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要赎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何德何能拥有这么好的男人,这么珍贵的怜惜和挚爱?天可怜见,就算不知道这段假凤虚凰的姻缘能维持多久,她还是要终其一生尽全力来回报他这份似海般的深情。
第二天一早,晓阳初绽,清晨的露珠还在荷叶上晶莹地滚动着,从军大踏步走出玄楼,准备上朝,一袭铁灰色皂罗长袍和猩红色披风合身地裹着他高大的身躯,通身上下散发着稳重和无可匹敌的正直、坚定气质。
狄惊恭敬地跟随着他来到马厩,一旁瘦小,头上瓜皮帽压得低低的马夫忙不迭地递上缰绳。
“阿福,多谢。”他看也未看地接过缰绳,利落地跃上骏马奔雷,奔雷愉快地低嘶一声,喷气踏蹄。
狄惊也上了马,不过他有些迟疑地瞥了眼瘦小畏缩的马夫,有一丝迷惑。
这不是……
他咽下惊异和笑意,匆匆望向面露深思的从军,可是他显然心底有事,以至于一时没有察觉异状。
他们策马缓缓出了将军府,狄惊回头一瞥,心悸地发现瘦小的“马夫”也熟练地上了一匹小马,偷偷地边安抚马边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
狄惊又是骇笑又是苦恼,犹豫不决地望着前头驾马的将军。
在穿过两条大街后,从军突然微微控缰放慢速度和狄惊并骑,低沉而锐利地道:“看我暗号,出手迅速,擒下跟踪者。”
“大将军……”狄惊一惊。
从军修长的指节倏然轻弹,灵巧飞迅地一勒马缰,奔雷悄然地回蹄横身阻挡住后头的小马和马上猛然僵住的人儿。
狄惊无法不从命,低喝一声拍马飞跃向跟踪者,却是下手轻柔小心地将“他”拎下马。
从军因狄惊怪异的举止微微一怔,浓眉一扬,“这是怎么回事?”
狄惊慌忙拱手,“回大将军,是……夫人。”
他一愕,“冰娘?”
但见瘦小的马夫没好气地吐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抓下脏兮兮的瓜皮帽,不无怨恙地瞪了狄惊一眼。
“唉,你早假装没看见就好了。”她嘟嘴道。
“是末将的错。”狄惊连忙赔罪。
“没关系啦,不过你的眼力真好,而且很有警觉性。”她忍不住瞪了大皱其眉的从军一眼,“不像某人。”
她还以为他们之间会心有灵犀呢,哪知他笨得跟头犀牛一样,压根就没有感觉到她,害她心底不禁有点酸起来。
从军啼笑皆非,他清了清喉咙,板起一张脸,声音里却有着无可掩饰的宠溺,“你看你这是什么打扮?而且还骑马……你存心让我吓掉半条命是不是?”
“哪有那么严重?”冰娘不在意地挥挥手,嘻皮笑脸道:“更何况你也不应该怪我,我可是在尽一个做人妻子的本分呢。”
“我世某人的妻子不需要偶尔客串马夫。”他策马踱近她,大手猛然一捞,将惊呼连连的她安安稳稳地放置在身前,“走。”
“你要带我去上朝开开眼界吗?”她眼儿一亮。
“你想太多了。”他忍不住瞪她一眼,低吼道:“你是要回家。”
“回家?可是我要服侍你上下朝,还要帮忙照管马儿……”她急忙巴住他钢铁一般的手臂。
“我说过了,你不是马夫。”他咆哮道。
“这样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耶!”她为难地道,小手还是紧攀着他的手,不让他驾控马儿。
他想笑,但又怕被这小女子顺着竹竿往上爬。“困扰?哪门子的困扰?”
“我一连串的计画表都做好了,你这样会害我全盘计画统统乱掉的啦。”她戳着他硬如石块的胸膛,就算指尖发疼也顾不得了。“所以你不能把我送回家。”
“尽妻子的本分跟当我的马夫有什么关联?”世从抚着额头,突然觉得头好痛。“你只要吃饱睡好坐在家里等我回府就好了。”
昨天她就像只柔顺依人的小鸟,今天早上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歪理连篇的小八哥鸟,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惹毛了她,接下来她会变成什么……一头母老虎吗?
