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许觅滢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礼服,将注意力放到送菜的服务生所递上桌的第一道冷盘。
在精致典雅的骨瓷碗底铺着相当青翠鲜美的蔬菜,绿的、红的、紫的、橙的都有,赏心悦目至极,而主角则是一只完整的中型黑鲍鱼,一旁搭着厚切的龙虾片、兰花蚌、甜虾、鱼子酱。
她有些傻眼,虽然喜宴上的菜色大多是这些食材,但这倒是她第一次在第一道菜里同时看到多种高级食材在同一碗里,而且还是一人一碗。
不愧是豪门喜宴!
看了看近百桌的会场、满场鲜花、优雅的古典乐团正轻柔地演奏着甜死人不偿命的情歌,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许多年轻女孩的梦想吗?嫁入那不用再为金钱烦恼的豪门。
“好好喔!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对啊!扁是这些花就不知道要花几十万了。”
“几十万算什么?!听说新娘身上的婚纱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是古董蕾丝。”
“而且老董还附上全套Tiffany的钻饰给她当嫁妆,光是手上那颗婚戒就是一间房子的钱了。”
“拜托,一间房子也才几百几千万,妳没看新闻吗?早上的迎亲车队就破亿了,好吗?”
“我好想嫁入豪门喔!”
“拜托,妳也不看看妳的身高跟身材。”
“就是说咩,灰姑娘入豪门的故事虽然还是会在现代发生,但前提是灰姑娘必须是正妹好吗?妳真以为那些豪门子弟是慈善家,专门娶一些丑又穷的小女孩吗?妳去卖火柴还比较适合。”
“妳以为妳跟觅滢一样好命吗?”
吱吱喳喳的年轻女孩们不约而同地转移目光,看向一旁正皱着眉头的许觅滢。
“喂喂喂,妳们聊妳们的豪门童话,我没意见,不过别再扯到我身上。”她没好气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方才还觉得甘甜弹牙的龙虾肉瞬间变了个味,形同嚼蜡。
对!说到筷子,连这双筷子上头也有着精致的雕刻,一旁还有筷子专用的高雅绸缎袋子,上头有着精美的绣花,以及新人们英文名字的缩写,这是要送给客人们的超高级环保筷伴手礼。
“觅滢,董事长的两个儿子追妳追这么久,妳真的从没心动过吗?”坐在许觅滢身旁的是会计部的小玉,瞇起了画得相当美丽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许觅滢脸上的每一丝神情。
唉!许觅滢脸上的妆淡淡的,绑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巴,穿着简单的小礼服,这么简约的打扮……却仍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完美无瑕的五官,胜过一切外在的装饰与妆容。
“没有,从来都没有心动过。这答案我已经回答过妳,连我自己都算不清有几次了……”她的视线转向主桌旁的另一桌,悠悠地看了几秒后,又转回到小玉的身上,“佩琪的情况难道还不能证实我的答案?”一想到佩琪的事,她连最后一丝丝的胃口也消失殆尽。
打从四年前进入公司,董事长的两个儿子就一直追求她,大儿子程景浩在碰了她给的软钉子后,有风度地将爱情转为友情,两人成了还不错的朋友,现在程景浩也有交往稳定的女友。但小儿子程景洋就不一样,他追她追了三年,也吃了三年的闭门羹,最后他选择了另一位女同事黄佩琪,交往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
没想到在众人的眼中,灰姑娘的故事似乎不是那么幸福、那么童话。没背景、没靠山的黄佩琪入豪门不到一个月就流产,甚至传出得了忧郁症……
许觅滢的视线再度转向坐在不远处的黄佩琪,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与她身上的名牌小礼服、昂贵钻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Tiffany、Chanel与Dior的耀眼彷佛讽刺着她心底最深沉的黑暗面。过去那单纯快乐的佩琪不见了,眼前的佩琪是个被金钱操控着的木偶,看着她的转变,让许觅滢更加排斥所谓的豪门梦。
相较于今日的喜宴,董事长的小女儿程爱媛的婚礼与上回程家娶第一个媳妇──程景洋跟黄佩琪的婚礼,真的是天壤之别。
虽然都是程家办喜事,都是万般奢华的豪门喜宴,但娶媳妇时的排场、隆重、菜色,甚至媒体的版面,都不及今日的一半。
毕竟程爱媛是嫁给另一个大企业家的独子,除了小两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之外,更是两大企业的联姻,门当户对的豪门喜宴,相较于出身平凡人家又是建筑在关系上奉子成婚的黄佩琪,她又能要求什么呢?
