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抽气,林志文几乎昏倒,跪在地上没有力气起来,僵硬的吸口气,咬牙回道:“没有,我自知配不上你,无法给你豪宅跑车,可你为什么……”
“你以为是为什么?豪宅跑车?”她嘲弄的撇唇。“啧啧,怪不得直至今天你只混成一个保险业务员,甚至连这种低门槛的工作都无法胜任,看来你的能力就只到这里了。”
“喂,你太过分了哦,卖保险又怎样?”同事忍不住替林志文出头。
“让她讲!”林志文大吼。
这一吼,吓得所有人都噤声。
姚若琳微笑地说:“你以为我拒绝你,是因为你没钱、你卑微?多么薄弱的自尊心。”
“不然呢?”他颤声问。
她眼神冰冷,唇角嘲讽,“十年前你对我做了什么,有种跟人打赌,带着又胖又丑的我出席派对,却没胆承认?看我被人嘲笑、被人排挤,你很乐吧?”
“不是,我有想找你道歉,可你转学了。”他急急解释。
“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吗?”她依然笑着,语气轻松,可眼神幽黯,说出口的答案却是令人惊诧,“因为在你的生日派对上,被戏弄的我喝了很多酒,被三个酒鬼带到KTV后的暗巷—”
“啊!”人群中发出低呼。
林志文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以为你走了。”
姚若琳冷笑,“当然,你忙着和你那些朋友喝酒、划拳、歌,你怎么会关心那个被你们骗来的女孩是死是活,她会不会因为从没去过那种地方而被坏人伤害?会不会被侮辱想不开跳楼?因为痛苦不堪想要杀你全家、报复社会—”
“不!别说了、别说了!”林志文崩溃,瘫倒在地上哭泣。
他不知道,不知道当年小小的恶作剧,居然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因为他承受了什么灾难,而他却厚颜无耻的还想向她求婚,他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剥掉一层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淌血。
“你走吧,我们玩完了。”
姚若琳坐回沙发上,掏出香烟,自点自吸。
液晶电视上波澜的光影照亮她的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情绪。
“走吧。”同事拉起瘫软的林志文,鱼贯而出。
包厢里只剩电视上无声的画面,姚若琳盯着看。在唱什么?原来是王菲的“我愿意”。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词/姚谦)
姚若琳嗤笑,轻骂了声,“蠢!”
爱情是什么?她不相信爱情。
经过那件事,经过这十年,“我愿意”这歌词的意境,她已不再有,也不可能有了,更何况如今要她说出这三个字。
她拣起地上散落的糖果花束,剥开一张张亮晶晶的糖纸,将糖含在口中,她一边吸烟,一边吃糖,黯然的眼神看不出波澜,只有让人心疼的落寞。
吃完所有糖,刚好二十五颗,她看表,凌晨一点。
她起身,瞥见角落有人,吓得差点叫出声。
“谁?”她紧张的瞪着那抹阴影。不知道他在那待了多久,她一直以为包厢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阴影自角落走出来,穿着服务生的制服,胸前别着“大家乐俱乐部VIP包厢部”名牌。
姚若琳松了口气,皱眉瞪着他,“我以为这家俱乐部的服务生都很有眼色,懂得给客人独立空间,你待了多久?”
“久到够看你把二十五颗糖全吃掉,不腻吗?”男人靠在墙边,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她挑眉说:“你们经理是这样教你的吗?用这种语气和客人说话?”
“呵……”他轻声哼笑,虽然很低,却惹怒了她。
“你笑什么?”她冷声质问。
“我有笑吗?”听声音相当愉悦。
感觉被戏弄,姚若琳走上前 的一声打开灯光,顿时包厢里一片光明,也让她看清男人的长相。
他身高约莫一八○,宽肩窄臀,衣架子的身材将俗不可耐的制服穿得异常好看,眼睛深邃阴郁,可笑容却无害,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她看得刺眼。
“你有笑!”她咬牙控诉他。
“好,我是在笑,难道有规定服务客人不能笑吗?我们经理可是说了,即便是再『奥』的客人,也要笑脸相迎。”
“你指责我奥客?”她双手环胸,一副准备理论的样子。
男人摇头,双手一摊,耸肩,表明没兴趣和她吵。走过去查看点歌机上的歌曲资料,他背对着她问:“你包了整晚,要继续吗?”
“要!”彷佛和他赌气,原本想走的姚若琳故意坐下来。她不走了,作为包厢服务生,他就得继续服务。
男人点头,开始点歌。
看到萤幕上出现一首一首预约歌曲,她不满的叫道:“我没点歌。”
“反正钱都花了,干么不唱,多浪费。”男人不理她,迳自拿起麦克风。
前奏响起,姚若琳大骂回应他,“浪费就浪费,我钱多,我喜欢浪费,你以为你是谁?”
“嘘,别吵,听歌。”
其实爱你并没有那么重 没有那么浓
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松 如此舍得让你走
告诉自己浮泛的恋情 谁都很难把握
忍住伤痛
狂妄的不想隐藏 再度孤单的冷漠
虚情假意
我不知道
喔,什么叫做真情
虚情假意
何妨再来一些……
(“虚情假意”词/陈冠蒨)
不可否认,他唱功一流,音质略微低哑,男声也能唱出女歌里的哀怨。
姚若琳坐在沙发上,盯着歌词笑,挑眉,好强的看着他问:“怎么,想唱歌羞辱我?”
