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禹安站在拥挤人潮里,观光客在他左右、身后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小贩偶尔吆喝,情侣双双对对走近黄浦江岸取景,他将西装外套挂在护栏上,呆望着平稳江面,周遭嘈杂的人声车声,全变成无意义的沙沙声。
他脑子里混乱的片段不断回放着模糊的、断续的影像……他鲜明记得子瑜在他身下像是哭泣的画面,而他没停止疯狂的举动,覆上她雪白身子,不停地要她。
他掌心覆面,痛苦自责怎么放任自己喝那么多酒?那时的他像是疯了,完全没有理智,竟彻底放任横行。
请你跟我上去……脑海响起了她的声音,他瞬间僵住,还没记起的片段慢慢涌上。子瑜……请他上去?
他记起来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说男人喝醉的时候没有理智、也没有控制力,你最好想清楚。他好像是那么说,而子瑜却请他上去?
他将她压在门上,发了疯似的想要她,疯狂嫉妒梁一峰,还逼问她一些话……
子瑜怎么回答的?
昨晚的模糊片段像一片片散落的拼图,一块一块回到他的记忆区,他努力回想她是不是拒绝过他?是不是想推开他?他好怕自己真的成了一头禽兽,无耻地强要她。
天,他记起来了,她抬起脚,勾住他的腿说:“拜托你、求你……”
江禹安愣住,他垂下掩面的双掌,不敢相信最后那块拼图竟会是她开口求他。
他怔愣望着黄浦江水,观光船来回穿梭,阳光正炽,他什么也听不见,感觉心脏像激动的帮浦用力紧缩、扩张,他好似听见子瑜以脆弱的声音求他继续……
她是愿意的?是吗?
他抄起外套,掉头挤出黄浦江观光河岸拥挤人潮,他左右张望,辨认方向,朝她住的饭店奋力奔跑。
子瑜……他的子瑜,会不会还爱他?他要问清楚,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只要她愿意像爱一个男人那样爱他,就算她已经答应梁一峰的求婚,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去他的,不如梁一峰又怎样?没梁一峰有钱有势又怎样?他会努力,会用一生努力让她过幸福日子,也许没有梁一峰能给予的富裕,但只要子瑜肯爱他,他绝对不再放手,他这辈子唯一爱着的女人,不管自己多不如人,他绝不再放手了,林子瑜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奔过大街、穿过小巷,终于跑到五星酒店大门,他奔进大厅,往电梯方向冲,一扇电梯门正好抵达一楼打开,他瞬间呆住——
电梯里,梁一峰握紧林子瑜的手走了出来。
他喘着气,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贴紧他前胸后背,他没能调整好呼吸,过度扩张的胸腔渴求大量的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一峰见到他,笑着拍拍他,“你跑过来的吗?”
他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接着看见那枚漂亮白钻戒指在子瑜纤细的无名指上发亮着,他目光移向她的脸,想问出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她开口。
“哥,昨天你喝醉,我跟一峰说了……我们……”她困难地挤出话,打算孤注一掷,如果禹安对她有丝毫不舍,哪怕只是歉疚说出他要负责,她都要嫁给他,因为她真的爱他,就算只能利用他的歉疚,逼他负起责任,她也愿意,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但是梁一峰却突然接下她的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是啊,子瑜跟我说了,你们昨晚一起去喝酒,你醉得不省人事,在她房间睡着。你放心,我不是小气的男人,何况我们都是好朋友,我相信你们。你看,子瑜戴上戒指了,她答应嫁给我,你替我们开心吧?”
林子瑜呆住,没想到梁一峰会这样说,一时间反应不及。
江禹安看着他们,刚拼凑好的拼图像玻璃般迅速碎裂。也许……是他记错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句话。
他说他放心了。林子瑜垂下双眼,她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吧,像一峰说的,真正把他当成哥哥。
“子瑜……”他想问她非嫁梁一峰不可吗?嫁他不好吗?他是没有一峰好,但他真的愿意努力让她过好生活,他从十八岁一直努力到现在……
只是看着那枚昨天还不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昨晚的一切,她抹煞得彻底,她清楚做了选择。
江禹安虚软一笑。“祝你幸福,有一峰陪你逛上海,应该不需要我了。你们去玩吧,回台湾前,找时间我请你们吃饭。”他笑着转身。
林子瑜跟上来,两手抓住他右臂,声音很低地问:“你……还是我哥哥吧?”至少让她能保有兄妹关系吧。
他撑着酸涩的眼,揉揉她的头。“傻瓜,当然是,昨天的事我们都忘记吧,我会……当个最好的哥哥。”说完,他头也不回走出酒店大厅。
方知妍来上海那天,离梁一峰、林子瑜回台湾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江禹安向公司请假十天,也刚好整整两星期没进公司,他每天像游魂一样赖在四房两厅的宿舍,拿着书坐在阳台,面对小区的护城河发呆,他偶尔会在中午帮自己倒一杯伏特加,回到阳台,捧着书,喝酒,然后继续发呆。
他脑子很乱,心很空,不晓得未来该再为什么努力?
每一天,他都告诉自己该振作起来,至少要过得像个人,而不是游魂。可是每个再次醒来的明天,他仍是提不起好好像个人一样过活的力气。
直到方知妍按响门铃。
“姨?姨丈?你们怎么来了?”