没有相对的背景,没有拥有雄厚财力的娘家当靠山,纵使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最后能幸福到老的能有几个?她想到的,最惨的就是像自己的母亲一般赔上生命,或是像佩琪一样过着强颜欢笑的日子。
想起了她的母亲,对于她最后的回忆,是她那曾经绝美的容貌,成了破碎、冰冷的模样……
“哇!你们看,汤里有一大片鱼翅耶!”
“真的假的?一人一片?”
“真的啦!快点吃掉,皮肤会滑溜滑溜的哟……”
同桌同事们对着端上来的汤盅惊叹不已的声音,将许觅滢的思绪拉了回来。虽然眼前的美食真的很吸引人,但刚才不小心想到了妈妈,不小心又被那曾经将她撕裂、痛彻心肺的过去刺痛着她好不容易复原的心,瞬间涌起的痛苦回忆让她的情绪一时之间难以平复。
“小玉,妳如果想吃,就帮忙吃掉吧!我去上个厕所。”她把汤盅推向小玉后,站起身,离开了喜宴现场。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
刚才宾客入场时,他在远远的一方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袭平口无肩带象牙白缎面小礼服,简单的设计,反而能衬托出穿着这袭礼服的主人的气质。而那一身晶莹透亮的肌肤,与她耳垂、颈间的珍珠更是相互辉映,让她能在人群中自然散发出吸引人的光芒。
脸上几近无妆的模样,简单扎起的马尾巴,则让她在这优雅的衣着中透露出年轻的气息,不显老气。
这一次更近地看着她,让他更惊讶地发现,一个女孩的美,竟能美到连落在后颈的几绺秀发与颈肩的线条都能像一幅优美的画般吸引人的目光。
今晚台北的夜有几许微风,吹乱了她旋夹在头上的刘海。
她伸手拨了拨,将掉落的发丝塞到耳后。
这一切一切的动作,再平凡不过,但就是莫名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以他目前所处的场合与有些尴尬的身分,不该多加逗留,但严景丞还是决定走上前去。
感觉到身旁有人,站在空中花园的许觅滢微微转头,简单的点个头后,继续看着这一成不变的夜景。
“我曾听过一个说法,睫毛长的人脾气比较不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给人压力,温和且不疾不徐,但许觅滢仅是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口回答,“是吗?”
“谢谢妳没有对我这唐突的问题感到生气。”
“没有什么好不悦的,不是吗?”不过这个问题倒是让她一头雾水。
“那我猜妳的美丽睫毛……应该是黏上去的。虽然它真的很自然,也美得像是天生的。”
说真的,现在满街的女孩都戴着假睫毛,虽然很多都看得出来是假的,十分不自然,但也有不少女性能把假睫毛戴得像是真睫毛一般自然美丽。
他猜想,她应该就是后者。
许觅滢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当然知道他的话中含意,小时候常听说睫毛长的人会比较凶,而他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开启话题。
这种搭讪方式倒是满有趣的,从她的睫毛打开话题,还顺道拐着弯夸赞她的长睫毛,且不让她感到不舒服或有被侵犯的感觉。
她伸出手,轻轻地拉扯了几下自己的睫毛。
“看样子你的听说不大准确,我的脾气并不坏,但眼睫毛是真的。”她正式转头,看向对方。
他的五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知道是在哪里看过……虽然她很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但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这个男人既优雅又好看,尽避身形高身兆结实,却不会给人压迫感,特别是他的眼神,给人一种温和且安心的感觉。
不过她挺好奇的,这个男人接下来会不会现出原形?跟她要手机号码?继续对她说些甜言蜜语?或是直接约她出去?甚至夸张点,直接要求一夜?
如果是如此,她会有些失望。虽然早已习惯被搭讪的模式,但她还是渴望着能有几次不一样的对话,让她别再总是想着各式各样的借口来拒绝人家。
“妳是来参加程家的婚礼吗?”严景丞很识相地转移话题,或者说他很顺利地打开了话题。
“嗯。”许觅滢点了点头。
“喜宴才刚开始,怎么会跑了出来?”
“呼……”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难不成是菜不好吃?”
“不,就我刚才看到的、吃到的,都是很新鲜、很棒的食材。”如果刚才那些菜她还觉得不好吃,那她下辈子绝对会投胎到非洲大草原,被狮子追着跑。
“那为什么不进去好好地享用美食呢?”
