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的漆黑草原上,浑身浴血的蒙赫图一人独自站在阵线最前方,颊上留下的,早已不知是血是汗。当又一支不知由何处射来的暗箭射中他的右臂时,一名将领再也忍不住策马向他奔来。
“蒙哥儿!”
“保持阵型,我没事!”大吼一声后,早已伤痕累累的蒙赫图手用力一挥,将同袍兄弟斥了回。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原本仅属中级的战役如今会变得如此艰难,毕竟在八天前,由蒙赫图率领的花山族一方,将敌方打得是溃不成军。
然而,当几名愚蠢的花山族将领轻信了细作口中“与花山族势不两立的巨兽族人绝不可能毫无目的兵援花山族”的谣言,并受不住敌军巨额贿赂,而在最后战役时阵前倒戈,才导致今日的蒙赫图陷入这样的苦战。
本就不是花山族人的蒙赫图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他没有这样做,一来,他绝不可能对仍依靠着他的花山族士兵与百姓视而不见,二来,若他阵前月兑逃,他以后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姜穹音?
当初他之所以谁也没说,独自带着几个好弟兄前来,便是舍不得因善解人意而不得不说出那善意谎言的她长途奔波,所以才在她行动前连夜赶来,然后嘱咐府中总管,三日后才许告诉她自己的行踪,毕竟那是,他应该早已解决完这里的事。
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啊……不过无论如何,还好来的人是他,好险是他!
再一天,只要再一天,离这里最近的援兵便会到来,尽避他无法确信来者能否领略他布下这个阵法的奥妙,又能否与他配合得上,可若他现在倒下了,不仅这帮弟兄、这些仍愿信赖他的花山族人都命在旦夕,他,更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
又一支飞箭逃过防线射入他的右臂,他不动,又一支飞箭射入他的左肩,他依然不动,因为他站于此处的目的就是诱敌,就是要让军师看清所有隐藏在暗处的敌军位置,判断敌军人数。
但就在即将揭晓之时,蒙赫图身后原本一直咬牙噤声的军士们却开始骚动了,因为一阵低沉的铁蹄声由远方响起,并似是朝他们方向直冲而来。
“保持阵型!”尽避明知来者绝不可能是自己的援兵,但他还是怒吼一声,然后在一支飞箭射入他的左腿时,一时无法支撑地以长枪支身,单膝跪地。
就在他欲咬牙爬起时,漫天沙尘中,远远的,他望见了一匹红马,马上人红衣银甲,像团火似的由天边冲破沙界,纵使身后满是追兵,仍不顾一切朝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来人一首擎着长枪,另一手沉稳地不断对着身后远方己军下达阵型指示,然后在看见,并终于接近蒙赫图时,直接由马上飞身而下,扑入他的怀中。
这一幕,所有的人都望见了。
“是主母!主母带着弟兄们来了!”
“当真?巨兽族的天仙主母真的来了?”
“你们看看,主母排出的这阵形,难不成是……”
在身后众军士高昂的欢呼,以及前方那群一起向他冲来的巨兽神兵的“主母”声中,在飞沙走石之下,紧搂着姜穹音的蒙赫图怒吼一声——
“圣兽阵——开阵!”
“是!”
天,亮了。
或许是心情太过激动,或许是连日披星戴月太过疲累,由扑入蒙赫图怀中那刻便昏过去的姜穹音,一直到他小心翼翼将她带回圣兽城,都迟迟没有醒来,不过纵使一直在昏睡中,但只要一离开蒙赫图,她便开始掉泪。
一望见她的眼泪,伤处遍遍的蒙赫图根本不敢,也不舍离开,更连治都不想去治,整个人像钉在床榻上,动也不动的坐躺着,将右臂上有箭伤的她整个抱在怀中。
但为了便于治伤,蒙赫图总得忍痛暂时将她一人独放床榻,可他一离开,她便又开始掉泪。
望着她雪白小脸的泪滴,所有人都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女人们更是跟着一起掉泪。
“主公,主母的胞弟赶过来了。”
一日傍晚,总管走近蒙赫图身旁,轻声报告着。
“让他进来吧。”望着至今未醒的姜穹音,蒙赫图长叹了一口气,可他话音甫落,便看到铁青着脸的姜穹鹰与符君国已步入房中。
“蒙赫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写休书?竟敢!”一把将休书甩到蒙赫图身旁榻上,姜穹鹰冷之又冷地咬牙轻声说道。
“我……”望着那张与姜穹音一模一样,但此刻却那样冰冷盛怒的脸庞,恍若被姜穹音责骂般的蒙赫图,心痛欲裂的半句话都说不出。
“我大莞姜家是没落了,没人了,可你别忘了,只要我姜穹鹰还在,他符国君还在,这世间,就没有人可以欺她一分一毫!”望着一句话也不说的蒙赫图,姜穹鹰冷哼一声后回身就走,“君国哥,带小音走!”