果不其然,冰娘杏眼圆睁,母老虎当场现形,“我才不要当那种三等人!”
“什么是三等人?”他不解的问道。
“等吃、等睡、等死。”她扳着手指头怒气冲冲的说,“一个女孩子的青春那么短暂,万一要是我比你短命早死了该怎么办?那就少了很多很多机会陪你,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没头没脑的话令他发笑,但是她话里的内容却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不准你比我早死。”他心惊肉跳,铁脸一沉,“更不准你再说那种无聊话!”
“我说的是实……唔!”她的嘴巴被铁拳大掌给牢牢捂住。
“还说!”他低吼。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急得骨碌碌转,满头大汗,拚命想把他的手给扳开。
再这样捂下去她才真会一命呜呼哀哉咧!
从军不理会她咿咿唔唔的抗议和杀人般的瞪眼,对看得津津有味的狄惊哼道:“看够了吗?”
“够了。”狄惊反应奇快,识相地扭过头去。
虽然他不想错过这幕针锋相对的精采好戏,不过他有预感,将军不会喜欢闺房小儿女的斗嘴被属下当好戏般欣赏。
“狄惊。”从军低头看了怀里的小人儿一眼,强抑住一声叹息,“看来我今日无法上朝了,就麻烦你去报备一声吧。”
“是。”狄惊笑咪咪的回了一声。
等到狄惊驾马飞驰向皇城,从军这才放开手掌,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带你回去。”
冰娘本来很不爽他刚刚似恶霸的行径,但是一想到劳碌命的他竟然破天荒为她放一天的假,她整个人像是吞了人参果般,通身有说不出来的快活和兴奋。
“回去?”她激动地攀住他的手,眸儿亮晶晶,“难得偷得浮生一日闲,我们怎么可以浪费大好时光呢?走走走。”
“走去哪里?”从军被她欢喜若狂的表情逗笑了。
“去逛大街、吃小吃、看杂耍呀。”她满脸期待,高兴得不得了,“我听说京城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可我一样也没瞧见过,你就带我这个土包子去开开眼界,好不好?”
他低头宠爱地看着她,“当然好,只是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她小睑一垮,“你该不会还要先回去赶军务公文吧?”
难得的一个大好休息机会呢。
她落寞失望的模样让他的胸房狠狠地一揪,从军怜惜地抚模着她的小脸,急急解释道:“不,我所谓的问题是……我也不太清楚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所以我怕你会失望。”
原来如此。
她的眉在瞬间快乐地扬起,笑意重新回到脸上,“没关系,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无论什么地方都好玩。”
他的眸光亮了起来,“你真这么觉得?为什么?”
冰娘展颜一笑,重重地点头,“嗯,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相公啊。”
她的答案深深地温暖了他的胸臆和心房,从军作梦也没想到,幸福竟然是如此唾手可得,只要她一句轻语,一朵微笑,就足以照亮他内心深处最孤冷黑暗的地方。
他无言却深深震撼感动了,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搂住她,生怕生命中这份独一无二的美丽和幸福会在他不经意时犹如蝴蝶般翩翩飞离他身畔。
他不放手,永远永远不放手。
他们舍马步行,牵着手找到城东最热闹的市集大街。
这一条宽阔以碧石板铺就的大路上,花红柳绿莺啼处处,小桥流水清澈潺潺,再加上两旁令人眼花撩乱的商家小贩,还有优闲逛街赏玩杀价的游人们,活月兑月兑就是一幅太平盛世好时节的美景。
四处人声鼎沸,冰娘拉着英挺高大的从军穿梭在人群之中,一下子模模这个,一下子看看那个,买了一支冰糖葫芦,又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的耍大刀和猴戏,接下来又拖着从军来到一摊卖着各式精致银饰手环的小贩前。
从军从头至尾都是噙着宠溺的微笑,带着眷恋不移的眸光被她拉着逛来逛去。
他本以为逛街这种无聊的事一定会让他厌烦,没想到光是陪着她跟卖冰糖葫芦贩天南地北的闲聊,或是看她跟小贩你来我往的杀着价,在在都让他目不转睛且兴味盎然。
他怀疑有她在身边,有谁会想起“无聊”两字怎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