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凌乱的桌椅,满地摔坏的茶盖和水杯,塌了一半的棚架……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这样眼熟……
对了,这里、这里是……
垂首睇着自己空荡的双手,略显粗糙的掌间,因为时常帮忙提看粗重茶壶的缘故而生了层薄茧。
她茫然抬头朝四周张望。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撞到桌角后昏过去了……
炽呢?
一转眼,她倏然在前方歪倒的桌子后方隐约看见了抹倒地的身影一一
一阵不知名的颤粟握住了她。
不、不会的……这是梦,这只是场噩梦……
爹没事的,等她醒过来之后,就会看见爹好好的待在她身边,笑看模模她的头,告诉她:“你发噩梦了。”
没错,应该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的……
爹不会趁她睡着时,一声不响地弃她而去,绝不会……
那,为何,只剩她一个人?
倏然睁眼,泪蒙的视线模糊了眼前的景韧,令她一时之间记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你发噩梦了?”
清冷的女音自身旁传来,凌蝶怔然转首,看着床榻旁一脸关切的女子。
瞬间,神志记忆立即全数归位,凌蝶顿时惊跳地拉过被子想遮掩自己的弄luo,却在发现自己的衣着完整后愣住。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睇都会自己身上整齐的衣裳。
真奇怪,她记得昨晚应该……
“抱歉,吓到你了吗?”秋彼岸连忙轻声安抚受惊的她。“因为我在门外听见你的吃语,所以进来看看情况。”
“不,没有,是我自己睡昏头了。”凌蝶尴尬一笑,随即疑惑道,“请问……唐炽呢?”
闻言,秋彼岸微乎其微地一顿。“他出门了。”
“出门?上哪儿去呢?”不会是孙神医指使他去买菜之类的吧?
然而,秋彼岸对此却是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一股不安蓦然浮上凌蝶心头。
“他去哪儿了?”她再问,这次的语气显得息了。
须臾,秋彼岸像是做了决定,坚定地看看她。“他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儿?他还能回哪几去?
他不是说不回去了吗?
“他说,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希望你不要插手。”秋彼岸淡声道。“还有,他要你别担心,等事情解决后他就会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的……”凌蝶茫然失神地低喃。
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
“他应该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秋彼岸有些艰涩地替那丢下烫手山芋的弟弟说话。“既然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才是。”
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才是。
不可能的……凌蝶在心底兀自反驳。
她又被丢下了,再一次……
被遗弃的茫然掳获住她,仿佛与刚才的梦境重盛般。
她下意识眯向自己空荡的双手,虽然并不细致,但因长年的训练,让这双手变得结实有力,不再像梦中那般细瘦枯犒……
本该是沉痛的忧伤与绝望,意外地在转眼间平复,心绪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她早就不是那个什么事都办不到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已具有跨出自己步伐的能力,既然如此,又怎只会待在原地哀怨自伶呢?
合眼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她已有了决定。
“他几时走的?”她问。
秋彼岸戒慎地打量她的反应。“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她转首,朝她亮出灿笑。“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主子的暗卫,若是让主子有了个万一,我岂不是彻底失职了?”
敢丢下她……竟然敢丢下她!真当她不敢追上去吗?
这一次,她不会乖乖认命,非得要让他明白她死缠烂打的功力,不是他想甩就甩得掉的!
白净无尘的房内,同样一身白净无瑕的慕容宵,正一派悠闲地享受夜晚的静谧。
终于结束了。
所有的纷扰、所有的一切,均已尘埃落定,而他亦终于如愿……
唇角隐隐勾起一抹得意。
待下个月的继位仪式结束后,他就是大权在握的掌门了。
所有的状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太过容易得手的一切,总显得有些廉价。
其中,唯一让人感到扼腕的,大概就属那只小蝶儿了吧。
没想到她的意念竟比他所料想的还要坚定……当真是赤胆忠心,抑或只是胆小怕事、不取澳变?
一忆及她那双暗带哀愁的清冷眸子,总令他忍不住遐思一一不知一向冷淡漠然的她,躺在男人身下时究竟会展现出怎样的风情,能够让那个踏遍花丛的唐炽难以罢手?
他一直都很想亲眼亲身亲力见识一番的,真是太可惜了……
也许,朱香琦的提议是对的,他不该采取如此温吞迂回的手法,直接霸王硬上弓、别让她有额外的思考余地,一旦有了明确的叛变理由,说不定还更能教她臣服。
唉,当时怎就没想通这一点呢?
