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她就住在饭店里,这一离开,她能去哪里?
这一天,距离陆怡伶离职半个月后,寒流依然强劲,冷风飓飕下,邓子弦的心情依旧在谷底盘旋,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瘪台通报,说陆怡伶的母亲要来找她;尽避柜台已经说明陆怡伶离职的事,无奈陆母就是不肯离去,扬言一定要见到女儿,不然见邓子弦也行。
邓子弦一身笔挺西装,迅速走下楼,来到柜台前,在柜台小姐的指引下见到了陆怡伶的母亲。
“伯母,我是邓子弦。”
陆母感到很不好意思,微微弯身,带着惧意的卑微。“邓副总,我……”
“伯母,我请你喝咖啡,有事慢慢说,这边请。”邓子弦率先走在前头,往一楼咖啡厅前进。
这是邓子弦的一线希望,他想,或许可以从陆母口中得到怡伶的消息。
陆母慌张地跟邓子弦走进咖啡厅。
“伯母,喝什么?”邓子弦亲切地介绍:“若是不习惯喝咖啡的话,这里的花茶还不错。”
陆母猛摇头。“副总,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邓子弦仍是让服务生送上一壶花茶,也为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待服务生送上花茶和咖啡,邓子弦这才开启话题。“伯母,是为了怡伶的事吗?”他直截了当的问。
“是啊,怡伶真的离职了吗?我不相信。她不是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是不是他们骗我的?我只要见她一面啦,求求你。”陆母哀求。
“伯母,怡伶真的离职了,我没有骗你。”邓子弦眸色一黯,替陆母倒了杯热茶。
“怎么会这样呢?”陆母一脸哀凄。“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
邓子弦已经听说了先前陆母曾来过饭店,饭店同仁还撞见陆母向陆怡伶下跪,这应该也是怡伶急着要离开他的原因之一吧?
“伯母请喝茶。怡伶离职得很匆促,所以你也不知道怡伶去哪里吗?”邓子弦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不知道。这都要怪我啦,万一……”陆母没有心思喝茶,她拿出皮包里的手机。“她有发一封简讯给我,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的。”
“什么简讯?”邓子弦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可急死了。
陆母按开那则简讯,将手机递给邓子弦。
妈,我真的没钱,我已经把我的保险受益人改成你了,等我死了之后,你就会有钱了。
邓子弦一看,脸色瞬间阴暗下来,几乎是咬着牙的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副总……”陆母神情痛苦,顿了一下才说:“怡伶是你的秘书,她跟在你身边很多年了,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不是故意要逼她的,她要是真的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才是陆母找上邓子弦的主要目的,因为她希望能从邓子弦口中得知女儿的消息。
原来两人的心思相同,都希望可以从对方口中得到陆怡伶的下落。
“怡伶一向住在饭店的宿舍里,她离职之后,我也不知道她搬去哪里,我以为你会知道的。”邓子弦的口气越来越冷。
“这……那怎么办?她会不会真的去死?”陆母慌了。
“不会的,你别胡说。你来跟她要钱的对不对?”邓子弦冷声质问。
邓子弦那气势,硬是让陆母噤了声,她再也无法理直气壮。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她已经为我背了很多债务,又要付大学学贷,可是……我想她是秘书嘛,人家不都说秘书可以赚很多钱。我也是没办法,我丈夫他做生意失败,我只能来找她。”陆母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做秘书领的也是死薪水,现在景气不好,一个月也只有三万多块。她国中毕业之后,你就没养过她,你怎么还有脸来一直跟她拿钱?”要不是碍于在公共场合,邓子弦想自己一定无法这么冷静,绝对会咆哮出声。
“我也是走投无路呀!我先生做生意失败,我没办法,只好请怡伶帮忙,她是我女儿,我没有要害她。”陆母猛摇头。
“你跟怡伶要多少钱?”
“五十万。”陆母据实以告。
“才五十万!”他咬牙切齿。“才五十万,你就要逼死怡伶吗?”
“我没有!”
“你给我你的户头,我给你五十万,从此以后,请你放过怡伶;如果你知道她的消息,也请跟我联络。”邓子弦深吸了口气。他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替怡伶解决她母亲的债务。
陆母简直意外极了。“谢谢副总!谢谢副总!我只希怡伶能平安,我不会再跟她要钱了。我不是那么狠心的妈妈,我也很爱她,可是我真的是不得已……”陆母叨叨解释着。
直到陆母离开,咖啡也冷了,邓子弦仍呆坐在椅上,脑海里不停浮现怡伶传给陆母的简讯。
看来她原就准备离开,是不愿欠他人情吧?再次拨打她的手机,期待着能够接通,无奈仍是关机状态。
对她的见外,他有着气恼。区区五十万,她为何不告诉他?