男人摇头笑道:“怎敢。”
她撇嘴,因为他这会很敢的开始唱起林忆莲的“伤痕”。
夜已深 还有什么人
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为何临睡前会想要留一盏灯
你若不肯说 我就不问
只是你现在不得不承认
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
让人失望的虽然是恋情本身
但是不要只是因为你是女人
若爱得深会不能平衡
为情困 磨折了灵魂
该爱就爱 该恨的就恨
要为自己保留几分
……
虽然爱是种责任
给要给得完整
有时爱 美在无法永恒
爱有多销魂
就有多伤人
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词/李宗盛)
男人对着萤幕唱,姚若琳不发一语地听,包厢里气氛沉寂。
她冷笑着,心想这些写词人是否也和她一样被爱伤害,否则怎会写得出这样的歌词来。
十年前的今日,她把自己打扮成花痴一样,跟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走进KTV包厢,迎接她的不是友善,而是无情的嘲弄和讪笑。
她被冷落在角落,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知道自己被骗、被戏弄,却不敢反抗、不敢出声,甚至连踏出那间包厢的勇气都没有,就那么傻傻的坐着,一杯一杯喝着苦涩的饮料。
后来她浑浑噩噩去上厕所,被三个醉醺醺的男人拉到KTV后巷,黑暗中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乞求对方放过她。
可笑的是,那三人一边骂她胖得像猪,又一边动手撕她的衣服,她反抗,却被打,他们笑得好开心,她被吓住,不敢出声,任凭肮脏的手在身上乱窜,恨不得立刻死掉。
后来有人跳出来,说警察马上就到,那三人吓得一哄而散,她才逃过一劫。
那段日子简直不堪回首,她跑回家,一遍一遍洗刷自己的身体,刷到皮肤渗血为止,躲在阴暗的角落,砸碎所有的镜子,剪破那些宽大丑陋的衣服,骂自己怎么不去死,这么胖活该被戏弄、被欺负,直到教回家的母亲发现,才制止她的疯狂。
可之后的日子,她再也吃不进东西,不管什么,吃下去几分钟就吐出来,医生说她得了厌食症和神经衰弱,母亲自责,她却感到高兴。
厌食症,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瘦,可以不用吃东西,不被嘲笑、不被骂孤僻的胖子。
半个月,她瘦了三十多公斤,月兑水、虚弱、精神不济,整个人剩下不到原本一半,母亲和从国外赶回的父亲整天守在床前,轮流自责,却又忍不住指责对方,让她对整个世界彻底失望。
好想就这样死掉算了。
可是被请来家里的心理医生却告诉她,她现在很瘦,可以打扮得美美的去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而不是躺在这里等死,她要是死了,大家只会说那个孤僻的胖子死了,谁也不会记得她,她来到世上一遭,谁也不知道她原本可以美、可以强悍、可以高人一等。
她永远记得那个叫康卓尔的心理医生,穿白衣白裤,戴银边眼镜,居高临下的站在她床前,用毫不留情的口吻一遍又一遍喊她“孤僻的胖子”,母亲扑上来赶人,父亲大骂医生有病,可她却在那一声声责骂中醒了。
是,为什么戏弄她、欺骗她、羞辱她的人都可以问心无愧的活下去,而她却要可怜兮兮的躲在这里等死?
爱情是什么?值得她死吗?
自尊有什么?被践踏到无地自容的她,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伤心算什么?如果心已经碎成无数片,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不怕,她要振作,她要觉醒,她姚若琳要重生,让那些小瞧她的人等着,总有一天,她要将他们踩在脚下,踩碎曾经伤害过她的狼心狗肺,让他们付出代价。
勒驰停止唱歌,关掉音乐,起身走到她面前。
沙发上的女人斜斜的坐着,头靠在扶手上,残存的烟蒂夹在纤弱见骨的指间。
她睡着了。
整个人看起来好小,和偌大的环形KTV沙发比,娇小得像个孩子。
原本蓬松整齐的发丝此刻散落,苍白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宛若透明,紧闭的眼角残留一道浅浅的泪痕,眉心始终紧锁。
这么娇小,却又如此强悍。
强悍到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也被她吓了一跳。
在她来之前,他就留意到,包厢里的寿星神情紧张,不停看表、看手机,刻意喝酒壮胆,不时抚模胸前口袋,吩咐他小心收好的糖果花束其实很丑,他也忍住没说。
听寿星的同事偷偷八卦,好奇是怎样的女人,开跑车、穿名牌,却心甘情愿倒贴当保险业务员的男朋友。
后来她进门,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真心。
她的笑、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大方,都假装得很到位。
糊弄一般人可以,可是他见过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故作坚强,却不堪一击,人前高傲得像女王,人后脆弱得像小孩。
连这张睡倒在沙发上泪水蹒跚的脸,都如此相像。
她为什么这般残忍的对待那个男人,他知道。
她说起那个很胖、很孤僻的女孩被嘲弄,说起喝醉的自己被酒鬼拖到巷子里,让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
惊讶老天的安排,十年后的今天,让他和她,再度相逢。
他不相信命运,却觉得奇妙。
如今的她完全变了一个人,纤瘦、漂亮、大方、时尚,任谁也想象不到当年的她何等模样。
可是他却觉得,她的心还留在那个晚上,血淋淋的伤口十年来没有愈合过,放任它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