是说,再想这些都已是多余,他现在该思考的,是接下来的事……
“看来你过得挺惬意的嘛。”
突如其来的问候声,令慕容宵浑身神经倏然绷紧。
这声音……怎么可能?
“怎么一脸见鬼似的?知道我没如你所愿的崩溃发狂,还能出现在你面前,觉得不可思议吗?”唐炽脸上挂着一贯的邪魅笑意,缓步走到他面前,见到来人,慕容宵亦回以一笑,只是这笑略显僵硬了些。
“真是稀客……原来师弟安然无恙,那怎会连个消息都吝于捎上,要知道你的失踪可是让众长老们急得像热锅上的妈蚁呢。”
“哦?是这样吗?可外头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本少主承受不了过多的打击,失心疯后跳崖身亡了吗?”
“外头的传言怎能尽信呢?更何况,在没亲眼见到师弟的尸身前,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奇迹出现啊。”
“师兄对本少主如此深具信心,真教本少主感动万分啊。”邪佞一笑。
“不知现在这奇迹出现在眼前,师兄心里做何感想?”
“师弟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话说回来,师弟此趟归来,怎不是先去向七位长老们报平安呢?”故作平静的语气,已略带咬牙切齿。
“这还用问吗?本少主即便遇难,心里思思切切、惦惦念念的还是只有师兄你啊。”唐炽刻意摆出小女儿家柔情万分的模样,羞怯地朝他抛去媚眼。“回程路上听闻师兄即将继位之事,大喜过望,一心只想在第一时间前来向师兄祝贺啊。”
慕容宵脸皮一抽,只觉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能够得到师弟如此爱戴,真是教我受宠若惊啊……”他敛色道:“不过,事情应没那么简单,是吧?”
这暗卫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会任这家伙直闯而入毫无所觉?
“确实是没那么简单,想我要见上师兄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毕竟师兄养的那条看门狗那么凶,本少主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摆平他呢。”唐炽状似无辜地抱怨道。
闻言,慕容宵蓦然变了脸色。
怎么会……那少年可是由他亲自挑选、精心培养、素质最高的暗卫啊!怎可能如此轻易栽在他手中……
“你想怎样?”慕容宵不再和他迁回,沉声道。
唐炽别具深意地勾起一笑。
“你这么想要那张怪模怪样的椅子,说一声也就是了,大家公开比划,愿赌服输不是很好?何必彼此相残、破坏感情呢?”
“你真做如此想?不会是差了临门一脚、慢了一步,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落入别人手中,这才拿公平竟争来说嘴吧。”慕容宵冷哼。
“你要这么认为也行。”唐炽不以为然地觉肩。“不过,与其和你争那个只能看不能吃的位置,本少主倒是比较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一阵莫名的寒意自慕容宵脚底窜至背脊,令他不禁暗自打了个冷颤。
“不知师弟尚有何指教?”
唐炽仍是笑着,笑意却未达冰冷的眼底。
“为何要将我母亲拖下水?”
太过直白的质问,令慕容宵一时反应不过,只得陪笑道:“师弟这话是想栽赃谁呢?”
“是栽赃吗?”唐炽一脸讥俏。“你知道孙独行和我之间的纠葛,故怂恿朱香琦接近孙独行。欲觑机窃取令牌,不意朱香琦最后却是栽在我手中,失策的你,本想再自蝶儿身上赌一把,可惜同样失算;眼见本少主就要以胜利之姿回返,心急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制造出个变数,将已成定局的一切全部打散重来。”一道利芒掠过眼底。
“你让暗卫潜入女眷处,告诉我母亲,说我为了逼位,不惜泯灭人**手刀父亲,再让暗卫设法将一心阻止的她带进殿中目睹一切……”
之后,不论是他错手杀死母亲,抑或是母亲成功扰乱他的心、反让他被唐竞天以诛逆之由就地正法,还是其余种种结果都无所谓,只要确定掌门令回归,接着将唐氏血脉乱斗的家务事加以渲染扩大,再以败坏紫阳门名誉等的理由将唐氏一系拉下台,悬空的主位一样是人人有机会抢占进坐。
闻言,慕容宵聊胜于无地荆攀几声,冷笑道:“很有意思的推理,但这低乎全是你的妄自空想,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不是?”
唐炽诡谲一笑。
“那又如何?本少主既不是负责办案的青天大老爷,也不是前来捉拿嫌犯的捕快。要证据做啥?”
