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梅非凡坐在马车里,脑袋里转着这两句话,但车窗却始终没关上,即便她再也看不到喜鹊和独孤兰君所搭的那辆马车了。
今生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要嘛就哭出来,要嘛就把喜鹊和那个男人留下来。”东方荷倾身向前,关上窗。
“我留不住他,他留在这里也不会快乐。”梅非凡说。
“轩辕啸若是知道你这么在乎另一个男人,不知作何感想。”东方荷笑着问。
梅非凡曾向东方荷简单说过她和轩辕啸之间的事,东方荷当时一听,心里便晓得轩辕啸这回可是遇到冤家了。
“轩辕啸不会有感想,他只会张牙舞爪,一拳打向对方。”梅非凡的唇微微勾起,完全能够想象轩辕啸气到掀桌的模样。
可她喜欢他在她面前,什么情绪都不隐藏的真实模样。也正因为如此,她一想到要再回到他身边,面对他的厌恶神态,她就不自觉地想退缩。
何况,他根本没有必要帮她。他恨不得东罗罗快点灭亡。但她又不可能什么都不试啊!
东方荷一看她又拧了眉,当下便知道她又想起烦心事了。
“想太多便做不成事。你现在就等着到夏侯家吃香喝辣一顿,然后便快快出发上路吧。”东方荷说。
“夏侯昌为何要见我?”梅非凡说。
“一是我当初坚持你是男儿身,且为了找你而自愿回到他身边,他对你自然好奇。后来,他从密探那里知道了你的真实性别,又让密使把你从无名岛带回东罗罗国,冒了和轩辕啸翻脸的风险,又怎能不看看女扮男装的你是何等角色。”东方荷苦笑地说道,想着待会儿就要见到他了,柳眉不禁拧了起来。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夏侯昌秘密掌握半个北荻商业大计,那他为何会在战乱时到东罗罗?真的只为了看我吗?”梅非凡皱了下眉,觉得不甚对劲。
东方荷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后,才轻声地说:“他说他要看着东罗罗的灭亡。”
“原来东罗罗竟然树了这么多敌。”她想挤出笑意,却只能颓下双肩。
“你啊!一朝为凤女,终生不得清心。之前游历东罗罗国时,你便仿佛考察民情一样。现在天下大势已去,你又想力挽狂澜。为什么不归隐……”
马车在此时与另一部马车并驾而行在车道上,另一部马车车窗未关且嗓门极大的旅人,正大声地说道:“不可能错的!全国各地都贴通告了。都说人已经抓到了,如今正在站笼里。”
梅非凡一听,心又是一痛。
站笼是一种将犯人关在笼子里,把头扣在笼子上方伽锁,脚下则垫着三、五块砖的一种刑罚。
若想犯人活得长一点,脚下便多堆几块砖。若存心要折磨犯人,便一日抽掉一块砖。如此一来,犯人很快便会被勒住咽喉断了气。
以往这样的刑罚只会施用在罪大恶极者身上。现在各地酷吏恶官为了逼税、为了私利,纷纷用这刑罚来对付寻常百姓。
“所以前任凤女罗盈真的没死吗?难怪当初有人传说,一直有人被杀,是因为罗盈十五夜会有与生倶来的奇香,现任凤皇和她的姘头辛渐要找人,宁可错杀也不能冒险啊!”另一名旅人说道。
“那个站笼里的凤女有没有奇香,我们是不知道。但上头说她跟北荻挂勾,提供军情给北荻,我军才节节败退。说是在站笼展示三日之后,就要处决了。咱们去瞧瞧是不是真的。”
“那个人若是真的罗盈,怎么忍心放弃我们不管。现在这个凤皇简直祸国殃民……”
梅非凡听得全身颤抖,完全不敢置信,怎么会有这样指鹿为马的事情发生。罗艳和辛渐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
“停车、停车!”梅非凡大喊出声。
“你要做什么?”东方荷一看她神色激动,立刻懂了她的心思,立刻挡住车门。
“我得去救人。停车!”梅非凡拍着车夫与她们之间的小窗,然而车夫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快车子行进。“快停车!”
“你已经不是凤女了,不许你去自投罗网!”东方荷抓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为我而死!”
东方荷掏出绢巾替她拭去泪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初回东罗罗国时,为何不投靠有志之士,做一番事业?那时会有不少人愿意站在你这边。”
“政局刚变之时,曾经有人冒充凤女起义,那时全被罗艳血腥镇压住了。时日一久,人民既认为我不会现身,对这事便已少了热衷。如今再动念,全是因为轩辕啸也许有机会能力挽狂澜。”她声音颤抖地说,身子又往门边倾去,只一心想着那个被冤枉的假凤女。
“你该知道对人民来说,轩辕啸如果没有你这个凤女,他就只是个烧杀掳掠的海盗。”东方荷皱着眉说道。
“我知道。”梅非凡瑟缩了子,脸色更形惨白。“但我还是得去救那个在站笼里的假凤女。”
“他们布这种局,可能就是希望引你现身。”东方荷柳眉一皱,抓住梅非凡的手,把她压在座位里。
“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因我而白白送死啊!”梅非凡侧过身,用力拍着车窗。“停车!”
