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竫睇去一眼,毫不犹豫地端起瓷碗,喝下里头的不明药汁。
“这是什么药?”喝完之后她才问道。堡主夫人是个医者,不时会配制各种有益身体的丹药给他们四色修罗服用,以作为防护。
韩苡清看着她,淡淡出声,“是安胎药,兼有防止孕吐的效果。”
黑竫身子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更苍白,黯淡凤眼与她对视半晌,方才压下那股想否认的冲动,轻叹一声,“堡主夫人发现了。”
除了跟随在堡主身边尽职责之外,她几乎都待在兰院里足不出户,她可以确定没有人发现她的异状,真不明白堡主夫人是如何得知的?或许是她身为一名医者,所以有比平常人更为敏锐的观察力吧!
韩苡清点点头,用试探的语气轻声问:“这回南下,你发生了……意外?”
黑竫眼神一暗,“算是吧!”她意外地中了迷药,向段冥玉求救,又意外地被他看上,交换条件成为他的女人,终至形成此刻的后果。
韩苡清听她承认了,眼底瞬间涌起一股怒意,向来淡漠的语气则是多了一丝暖意,关心地说:“让我为你把个脉吧!”
黑竫无语地伸出手。
韩苡清仔细为她把脉后道:“你已有三个多月身孕,我可以为你调制打胎药并辅以补药,使你的身子不致有太大损伤——”
“不!”黑竫不假思索地拒绝,话声才落,眼底随即闪过一丝惶然无措。
她是怎么了?!她应该说“好”的!明明理智告诉她留下月复中胎儿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为什么她还是摇头了呢?
对于黑竫的断然拒绝,韩苡清先是感到讶异,然后一丝领悟涌上了眼底。
“你爱孩子的父亲,是吧?”唯有陷入情爱的女人,才会甘心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为男人生下孩子。
黑竫的身子再次震动,仿佛被一道响雷劈在头上。
爱上月复中胎儿的父亲?!
爱上段冥玉?
是这样吗?黑竫瞪着眼,脑中迅速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状态……
直过了好久,心神终于稍稍定下的她垂眸深思。
其实她又何必因堡主夫人的话感到震惊呢?光从她回到烜日堡后对他止不住的思念,以及胸口不时翻腾着又甜又涩的情思,就可以确定她在那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中,已然不知不觉地对他萌生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感。
如今,被堡主夫人一语道破,她已不能否认,她的确是爱上段冥玉了!
只可惜这份感情并非双向,否则他不会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返回北方,他……并不爱她……
黑竫眼眸一黯。现在,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她更加不可能放弃月复中的胎儿,毁掉那一份将会永存心中,又甜又苦的回忆。
“孩子是段冥玉的。”
黑竫瞠目结舌,看着韩苡清了然的神情,“堡主夫人,你怎么……”
“我是猜的。”韩苡清凝视她震惊的眼,缓缓开口,“半个月前,段冥玉来信,提出不日将到烜日堡拜访,并请堡主代为转达,告知你,说那苏州知府的二公子被人去势、毒打,然后挂在城门口示众,身上还贴有详述他作恶事迹的纸张,供百姓阅览。想来,这件事应该跟你此刻的状况有点关系吧!”
眸光与韩苡清对视,黑竫想起半个月前,当上官熙告知她这件事情时,她心底的激动感受。
之前因急于返回烜日堡复命,她在离开苏州前并未找李则昌报下药之仇,原本想等到来年护卫之职轮替后再作打算,谁知段冥玉竟抢先替她报了仇!
她非常确定李则昌的下场是段冥玉所为。只是她也很疑惑,为什么他要冒险为一个已经毫无关系的女人出头?毕竟李则昌怎么说也是知府之子,并非随便可以动得了的平民百姓。
“是有关系……”黑竫叹了声,“苏州知府的二公子性好男色,当日我随段冥玉前往知府大人举办的晚宴时……”她不再隐瞒,坦白地将与段冥玉在一起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韩苡清。
这些年来,知道她真实性别的韩苡清与她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她本来就无意对韩苡清隐瞒自身的状况,韩苡清的主动询问只是让她提早将事情经过说出来罢了!
“原来如此。”韩苡清听完点点头道,“世事难料,难怪你要说是意外了。不过,这个段冥玉如此可恶,以航运权要胁你就范,你竟然还爱上了他?!”
“很愚蠢对吧?”黑竫眼神黯淡。
“感情的事是无法由理智控制的。”韩苡清以过来人的心态叹道,“那么,你是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了?”
黑竫坚决地点点头,“我已决定近日便将事情原委禀告堡王,倘若堡主因此判定我已不够资格再担任护卫一职,我亦无二话——”
“相处十来年的伙伴,堡主才没有那么狠哩!”带着笑意的男性嗓音隔着一段距离传了过来,硬生生打断黑竫未竟之语。
黑竫一凛,回过头,看见一脸调侃之色的白韶正伴随着上官熙朝小亭走来。
“堡主!”她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您有事吩咐吗?怎不派人来召黑竫前去?”
“派人来召你去,不就错过了先前你与苡清的一番谈话内容?”走进小亭,上官熙眼底藏笑,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已听见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亲自前来兰院,原本是有其它目的,不过光凭他方才听到的事,就已经值得了,因为他总算可以向黑婶交差了!
