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哎呀!怎么拿一把断一把!你该不是天生和兵器犯冲,拿到什么就断什么,没一个能用的,我听说天破星会破一切坚硬物,以兵器为主,连七破方可化解。”
春莺般的娇软嗓音轻轻巧巧的扬起,在所有人讶然,遍寻不着声音出处的目光中,一道桃红色身影非常喜气的蹦出,小小头颅摇来晃去,系发的粉色丝缎跟着飞扬,笑眼眯眯地弯眉勾唇。
她个子桥小好钻动,站到众人眼前却又引人注目,虽不比江湖第一美女季如雨美,但比她多了一些讨人喜欢的灵气,笑露贝齿好不逗人,让人想到佛桌前供着的白玉仙娃,一抹怜爱油然而生。
“少来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妄言神鬼坏我春秋山庄清誉,何方妖孽竟敢在此造次。”她季如雨岂是她能毁谤侮辱,搬弄是非者不可轻饶。
天破星一说既出,那些江湖侠客看向季二小姐的眼神略有所变,不至于是轻蔑,但看得出多了疏离之色,不着痕迹地移动。
尤其是手中有剑的名士,表现更为明显,眼露防备地护着随身佩剑,退后三步以防她借剑一用。
没人希望自己的剑沦为君子剑、淑女剑、柳风剑等那样的下场,连追风剑都成了泣血剑,呜呜溅血,剑身由银白转为通红,寸寸灼人,腐肌蚀肤被她铿锵摔落地。神鬼的言论虽不可尽信,可当亲眼目睹诡谲情景,谁的心中不存疑问,万一确有其事,谁敢担保下一把断的剑不是自己手上的这一把。
于是原本围绕季大美女周遭的江湖人士逐渐散去,她的四周空出一大块,除了她的亲爹季庄主外,没人敢靠近她身边一步,形成令人难堪的局面。
“瞧我长得这般活泼可人、天真无邪的模样,哪里像妖孽,你眼睛长歪了,嘴巴也不能这么臭呀,大家都看见了嘛!难道还能作假,不然,你问问谁敢把剑交给你,天破星的煞气可是很重的,只有脚踩七星的大将军才镇得住。”她就认识一个,十年前是个小要饭的,如今是名扬四海的破虏将军。
“你别含血喷人,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在此造谣生事是何用心,其行可议,其心可诛,春秋山庄里容不得你放肆。”她的笑好刺眼。
从未受此羞辱,在人前颜面尽失的季如雨怒意难掩地取出一柄剑,恶毒地直取双喜心窝,意欲一剑穿胸。
她咽不下这口气,春秋山庄也不能因此威名扫地,她必须将场面讨回来,以此女的血祭剑。
“拙荆出言鲁莽,多有得罪,望能体谅她见识少,出身乡野,不知轻重。”旋风似的身影一卷,一身桃红的双喜被卷入一堵健实的怀抱。
表情变得难看的季如雨一咬唇,咬出两朵艳丽血花。“铁大哥无需为救她一命而自污其身,如此口出恶言,恣意侮人的女子该受教训。”
武林就是个不讲以武论英雄的地方,谁的功夫高谁开口说话。
从小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季如雨自然有股悍气,杀人不过手起刀落,蝼蚁之命死又何足惜,谁教这女人出身差,武功不济,又让她看不顺眼。
吟龙剑一出,铿锵一声。“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铁大哥,你竟然为了这个妖女跟我动手?”她不敢相信地按住震得发麻的虎口,眼色凌厉。
“什么妖女,那是我大嫂,我大哥准备娶进门的妻子。”秦大刚听不下去了。
“秦大刚你闭嘴,我没要你开口,我问的是铁大哥。”季如雨的媚眼始终盯着昂然而立的男人,看不进其他人。
秦大刚磨牙,退到眼露同情的二哥身侧,明哲保身的佟见山不做出头鸟,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说什么都不对,妒火中烧的女人听不进道理。
反正有大哥在,谁还教双喜吃一点亏。
“你口中的妖女确实是拙荆,四弟并未说错,本想在名剑大会后告知各位,请来敝庄喝杯水酒。”他本无意参与品剑,只为送剑而来。
原本此事由佟见山负责,他善于计谋,心思周密,又顶着二当家头衔,将铁剑山庄所铸之兵器送至买家手中,铁剑秋一向放心。
这一回,是为爱凑热闹的小娘子才有此行,静不下来的双喜对什么事都感兴趣,人越多笑得越开心,投其所好的铁剑秋耐着性子陪她,以玩乐的心情一路南下,送剑反倒是其次。
“铁大哥要娶她?”不,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听错了!