“你怎么不进去用餐?”她反问他。她发现他一直丢问题,让自己不得不回答。
“我到新娘休息室送礼,才刚出来。虽然程董婉谢礼金,但总不能空着手来混一餐吧!”他露出无奈的笑容。
“不一定啊!我就是为了『混一餐』才来的。”
“在妳出来的这段期间,好吃的菜都被同桌的人夹光了,妳只能混到一些绿叶或雕花的萝卜片了。”
“不,我不是指这一顿晚餐,而是指我的工作。董事长有要求台北总公司的员工必须统统来参加,帮忙布置会场苞增加桌数,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则一定都要来,特别是主管阶级的。”唉!偏偏她就是个小组长,虽然是最底层的小小吧部,但还是非来不可。
“颇有他的行事风格,不意外。”爱面子,又想省一些人事布置的费用,这就是程祥的行事风格。严景丞笑着摇了摇头。
许觅滢倒抽一口气,或许是有个人突然拉她离开了方才的低落情绪,让她一时不小心说了太多的话。这个人搞不好跟他们公司或程董有一些渊源,所以才会了解程董的性子。
这下可好了,万一这些话真的传了出去,她以后遇到程董时可就尴尬了。
“别担心,我不会说什么的。而且他这性子,业界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看出她方才的表情隐含着担心,严景丞赶紧出声安抚。
“谢谢你。”好细心的男生!靶觉到他的体贴,她对他又多了一些好感。
“很高兴认识妳,希望下一次有机会再见到妳。”他伸出手。
“嗯。”许觅滢大方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感觉着手中的柔软,他的心情十分愉悦。
她真的很特别,除了那让人惊艳的外貌外,还有散发出的气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
既然她是远景营造公司的员工,要再见到她并不难。
对着她微微一笑后,严景丞转身,离开了空中花园。
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许觅滢有些惊讶,这是第一次遇到主动搭讪的男子没有跟她要手机号码和住址。
他给她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以及相当好的第一印象,让她不用担心要怎么婉拒或回绝,是一次轻松自在的聊天与邂逅。
而那男子并没有再进入喜宴会场,从容地走到走廊尽头,进电梯前,他回头向她招了招手后才离去。
顿时,她的心跳漏了几拍。他的从容优雅让她原先低落的心情转了一个大弯,从方才的负面情绪里完全走了出来。
嗯!就像他说的,既然菜色好,再不赶快进去用餐,等等一定会被那群贪吃的同事一扫而空。
如果没记错,方才她有在菜单上瞥见最爱的清蒸野生石斑,希望她现在回去还能来得及分到一截鱼尾巴,而不是雕花萝卜片。
忙了大半天,这一次公司要一口气新增二十五名员工,负责企划部面试新人的许觅滢一直忙到了快三点半才终于能喘口气。
“好饿,我的胃快要被胃酸咬破了。”她一边冲泡刚才从抽屉里翻出来不知何年何月买的咸燕麦粥,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
还好今天她在早餐店买早餐时,生物的第六感本能突然间显灵了,让她除了平时会买的三明治外,还多买了一个蔬菜蛋饼,早餐吃得够饱,才能从八点半撑到现在,但三明治跟蛋饼的威力终究还是挥发完毕,她现在已经饿到快要眼冒金星了。
也不管那包燕麦粥有没有过期,她迅速且用力地将结成块的燕麦搅散开来,边吹气边啜饮着。
喔!温温热热的食物下肚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她一定得再去多买些冲泡式的食物,放在公司里,不然以这阵子的忙碌,她绝对没办法准时享用午餐。
喝完了可怜又迟来的午餐,她赶紧将手中的杯子洗干净,再漱了漱口,准备离开茶水间。
指尖才刚碰触到门把,她便听到外头传来嘻笑声,这熟悉的声音让她立即缩回手,打算等对方走远了再离开茶水间。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啦……就给人家直接……”
“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你下次要做好防范措施,不然我怀孕了怎么办?”