慕容宵脸色一凛。
“所以,你是想私刑逼供?”
唐炽轻佻地伸出一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太蠢了,不符合本少主的行事作风。再说你这人哪,只有在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才会讲求凡事公平公开公正不是吗?”不屑地一哼,眉宇间杀气立显。“告诉你,本少主没那耐性温吞办事,只要我认定的就是真理,如此而已。”
根据白荷打探得来的情报,再加上那个少年的招认,对他来说,这些就足以让他将慕容宵定罪了。
他谁不去动,偏偏动的都是他的女人,要他怎能继续忍气吞声?
慕容宵目光骤寒。“你以为你动得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说是吧?”唐炽妩媚一笑。
觑他带无防备的空晾,慕容宵连声招呼都没有,迳自欺身上前,一出手就是狠厉的杀着一一
岂料唐炽竟是飘忽而过,转眼闪至他身侧,俯在他耳畔低语道:
“别太小看人了,杂碎。”
慕容宵震惊之余,只觉腰际传来一阵痛感,接着仿佛浑身精力全被抽干似的手脚发软,令他摊坐在地,心头隐隐有股莫名的微热……
这、这是……
“本想不通你特地半路拦劫后又物归原主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样啊……”只见唐炽慢条斯理地自袖口遮掩处亮出一只白玉盒,笑道:“被种下锁情蛊的人所忠贞的对象,并非下蛊之人,而是养蛊人……你从张大富那儿取得锁情蛊后,以你的血喂予蛊虫,让蛊虫听令于你,再想藉本少主之手将此蛊施平蝶儿……可惜本少主得到锁情蛊后,却迟迟未有动作,让你失望了。”
慕容宵惊愕地瞪大双眼。
他、他竟然发现了!
“还真是命运捉弄人不是?谁也没料到本少主竟会事到紧要关头才难得的良心发现,坏了你的好事。要不是有某个混帐神医的多嘴解释,说不定本少主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唐炽状似无奈地双手一摊。“唉,想在毒派之中立尊于他人之上,就得要对毒物有多方认知啊!倘若只得一知半解,可是很容易弄巧成拙的。”
要知道,为了这盒被他放到几乎忘了存在的虫子,他还被孙独行那家伙狠狠痛斥了一顿呢。
“话说回来,养蛊之人自种锁情蛊,不知又会是什么结果呢?”他意有所指道。
“你……”
“蛊虫与养蛊者同命,生同生,死同死。至于中蛊之人则会失去自己的意识,全然遵从养蛊人的命令,直到命尽抑或是蛊虫死去:而蛊虫在死去的那一瞬间会释放强烈毒性……”唐炽诡笑。“你会是那施令者,还是那听令者呢?”
慕容宵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
反观唐炽,则似是达到了目的,潇洒地挥手转身离去。
“活得你幸,死了你命,保重了,好自为之吧!”
踏出门外,他蓦然一顿,望向站在面前的身影,苦笑道:“怎么来了,不是留话要你乖乖等我吗?”
“有主子把暗卫甩在身后,自己跑在前头面对敌人的吗?”凌蝶不悦道。
这人,到底把不把她的职责当一回事啊!
“真是的,不都说我不是少主了吗!”
他缓步上前,将气怒的她揽进怀中安抚。“再说,我只是来物归原主而己,根本没什么啊。”
像是生闷气的猫儿被抚顺了毛般,凌蝶终于缓和脸色,无奈吐息,“我以为,你又要把我丢下了……”她伸手回抱他,将脸埋进他胸口,闻言,唐炽不由得轻笑。
“这么不信任我?”
“是你不信任我!”小脸从怀中抬高瞪着他。“你都说了没再继续修练,却又一人独自面对危险,要我怎么放得下心……你不是没武功了吗?”
指责到最后,疑问忽地浮上心头。
因为他表明过不希望她插手,所以赶到的她虽是经过一番挣扎,最后还是选择先蛰伏在一旁观察倩况。等必要时再出手。
但刚才……她看他闪慕容宵那一招闪得很容易嘛,“我只是放弃蓄阴的心法修习,其余的功夫还是在啊。”他失笑道。
“呢……”凌蝶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误解了吗?
“既然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咱们就回去吧。”
“呃……”凌蝶有些犹豫地望向那扇不时传出奇怪声响的紧闭门扉。“那,他呢?”就这样丢着不管行吗?
“叫他自求多福吧。”
这里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