被娘亲宠出娇气的季如雨自视美貌过人,不相信以她的美丽姿容掳获不了一个她想要的男人。
“是的。”他答得很果决。
“铁大哥忘了我大姊,忘了郭小姐和玉姑娘吗?你不怕同样的事再度发生?她们因为你而不幸,你敢赌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换成是她,刀山箭林也敢闯,她无惧。
一思及之前的三门婚事,铁剑秋幽沉的黑瞳里隐含痛意。“不劳费心。”
“我就不行吗?我也可以是你的选择,当年本来该坐上花轿的人是我。”如果她不在亲娘的劝说下同意大姊代嫁,也许她已是他的妻,夫妻同心,画眉为乐。
“雨儿,不可胡言……”多久前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只会让季家再丢一次脸,提醒武林同道岚儿干下的丑事。
“爹,我只是要为自己争取,不忍心眼见铁大哥受妖女所惑,名门正派讲究门当户对,来历不明的女子岂容登堂入室。”
其实季如雨也算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当年她大姊嫁入铁剑山庄时,她曾暗中安排自己人渗入,好得知庄内的情形。
后来她大姊原轿返回,大部分的陪嫁也跟着遣回春秋山庄,仅有少数几人因卖身契已到了铁剑山庄手上而被留下,他们是她特意教的棋子。
几年下来小有耗损,死了两个人,剩下的不时传回庄内的消息,譬如邢老三娶了亲,陈管事的小妾有了身孕,以及身为贴身丫鬟却备受宠爱的“入侵者”,铁大哥竟为了她而动了成亲的念头。
得知此事时,她心痛极了,愤恨难消,她怎么可能将他拱手让人。
于是乎,她演了一场戏,先是在朋友跟前愁眉苦脸,隐晦表现欲求不得的心意,以及为情所苦的惆怅,而后又苦恼良人身侧有女相伴,一腔衷诉无门。
不需她出手,懂得看眼色的“朋友”自会为她排除异己,在她有意无意的暗示下,他们果在名剑大会上把她跟铁大哥凑在一起,碍眼的小针芒果真不扎目了,一下子成了地上的小灰尘。
只是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在她以为成功地压下她后又冒出头,一开口便是教人招架不住的妖言,把她逼得退无可退,欲除之而后快。
“相公,这些破铜烂铁能值几文钱,你看看断的断、残的残,拿来抹鸡脖子又嫌不顺手,也砍不了柴,秤斤论两卖会有人买吧!虽然它们是破烂货。”可惜,跟错了主人。
万金难得的名剑被她说成破烂,实在是亵渎……呃,的确是破烂,在看见一把把再无剑魂的断剑时,谁也无法否认已是废铁一堆。
玉有裂痕为瑕疵,白瓷缺角是下品,再好的东西若不再完整与破瓦罐无异,再无一看的价值。
“你说这是破烂?”季如雨再次气愤的持剑上前,发狠的眼中尽是凶光。
双喜眼眨也不眨,笑得让季如雨看了很刺眼。“难不成还是宝贝,我就看到一块块白铁而已,有人想拿回去当摆设吗?你会放在哪里,床头、床尾、床底下,还是梳妆台上,它们还挺利的,会割伤人,放的时候要小心点,不然一早起床发现背上插了一块铁,那真是欲哭无泪!”
“你……”
“还有呀!不要拿着尖尖亮亮的东西对人比来比去,你知不知道只有猴子才会吱吱乱跳,还好我一向心地善良,不与人结怨,你呐!要学会感激,收敛收敛脾气,缝缝衣服绣绣花,当个宜室宜家的姑娘……”师尊说了,笨一点的人才有福荫,人太聪明烦恼多。
而她呢,是神仙,不在此例,她是聪明又伶俐的喜仙,人见人爱,神仙见了笑开怀。
“你竟敢将我比做猴子……啊!我的剑……”怎么可能,它又……不,她不相信。
季如雨尖叫着丢掉只剩剑柄的剑,脸色惨白地全身颤抖,她还拼命地抖落手上的铁水,美眸惊惶失措地浮现泪花。
“我的『白露剑』融成水,你……你这个孽女,那是你祖母留给我的遗物,你连我最后一点念想也给毁了,你、你要把我活、活活气死……”季庄主悲愤地呕出一口鲜血,伤心欲绝地指着他最宠爱的女儿。
“不是我,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它就这么……化了……”她摇着头,泪如雨下。
适才一时情急随手取了把剑,贪的是顺手,根本没瞧仔细是何剑。
一开始她还觉得使得很顺手,并无丝毫异样,谁知她正打算用它大开杀戒时,手中长剑有如春暖雪融的冰刃,由剑尖处往后融化成铁水,快速漫向她整只手臂。
“天破星……”破军一出,天下乱。
“爹,你怎能如外人一般看待自己的女儿,雨儿再不孝也不敢拿你一屋子宝贝开玩笑,你的责怪教女儿如何承受。”她眼眶蓄泪,好不凄楚,美人垂泪分外惹人怜惜。
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尚未留人心扉,她瞳眸一转,暴雨似的怒意袭向毫不动容的双喜。
“一定是这个妖女施法作祟,她一出现,我就瞧她不对劲,贼头贼脑地四下张望,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肯定是她搞的鬼,再无旁人。
双喜是有一点点小心虚,那些剑会自毁的确和她有关联,她没法理直气壮。
“季二小姐请慎言,勿要情急找人替罪,她身无半丝内力,没本事毁剑。”能将铁石剖成两半的利器,以人力怎可摧折?不过这事着实古怪。
“铁大哥,你还想护住这妖女,你没瞧见这一地断剑……”她爹费了多少心血收集来的,却毁于一旦。
“与她何干?”铁剑秋毫无二话的护短,神色冷冽地像在瞧一个无事生非的胡闹稚童。
“你就护着她,不怕世人嘲笑你误信奸佞,引祸上身,这妖女不可不除,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沦为江湖人的笑柄。”她妒忌得眼发红,口不择言。
“够了,你已经够让自己丢脸了!”她的盛气凌人、心狠手辣他是看清了。
“我……”季如雨从不认为错的是自己,别人本来就该唯她是从。
双喜看着她的狠毒目光,又瞧向并不阻止女儿伤人的季庄主,忽地叹了口气,“这些剑落在你们这样的人手上,难怪都在哭了。”
她的声音一响起,众人随即把目光移向她,季如雨以为她又在讽刺自己,俏脸气得扭曲。
唯独铁剑秋感觉到异常,果然双喜又说——
“剑在哭,你们没听见吗?”悲悲切切,呜呜咽咽。
剑在哭?!众人面面相觑。
“看不出来吗?这是剑塚,它们哭自己被埋葬在不见天日的坟墓里。”好深、好重的悲伤,沉重得要将这屋子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