“怀孕很好啊!我正好可以跟她离婚,反正她也生不出个屁。”
“你好坏心喔!这样一来,人家会说我是狐狸精。”
“我最爱狐狸精了,够骚、够浪,才合我的胃口。”
理智突然断了线的许觅滢一把推开茶水间的门,看着在厕所前卿卿我我的一对男女,而那对男女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两人仓皇失措的尴尬模样让她好气又好笑。
“吓死人了!许觅滢,妳怎么这么没品啊?竟然躲在旁边偷听。”方才还嗲声嗲气的女同事小玫瞬间提高了音量。
“景洋,你这样会不会太过火了?”虽然耳朵不是很舒服,但许觅滢懒得理会那位会计部的同事。
“怎么?我的事轮得到妳来管吗?”程景洋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许觅滢,微微推开还贴在他胸口的小玫,顿时冷下了脸。
“虽然我没有资格管你的事,但你在公司这样搞……好,这的确是你个人的私事,不过在公共场合讲话这么大声,还让我一个外人听到这样不堪的言语,就不是私事,而是垃圾事了。你……难道不会有一丝丝的良心不安?佩琪深爱着你,你却在外头这样说她,还做对不起她的事?你以为爱情跟婚姻是买冷气,还一对二吗?”虽然佩琪不算是她的挚友,却是跟她同时间进公司、有交情的好同事,听到程景洋这样的不堪言语,让平时总是刻意避开他的许觅滢忍不住跳出来正面交锋。
“妳……”程景洋一把推开还要黏上来的小玫,故意靠近许觅滢。
她的美,一直是他的遗憾!
在她进公司时,他就为她深深着迷。
她那精致又典雅的五官,天生完美无瑕的肌肤,美得彷佛不该在人世间出现一般……如果有人告诉他,觅滢是天使、是精灵,他都愿意相信。
看着那如丝一般的深棕色秀发落在她美丽的肩膀上,连肩膀的线条都这么优雅迷人……让他每见到她一次,就会为她疯狂一次。
“你们两人的丑事,我不会向旁人多嘴,也不会告诉佩琪,但请你自爱些,毕竟婚姻不是儿戏,具有法律效应,是神圣的。你就算不尊重自己在婚姻里的角色,至少也该为佩琪留一点颜面与尊严,好吗?”她往后退了几步,不想与程景洋太过接近,然而与他的距离再怎么远,她依然能感觉到他所散发出的强烈爱与怨。
“今天这一切还不是妳造成的?”他忍不住再向她逼近。方才她说话时,那小巧又红润的双唇彷佛在引诱他,让他巴不得能好好地吻一吻她。
“请你成熟些,我没有逼你们结婚,也与你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干系,你们的婚姻完完全全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如果不是妳一再拒绝我,我怎么会娶黄佩琪?”
“够了,我不想再跟你讲话,不然你永远都会在同样的话题上打转,有如鬼打墙。”许觅滢咬了下唇瓣。怎么会一个男人都已经活到二十八了,还有这种“全世界的人都有错,就我没错”的心态?
她拒绝被追求跟他娶佩琪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只因为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或嫁给他,就是万恶不赦了?就是万般错皆由她而起?
“不准走!”程景洋抓住准备离去的许觅滢的手腕。
“放开。”她挣月兑不开他的箝制,索性回头,冷下脸,怒瞪着他。
“哼,妳可以问问小玫,我的能力绝对能让妳满意……”他瞪了一眼在旁边打算抗议的小玫,刻意压低音量,“不论是金钱上的能力,还是……”
“我数到三,你如果不松手或再往前靠一步,我马上到楼上跟董事长讲你刚才在厕所做的好事。好巧不巧,我今天早上在电梯里遇到程董,他跟我聊天时,有提到今天得在公司开一整天的会,所以我很确定他现在在公司里。”她虽然不想拿董事长来压程景洋,但现在恼羞成怒的他已经侵犯到她的人身自由了。
“妳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怕妳了吗?”话虽这么说,但一想到自己父亲盛怒的模样,他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觅滢……”小玫当下吓得脸色苍白,以董事长的脾气,到时候别说攀上程家小儿子了,搞不好她连工作都保不住。
“一……”许觅滢冷冷地出声,“二……”
发现她是来真的,不是开玩笑,程景洋终于松开了手,忿忿不平地快步离开。
轻轻地甩了甩被掐疼的手,直到程景洋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后,许觅滢才准备离去。
“觅滢,妳不会真的跟董事长说吧?经理是因为心情不好才……”
“他的心情好不好,我没兴趣知道,也与我无关,更与妳无关!妳应该没忘记佩琪曾经是我们的同事,即使身处不同部门,不过好歹同事一场,希望妳自爱一点,也尊重她一些。”不想听小玫讲一些似是而非的借口,她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