想想,当黑竫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之后,她还能坚持伪装成男人吗?
一趟江南之行,黑竫不仅为烜日堡拿到了航运权,还顺道替他解决了一件头痛的事,那就是黑修罗终于不得不恢复为女儿身了。
现在,只要再走一步,一切便皆大欢喜了!
上官熙的话让黑竫微微变色,然后认命地垂下眼道:“既然堡主已听见黑竫与夫人所说的话,那么黑竫也不再重复,去留问题但凭堡主定夺。”
“此事暂且搁下不论。”上官熙不慌不忙地开口,“目前有一事,你应该会想知道。”
黑竫一愣,“堡主请说。”
“我来说吧!”一旁的白韶插嘴,“还记得半个月前段冥玉捎信来,说打算来拜访烜日堡的事吗?”
黑竫点点头。
白韶突然作了一个夸张的幸灾乐祸表情,“那个薄情郎的手下紧急向烜日堡求援,说他们一行人遇到埋伏,段冥玉失踪了!”
黑竫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转白,她箭步上前,揪住白韶手臂急促地追问:“你说什么?段冥玉他……失踪了?”
“对,你不必亲自动手,老天有眼,让段冥玉遇上埋伏,此刻生死未卜,这不是报应是什么?他……”
白韶幸灾乐祸的声音逐渐由耳边消失,黑竫只感觉眼前一片昏茫,心中强烈的焦虑翻腾而上,几乎无法自持。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段冥玉武功不弱,就算没有护卫随身,也不至于如此轻易被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黑竫失去冷静、一脸惊惶,韩苡清担心地正想劝解几句,上官熙却在一旁做个手势,制止了她。
心慌意乱的黑竫根本没看见上官熙的动作,着急地再问白韶,“求援的信上可有说明伏兵从何而来?何人指使?”
“不知道,他们一行人在离烜日堡四、五日路程远的崚山遇伏,此刻那名逃过一劫的手下正在邻近的崚阳镇打听消息及等待救援。”白韶说明。
“有消息了吗?”
“没有。”白韶摇摇头,“所以堡主才打算找你跑一趟崚阳镇,你擅长追踪术,想找出段冥玉的下落应该不会太困难。”
“好,让我去!”黑竫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转向上官熙,“堡主,请您准许将这件事交由属下处理。”
眸光一闪,上官熙点点头,“也好,依目前段冥玉下落不明的情况,也唯有你的追踪术才能尽快将人找出来。”
黑竫深吸口气,“谢堡主,属下立刻就出发。”
“你去吧!”上官熙的手才提起,黑竫已然躬身行礼,转身飞跃而去。
看着黑竫迅速消失的身影,上官熙藏在眼底的笑意终于逸出口,可尚未说什么,旁边已传来韩苡清冷静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有一种你们算计了黑竫的感觉?!”
上官熙唇角一勾,伸长手臂将心爱的娘子揽了过来,俯头对她微笑。
“如果我们算计黑竫,那也是为了她好,是吧?白韶!”
“正是!”笑意盈满眼底的白韶连忙附和点头,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说清楚!”不愿被打马虎眼的韩苡清瞪向丈夫。
上官熙无奈一笑,“是、娘子,且听为夫道来……”
数日后
对于擅长追踪术的黑竫来说,由段冥玉遇伏的崚山开始追查,循着蛛丝马迹沿路追踪到相隔一天车程外的保昌县府地牢里,救出被关在其中的段冥玉,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简单的追踪任务!
站在事先安排好的落脚之处——某家客栈的上等厢房中,黑竫瞪着坐在椅子上,丝毫不见憔悴,反倒是精神奕奕的段冥玉,心中的疑惑愈来愈深。
为什么她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故意待在那个地方等她来救的?
“你……”
“等一下,竫儿。”段冥玉迅速出声打断她,“待我先处理一事,再仔细向你解释清楚。”话落,他转头朝窗外发出忽哨声。
很快地,一个伟健身影穿窗而入,朝段冥玉及黑竫躬身,“爷,黑护卫。”
段冥玉起身上前,由怀中掏出一物交给来人,又在他耳旁低声吩咐几句,那人点点头,随即再次穿窗离去。
黑竫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更加确定自己是被骗了。
“你没有被俘!”她直指心中所悟,语调透出一丝指责。
“谁说没有?你该不是忘了,方才你可是由牢里将我救出的。”段冥玉唇角绽出微笑,眸光贪婪地梭巡着几乎令他相思成灾的美丽容颜。
“你是故意被抓的!”
“嗯……这一点我就无法否认了!”唇边笑意加深,“不过这也是为了引你前来而不得已做出的行为。”
想不到他竟然干脆地承认!黑竫无言瞪住他,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心中不觉有些恼怒。
想想,当她忧心如焚地用最快速度追踪而至,努力营救出的竟是一个主动入狱的人!
“你是否觉得这么戏耍我很有趣?!”生硬的话语由黑竫口中迸出,脸上不悦的神情表露无遗。
“我绝不是戏耍你,竫儿。”段冥玉唇角笑容略敛,一个箭步上前,张臂将她揽进怀中,“别恼,先听我解释,好吗?”
僵着身子倚在他怀中,恼怒的黑竫很想用力推开他,可心底对他的眷恋突然抬头,让她只想感受这副思思念念已久的温热胸膛,以及强而有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