“不行!你们不能带她走,她会哭,她一离开我就会哭!”
听到姜穹鹰的话,再望着符君国竟真的走向床榻旁,动也不敢动的蒙赫图整个人濒临疯狂,身上的伤口更是整个迸裂,血一滴滴由伤口泌出。
“你连休书都敢写了,还会怕她哭?”姜穹鹰冷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那休书不是休妻书,是休夫书!”此情此景,就算蒙赫图再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明说,也不能不开口了。
“休夫书?”听到“休夫书”三字,姜穹鹰跟符君国先是一愣,然后听到半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
“是啊,是休夫书,这玩意儿啊,可是想来大咧咧的巨兽族男子最可爱又最浪漫的示爱手法哟!”御剑而来的云湘一落地,便向姜穹鹰与符君国走去。
“意思就是,他以心立誓,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呵护、宠溺他最最挚爱的女子,待他将此书交至她手中后,这辈子,他任凭她摆布……瞧,我也有一份呢!”说完话后,云湘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囊,然后宝贝似的由其中取出一张名贵纸笺。
“我们也有。”
此时,一旁的已婚女侍们,也纷纷由自己珍爱的贴身物中拿出一张张类似的纸笺。
“这……抱歉,我们并不知晓……”望着那一张张的“休夫书”,再望着僵硬地别过眼,但后颈已红成一片的蒙赫图,恍然大悟的姜穹鹰歉疚地说道,毕竟在莞国生活的他们,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休夫书这种东西。
“不用抱歉,不知晓的好,并且我们还得万分感谢这个不知晓,因为要不是我们的宝贝儿媳妇领着大队人马去兴师问罪,我的笨蛋儿子跟我未出世的小可爱孙子,搞不好就这么回姥姥家了呢。”云湘万分怜爱的拍拍姜穹鹰俊俏的脸庞。
“未出世的……孙子?!”听到这里,姜穹鹰更愣住了,然后眼眸倏地望向蒙赫图。
“两个半月了。”
当得到蒙赫图亲口证实后,姜穹鹰总算彻底明白,为何他会写下这封休夫书,当初又为何要神秘兮兮,什么都不说的自己悄悄前去花山族,因为他根本舍不得让已有身孕的姐姐去冒险。若他大咧咧的出发,只要姐姐一开口说想要同去,这爱妻成痴的二愣子姐夫根本挤不出半个“不”字……
“鹰弟,我知道一开始便欺负音儿,然后又强娶她的我,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姐夫,称你一声‘鹰弟’,更明白我这儿没有你们莞国好,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再加上我这种人们口中的兽主站在音儿旁边,只会让人笑话她。”望着再不开口,但脸色终于不再那样冷冽的姜穹鹰,蒙赫图的嗓音虽沙哑,但神情却是那样坚决,“可纵使如此,我仍会尽我所能,用她可以接受的方式保护着她、守护着她、呵护着她,直至我合上眼眸的那一天。”
是的,这就是蒙赫图的决定。
不管对姜穹音来说,待在他身旁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责任,无论将来的她能否明了爱恋的真谛,他都会一直、一直的陪在她身旁,努力地让自己成为那个男人,就算到时,那个男人不是他,他依然会暗自努力的守护、呵护着她,让她一辈子都拥有她最该拥有的幸福。
听着蒙赫图这番发自肺腑的心语,凝望着他坚定的绿眸,沉默许久的姜穹鹰终于再度冷冷地开口。
“蒙赫图,你可知你这儿既没有我莞国好,你还是人们口中根本就配不上音姐的兽主,可为什么偏偏向来独立、坚强的音姐却离开你便会哭?”
“这……她……”听到姜穹鹰的话后,这阵子根本没空想这个问题的蒙赫图又愣住了。
“再有下次,我一定立刻带小音走!”口中话语说得狠绝,但回过身向外走去的姜穹鹰却笑了,笑得双目都朦胧了。
“你干嘛吓他?虽我们没搞清楚那休书的本义,但可从没怀疑过他对穹音的感情,再瞧瞧他为她受的那身伤……”此时,追上来与姜穹鹰并肩走的符君国低声说道。
“他活该!谁教他竟敢让我这世间最爱的女子哭泣,亏他还是我千挑万选才选定的……”
“千挑万选?”