“不用白费力气了,车夫不会让你离开的。”东方荷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牢牢一握。“若你执意要走,见完夏侯昌后,我再陪你去。”
“我不能连累你。”
“说什么连累?姊妹还分彼此吗?”东方荷朝她眨了下眼说。
梅非凡蓦地张开双臂抱住东方荷,激动地说道:“我上辈子一定是烧了好香,才会遇到你这个好姊妹。这一年多来,要不是靠着你那只锅子,我早不知饿死在哪个角落了。若我此行没再回来,你……”
“再说不吉祥的话,我就拿锅子打你的头。我既求了夏侯昌,就是要你平安一世。”东方荷弹了下她的额头,旋即一脸正色地附耳对她说:“还有,一会见到夏侯昌,千万别说出你的凤女身分。他对东罗罗怨之入骨,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东方姑娘,咱们到了。”车夫说。
车子缓缓地停止,车门被打开。
梅非凡随着东方荷下了车,只见一望无际的外墙全由砖块砌成,有种铜墙铁壁似的刚硬简朴。
“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得避避风头。”东方荷附耳对梅非凡说。“里头可嚣张着。”
“派这等宽大马车来接人,咱俩连想说个话都还得靠近才听得到,这算是哪门子的避风头?”梅非凡也压低声音回复道。
“等你看到里头后,你就知道那马车根本不算什么……”
正当梅非凡还在目瞪口呆之际,站在铜门边的六名黑衣大汉已经朝着东方荷拱手为揖,齐声唤道:“东方姑娘。”
东方荷点头示意他们推开大门,拉着梅非凡走入。
一股子的林荫树香朝着梅非凡迎面扑来,她一抬眼但见道路两旁栽满油绿松柏,后方更有一排气势十足的参天大树。
两顶肩舆小轿已经备好在一旁。
“东方姑娘,你可回来了。”一名圆脸嬷嬷急忙上前招呼,目光一瞥东方荷竟握着梅非凡的手,脸就先绿了一半。
东方荷一点头,什么也没说,招呼梅非凡上了肩舆软轿。
梅非凡生长在深宫内院,可什么东西没见过,加上轩辕啸那里也够金碧辉煌的,心想应没什么能吓到她了。
可这处宅院的极尽奢华,还是让她对主人夏侯昌好奇了起来。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工雕凿而成也就罢了,像是嫌玉石铺地不够奢华似地,回廊间大柱上根根全悬着夜明珠。
“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富有。”东方荷注意到梅非凡的诧异,也就招呼了一声。
梅非凡才看着池中一大片玉壁,不料在软轿转了个弯后,她竟看到了——
“这时怎么会有荷花开放?”梅非凡月兑口说道。
“那是主人为东方姑娘准备的,里头的水温都让工匠们想法子护着呢。”一直跟在旁边的圆脸嬷嬷说。
梅非凡看了东方荷一眼。
“我名字里虽有荷字,但不特别爱荷,是他为了卖弄。”东方荷轻咳了一声,双颊微红了。
“那可是主人对东方姑娘的用心良苦哪。光是这座荷池就请了四个工匠在护着,天天论着这水温得是如何如何、该栽种什么品种的荷,劳师动众的就为了能看到满园的荷啊。”圆脸嬷嬷笑着说道。
“看来有人很受宠嘛。”梅非凡低声对东方荷说道。
东方荷瞪她一眼,拧了她一把。
小轿在荷花池边止步,代步工具换成小舟。
梅非凡乘着彩舟穿梭于莲池里,正惊讶地数着十来种品类的莲花时,小舟已经划到一处木头栈站前。
栈站之后是一栋花梨木盖成的三进落大屋。
“东方姑娘。”门口几名仆役跪在雪地上正在收拾扔满一地的瓷器残骸,一看到东方荷立刻都惊喜地唤出声来。
东方荷拉着梅非凡一同步下了小舟。
梅非凡看了一眼地上薄如蛋壳的名贵瓷器,此时对于夏侯昌的兴趣已经完全被挑起。
才踏进屋内,暖气迎面而来,梅非凡脚底暖烘烘,再次知道这夏侯昌果然财富惊人——因为这处地下竟埋了暖炕。
“替两位更衣。”两名身着白衣的婢女上前一揖身。
“什么?”梅非凡惊讶地问。
“我们自己来。”东方荷握住梅非凡的手进入右侧内室。
仆佣见状全都倒抽一口气,都傻了眼,眼睁睁地看着从来只服侍主子的东方姑娘领着人进了内室。
东方荷关上门,对梅非凡说:“他爱干净,穿过的衣服绝不穿第二次,宾客来此得先浴身更衣。”
“可这手笔也未免太惊人……”
“对他来说,就是寻常事。”
“你既对这男人如此了若于心,为何离开他?”梅非凡轻声问道。
东方荷与她对望一眼,叹了口气。这一年多来,两人结伴而行时,约莫知道彼此背景及心情,但两人却极有默契地从未曾追问过彼此未提之事。
“我离开,因为太懂他……”东方荷唇边绽出一朵颤颤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