重修旧好,一方面要安抚父母不满的情绪。
原本爸妈就不喜欢个性强势的徐瀞远,她毁婚,更让爸妈无法谅解。老人家觉得儿子一直被耽误,那时他焦头烂额,忙着处理退婚的事,无助又忧郁,却不敢给徐瀞远压力,所有苦自己扛。他的苦闷无人可说,最后,他抗拒不了章晓阳的频频关怀,渐渐,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本来三人,就是好友,他跟徐瀞远的事,章晓阳最了解。是他的错,他渐渐依赖起章晓阳的陪伴,导致如今状况。他忘不了徐瀞远,但也不想让章晓阳伤心。
三年过去,那日再见到徐瀞远,平静的心,骤然起伏,难以释怀。王仕英明白到,自己是不可能忘得了徐瀞远。
但是,他要怎么推开这段日子陪在身旁的章晓阳?
分手这话,他说不出口。可是多么讽剌,章晓阳对他再好,都抵不过徐瀞远一个眼神,一抹身影。
半夜,飘起毛毛雨。
小房间窗外,黄色路灯,映着密密的雨丝。柏油路湿黑,地面一滩滩水渍,反映着路面光影。
程少华拥着徐瀞远,将她锁在怀里,让她伏在他胸膛。
她看着窗外,神情忧郁,不知在想什么。
“不睡?”他问。
“唔……”
“在想什么?”
“想一些事。”想着章晓阳骂她的话,想着王仕英的简讯,想着过去的自己,感觉那时爱王仕英的自己像陌生人了。如今她衣衫不整伏在另一个男人胸膛,她……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就是所谓的迷失自己吧?价值观,道德观,是与非,都乱了。她是谁?躺在这儿的,真是徐瀞远吗?
程少华问:“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不要。”
真是。他笑了,抚她的发。“心情不好?”
“你又知道了。”
“感觉得出来。”
“呿。”
“听说恋人之间,有心电感应。特别在热恋初期,对方想说什么,另一个人刚好说出来。对方想要什么,另一个人刚好就给了。据说是因为热恋时常想着对方、念着对方,是念力造成心有灵犀的状态,很不可思议吧。”
她不信,他们才不是恋人。
她故意唱反调。“那么你觉得我现在想干嘛?”
他掐掐她的脸。“你想喝雪碧……”捞起地上塑胶袋,开了一瓶,递给她。
徐瀞远怔看着雪碧。她确实口渴,她想喝呢。
她接来,啜一口,听见他问——
“那么你也猜,我现在想干嘛?”
徐瀞远啜着饮料,笑了。她也往地下捞,捞起他的牛仔裤,模进长裤口袋,搜出吃了半条的薄荷曼陀珠,交给他。
他哈哈笑,拿出一颗曼陀珠。“就说我们心有灵犀。”
“不是心有灵犀。”她好强道。“是我聪明,你有吃曼陀珠的习惯。”
“随你说,”他心情大好,搂她的腰,下巴贴在她脸边,他嚼着曼陀珠,低笑着说:“我们是天生一对,我们很合啊。”
“我不觉得。”
“要找到像我性能力这么好,又很有默契的伴侣不容易。”
“我觉得好容易啊。”
“咳——”他呛到,含了一半的曼陀珠掉出来,那么巧,就坠进她手中的雪碧汽水。
猝然汽水喷涌如瀑,徐瀞远惊骇,程少华低呼,两人弹坐起来,徐瀞远手握雪碧,汽水一直往上喷涌。
“怎么办怎么办?”她惊呼。
“卫生纸、卫生纸!”
“弄到床上了啦——”
仓促间,徐瀞远拿雪碧逃,来不及,汽水瀑布沿路乱喷,撒在她身体床铺地上,一片狼籍。
“搞什么?!”徐瀞远气恼,握着剩一点的雪碧,怔在床尾,全身光溜溜湿答答,她胀红着脸,气鼓鼓,那样子太滑稽。
程少华大笑。“我以为只有可乐加曼陀珠会这样,想不到雪碧也会,可怜的徐瀞远——”
“你敢笑?我床单都湿了。”
“这就是你讲错话的下场。”
可恶,徐瀞远拉开另一瓶雪碧,抓起落在床上那半条曼陀珠。
“你要干嘛?”程少华惊骇。“不要冲动。”
“很好笑嘛,嗄?”她一手汽水一手捻出一大堆曼陀珠,走向他。
程少华警告:“你最好想清楚——”
想清楚了。徐瀞远扑向他,曼陀珠塞进雪碧瓶口,瞄准他,他没得躲,哗地瀑布攻击他,他抱头躲,被迫在床头,无处逃,喷得满身糖水。
“活该啦!炳哈哈。”看他惊恐逃窜,徐瀞远大笑,边跳边叫,手舞足蹈。这是程少华第一次见到灿笑的徐瀞远。
他怔住,将她拽来。
“很好玩吗?”他吻她,被挑起,又想跟她亲热了,他搂抱她,让她身体也沾满甜汽水。
徐瀞远被吻得浑身瘫软,四肢酥麻。口月复甜润,身体灼热。她笑着,勾住他颈项,跟他亲昵交缠。
他们没办法睡觉,床铺、被套教汽水染了,不洗干净,蚂蚁要来了。
他们午夜来到这儿,长巷内,一株老榕底下,这处是深夜巷内最亮处。
自助洗衣店,二十四小时,永远香喷喷。
大型滚筒洗衣机,轰轰运转,透明窗内,被单任水冲激,高速翻转。
程少华跟徐瀞远等着被单洗净烘干。
徐瀞远靠着椅背,打呵欠。他们闹了整晚,又是缠绵,又是打打闹闹,这会儿都累了,懒得谈天。
两人耗在洗衣店外,骑楼下的露天座椅,等候着。
程少华身为作家,需大量阅读,于是捧着杂志,读到有趣的文章,就看到忘我。忘了置身何处,忘了身旁何人,这一埋首,待他把整本杂志都读完了,衣服也烘好了。
喧闹的烘衣机运转声停止,他才听见某人的鼾声。他笑了,曾经在漆黑影院,这鼾声令他恼怒;如今在漆黑午夜,身旁这鼾声却惹他发笑……
命运无常,可也常因种种巧合,教人不得不向命运大神低头,暗自冥想,是否命运的安排,有其意义?
最近程少华常常想,是否与徐瀞远的相遇-是天意?
他如何竟栽在这个,别人看起来不可爱,而他目中,样样可爱的女子手里?他看徐瀞远靠着左侧的骑楼柱子,睡着了,微启的唇儿,呼噜噜打鼾。她像只餍足的猫儿,忘了爪,皮毛松软,蜷成一窝甜相。他瞧着,他一直微笑着,舍不得喊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