然而,他更气自己;他不仅是个失职男友,也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他当然知道,以她的傲气,根本不可能跟他开口要钱。只是,两人交往这么多年,他却从不知道她一直为了钱的事在奔波,难怪她宁愿一年到头都待在饭店里。
他想起了她的愿望,那平凡的愿望。
她只要他陪她逛夜市、陪她吃小吃、陪她看夜景,但他却连一项都没有做到。
只是,再多的悔恨也已于事无补了。
这间房子,是邓子弦给她的唯一礼物。
这间三房两厅的高级住宅,所有权登记在她名下,她当时曾拒绝收下,但终究拗不过邓子弦的坚持。
没想到如今这里竟成了她安身立命的住所。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猜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住进了这里。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她从期盼到彻底失望,因为他再也不曾踏进这里一步。
必于他的一切,她都听杜晓山说了,说他和王佳柔分手了,正疯狂的在找她,只是,她仍决心要离开他。
“怡伶,子弦都已经跟佳柔分手了,你真的不回去找他吗?”
落地窗前,日落的云彩异常美丽,杜晓山和陆怡伶对坐,她喝茶,他喝咖啡。
陆怡伶摇头;日影下,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就算子弦跟佳柔分手,我和他还是不可能,何必呢。你千万不能告诉他我住在这里,否则我会连夜搬走,让你们找不到我。”
“子弦要是知道我知情不报,一定会宰了我。”杜晓山一脸苦恼;因为清楚怡伶的脾气,知道她说到做到,所以他根本不敢当报马仔去通风报信。
“那你就不要让他知道。”陆怡伶温柔的抚着肚子;这是她坚持快速离开邓子弦的另一个原因。
“子弦明明很聪明,为什么这次会这么笨!这房子是他买的,他难道不会过来看看吗?还整天在那里唉声叹气!”杜晓山猛灌了一口咖啡。最近的他很红,很像张老师,要到处排解别人的心事。
“他不想来触景伤情。况且,他认为以我的脾气,这么死硬派的,是绝对不可能住进来这里的。”陆怡伶自嘲的说;关于外头的风风雨雨,于她已无关紧要了。
“你为什么肯住进来?”杜晓山顺着她的话问。
“因为我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呀。”她说的是实话。“我现在可是失业当中,要再多花一笔钱去租房子,我可没有那个能力。”
况且,她不想离邓子弦太远;这个家里还留有他的味道,这也是支持她一个人过日子的动力。
杜晓山点点头,很是理解。“说的也是。出门在外,凡事得省着点。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已经在柏楠那边帮你问到工作了。”
“真的?”陆怡伶开心地笑了。“我现在最需要这种好消息了。”
“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了,只是个助理的工作,薪水没办法跟你在鼎盛时比。”她的笑容很迷人,杜晓山眼神闪了下,幸好他的定力够,就跟他的人一样,是座稳重的大山。
“没关系,有工作就好。我不求太多,只要能让我温饱。”更重要的是,有了固定的薪水,她就可以按月还债。
不是她狠心,而是她真的无法可想了。银行不可能会再借钱给她,她只好用这方法逃离母亲,她不想背债过一辈子。
“明天我带你去柏楠那,他还不知道你跟子弦的事,如果你想说,再自己告诉他。”杜晓山只能尽力帮陆怡伶,谁让他是子弦的好兄弟,怡伶的好朋友。
“晓山,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既是好同事,也是好朋友,况且你还是子弦心爱的女人,我当然得要照顾你。说到底,这都是子弦的错,他不该让你受这种委屈的。”
“是我心甘情愿的,他没有错,真的!他对我很好。”对子弦,她没有恨,最多也只是淡淡的怨。
“你人太好了,全世界大概找不到几个像你这样的女人。”
“你一定不能让子弦知道我住在这里,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扰和负担。”她再次强调,因为她肚里正有个生命在成长。
“我明白,我不会告诉子弦的,让他吃吃苦头也好,否则他不会懂得珍惜你。”杜晓山语重心长的说。
“我只想找个离他最近的地方,然后慢慢习惯没有他的日子。”陆怡伶说得苦涩,但扬唇微笑问,又有说不出的坚强。
“好啦,反正我是挺你的,你有什么事尽避来找我。”杜晓山很有义气的拍胸脯保证。
陆怡伶扯唇苦笑。爱一个男人有多深,她就伤自己有多重;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么爱邓子弦,爱到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她知道,离开他需要勇气;但,得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离得开?或许,她至少需要有一百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才能离得开吧。
之所以愿意就这么和他断了音讯,是因为想看他出人头地,想看他幸福过日子,想看他完成梦想,坐上鼎盛接班人的位置。
一切全是为了他。
寒冬的脚步远离,春风舞动过后,艳夏接踵而至。
这期间,邓子弦在董事会中的地位逐渐消退,邓子豪的势力却日益扩张。
很明显的,在家族派系斗争下,加上邓子弦少了父亲这座靠山,更因为他的自我放弃,导致他在集团内的权力越来越小。
虽然他仍是鼎盛饭店的行政副总,但原在他底下最重要的人力资源部门如今已归属到邓子豪手中。
人情冷暖由此可看出。他这个邓家大少爷,在和王佳柔正式分手后,加上他已经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已不再是媒体宠儿,在公司的地位自然直线下降。
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看透世情冷暖,也无心于工作;他这才知道,原来名利及地位都是虚假的。
他的人生至此已毫无意义,就算坐上总裁大位,他还是不会快乐,即使仍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以前一天工作十六小时,却还是精力旺盛;现在的他,居然天天准时下班。
进了电梯,这才发现里面有他最不想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