“正中午就喝酒?”她闻到酒味。
他搔搔头,略有歉意,“只喝了一点。”
“你不喝酒的,怎么到上海开始喝酒?”方知妍和谷隶函前后走进屋子。
他没回答,关上门,跟进客厅。
“林燕……你的秘书打电话给我,我想你这两个星期都没进公司吧?”
江禹安叹了口气,沉默以对。
“下星期怀琳生日,约了子瑜到家里过生日,你会回台湾吗?”看着外甥消瘦的脸,她好心疼。“如果打算回台湾,请好好吃饭,别像个难民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瘦得皮包骨?都没吃吗?”
子瑜生日……他叹息。推开阳台落地窗走出去,端起小茶几上的酒,干脆地喝光。回去吧,他总算有个理由,逼自己过个像人,起码得把自己养胖点,别真像个难民回台湾见子瑜。
方知妍见外甥竟又走出阳台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喝得一干二净,气得想起来骂人,却被谷隶函压住了,他摇摇头。
“你让他发泄吧。”谷隶函说。
没多久,江禹安拿着空酒杯进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杯,从今天开始,我会把自己养胖一些,不会再瘦了。”他笑开,像没事的人一样。
方知妍叹气,眼底尽是忧虑,但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她转头看老公一眼,谷隶函点点头,从他咖啡色背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放上茶几。
“坐下来,我们有事要说。”她摆正脸色。
“这么严肃?姨,你别担心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
她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一峰为了子瑜,跟他父亲闹得不愉快,也听说一峰跟子瑜求婚,子瑜答应了。”
江禹安没答腔,默默将手上的空酒杯拿进厨房,花了足足可以洗四人份碗盘的时间洗那个玻璃酒杯,再缓慢将杯子倒扣进沥水篮,用擦手布仔细擦手心手背。
他双手撑在流理台边,面前有一扇大窗,窗子面对小区散步道,步道靠护城河旁种了一整排杨柳,柳叶在盛阳下,翠绿迎风舞荡,有几只白蝶在绿叶间嬉闹,他听见夏蝉嘶鸣……
他的心,终于缓慢地在夏蝉噪闹的嘶鸣里平静下来。
走出厨房,他从餐厅拖了张椅子,来到客厅,隔着长形茶几与方知妍、谷隶函对坐,脸上浮现一抹淡然的笑。
“他们之前来上海找我,告诉我他们要结婚了。”
方知妍与老公相视一眼。没想到子瑜两人会来上海找禹安。
“姨、姨丈,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的。”他笑着说。
“子瑜真的变心了?”方知妍问。
“没有变心不变心的问题,子瑜从来没说过非我不嫁。”
她还想再问,却被谷隶函握住手,说:“告诉他事实吧,其他的,让他自己做决定。”
“什么事实?”江禹安神情疑惑。
“我跟你姨丈听说一峰和子瑜的事之后,商量了几天。记不记得阿姨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只有子瑜才能给你完整的快乐?你喝醉那次对我们说,你每次想到你的爸爸、妈妈:心就觉得空空的,我知道我们永远取代不了你父母……”
“对不起,我喝醉了,姨、姨丈,你们对我已经太好了……”他真痛恨自己喝酒误事。
“听阿姨把话说完,我跟你姨丈讨论过,我们晓得子瑜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跟你姨丈决定不遵照你父亲的遗嘱了,反正离你二十八岁,也没差几个月了。”
他父亲的遗嘱?江禹安茫然不解。
“这个牛皮纸袋里,是你的‘财力证明’。”
“财力证明?”他更茫然了。
“去把子瑜追回来吧。”方知妍说:“你并不输梁一峰。”
江禹安看着那只牛皮袋,他打开来,拿出了一迭文件、一份公证遗嘱以及一封信。
他先读了信,神色复杂,接着翻开泛黄的遗嘱,另一迭活页夹他没动,想也知道大概就是财力证明了。
财力证明呢!如果真爱需要财力证明,还是爱吗?他苦笑。
以前希望自己是梁一峰,现在愿望成真了,原来他可以是亿晶集团接班人,只要他愿意的话。
以前希望自己像梁一峰,有豪宅可以住,现在愿望成真了,原来光是继承的豪宅,就有好几户,还有收租的店面、办公大楼。
就算他不接手亿晶集团,每年租金收入、股票分红也有好几千万。
但这些都没有快乐。
那迭冰冷的财力证明如果早几年出现,快乐也许会有,如果能在他十八岁前,他单纯愚蠢、不解人情世故的青涩年纪出现,他会很快乐……
但现在,他快乐不起来,财力证明无法为他证明真爱。
他究竟在什么时候输掉了子瑜的爱?他哀伤着,想不出答案。
“你们希望我拿这迭文件把子瑜追回来?”他们认为子瑜会因为这些财力选择他?
“她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你一直认为你无法像一峰那样让子瑜生活无忧,才对子瑜放手的不是吗?阿姨知道子瑜不虚荣,但现在你明白自己并不输一峰,就可以安心将子瑜追回来了。我跟你姨丈都认为子瑜爱的人是你,是你不够积极才会失去她,现在你知道你有能力,只要你肯积极,子瑜会选择你……”
“来不及了,子瑜并不爱我,她只是把我当成哥哥。对不起,总是让你们担心我,我没事,也已经接受事实了,我会回台湾过周末,帮怀琳、子瑜庆生,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