“我打小就明白,莞国虽是我们的家,却没有我音姐的归处。她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可人儿,我生命中最爱的女子,理当得到这世间最顶天立地、最阳刚坚毅,却也最懂包容、最痴、最傻,并一旦认定一人后,就永远不会改变的男子来呵护她,而我这一生何其有幸,发现了两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他。”
“你……”
“但由于你已是我的了,所以这剩下的一个,我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由我手心逃出。”
“可万一穹音她……”
“我是这世间最懂小音的人,她的每一次心跳、心悸,我能不知晓?更何况,这么多年来,除了你我,有谁的名字可以从她的口中出现超过三次?”
“但你怎么知道他认定了穹音?”
“你若知道他每回狠狠瞪小音是因为害羞,若有看到当初他望见我半果的上半身,发现‘莞世子’真是男儿身时,眼底那抹浓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失落与惋惜时,你就绝不会问这种傻问题。”
“原来如此。”
“那一刻我就知道,若有一天,他看见了女儿身的音姐,他这辈子就绝对没救了。”
“你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当然!有捕获你的经验后,我现在对你们这类纯情野兽可是手到擒来。”
幽幽由睡梦中醒来,闻着身前熟悉的男子气息,缓缓睁开依然带着泪珠的睫毛,姜穹音望见了小睡中的蒙赫图。
但尽避在睡间,他的双臂依然如同要保护她般,小心翼翼摆放于她身子两侧,像是很久都没有移动过的身躯,更满是伤痕。
望着他身上的伤,她的眼泪又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音儿?”当一颗水煮滴落至自己胸膛上时,他立即警醒地张开眼眸。
“为什么不要我?”轻轻坐起身,根本舍不得依巧姐之言揍他一顿的姜穹音只能不断垂泪。
“我没有!不可能!绝不会!”望着那像是珍珠断了线似的泪珠,脑子一片空白蒙赫图仓皇失措的伸起大掌想为她抹泪,但又惊觉自己手太大而改用手指,可他手指上又有伤疤,怕伤疤弄痛她的脸,他又改捉一旁的被角替她拭泪,“别哭,音儿,求你别哭……”
“赫图……赫图……”看着想来沉稳,但如今却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更急得连话都说不清的蒙赫图,同样哭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姜穹音索性点住他的穴道,轻轻将唇覆上他的后,缓缓将自己的衣衫月兑下。
完全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的蒙赫图,就那样傻望着姜穹音的一举一动,感觉着她的柔软,克制着自己的紧绷。
“赫图,我想要有你的孩儿……我想永远留在你身旁……我像一辈子都被我爱恋着的你拥在怀中……但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
当听到过往脑中几乎不曾存在过“我想”、“我要”、“我希望”这类想法的姜穹音竟说出这般令人狂喜的话语,明白她为何而哭的蒙赫图虎目也朦胧了,因为,他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她明白爱恋为何物的这一天,而让她明白的男子,竟然是他……
“傻音儿……”在低哑得不能再低哑的嗓音中,蒙赫图小心翼翼地温柔抚遍,吻遍她的周身。
“两个半月了。”将大掌一指她的小肮,他将唇附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
“嗯?”一时间没有会意过来的姜穹音傻傻的望着蒙赫图。
“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不去弄伤你们母子的。”
“我们母子?我……呃啊……赫图……”当终于明白自己已拥有蒙赫图的孩儿后,姜穹音难以置信的呢喃着,然后在他突然一压,自己浑身彻底因他的存在而酥麻时,放声娇啼。
这一夜,蒙赫图的温柔简直让姜穹音痴狂,他虽没有像过往那样带给她最猛烈的高潮,却在尽避那样生涩,却连绵不绝的爱语声中,给了她最绵长、最幸福又最温馨的爱潮……
“疼吗?”
“不疼……”
“难受吗?”
“不难受……”
“喜欢吗?”
“喜欢……”
“那我就这么一生一世,拥着你一人,仅你一人。”
当蒙赫图与姜穹音终于确定了对彼此唯一且深深的爱恋而幸福睡去时,在城内看着圣兽族人们因主母有孕消息传出而庆祝了一整天的姜穹鹰,在符君国偷亲了一下他的颊又装作没事般时,睨了符君国一眼后,轻轻笑了。
“巨兽族的族语中,还真没有独宠二字呢,不过他们身体力行的完成度,跟你一样,可是比说出口的高多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