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方荷开始在东罗罗境内探险之际,北荻国唯一靠海的州郡“海城”中一处酒楼包厢里,两个打扮迥异的黑衣男人正面对面而坐。
坐得离大门近些的轩辕啸,头上系着头巾,长发随意往后扎起,腰间挂着匕首和长剑,脚下长靴不客气地箕踞在软榻上,已经喝掉了两斤酒,吃了一斤肉。
夏侯昌亦是一身黑衣,只是一身锦缎袍衫以金线绣着如意纹路,腰带上的各色宝石亮丽得让人目不转睛,头上绾发的玉冠及脸上华丽的银制面具,无一不是富贵之气。而他从入门至今,没吃过一点东西,只是酒却喝得不比轩辕啸少。
“我那边的消息是,东罗罗的宰相辛渐已经部署完毕,准备不久之后就要攻打‘萨西’部落了。等到他一出兵……”轩辕啸看了他一眼。
“等到辛渐一出兵,北荻国二皇子这边就会用协防‘萨西’为由,出兵攻打东罗罗。”夏侯昌接下了话,仰头又饮了一杯酒。
“还是没有东方荷的消息?不是已经两个月了吗?”轩辕啸瞄了一眼大哥冷厉的眉眼,大声问。
“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夏侯昌冷着脸说。
“我不是派了几个擅长水性的人给你,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找到?”轩辕啸抓过一把葡萄放到嘴里。
“他们沿着大湖游了三天,什么都没找到,只知道大湖通往东罗罗境内的一条河,我已经派人过去那边寻找了。”
“那好啊,表示东方荷没死。”轩辕啸拍手叫好。
“她当然没死!”夏侯昌狠狠瞪了轩辕啸一眼,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那你干么摆一张她已经死掉的臭脸?”轩辕啸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
“我都说她没死了,你听不懂吗?”夏侯昌把手里酒杯往地上一扔,一个箭步上前抓起轩辕啸的衣领。
“那你就不要摆这种脸触霉头!”轩辕啸拉开哥哥的手,又塞了杯酒到他的手里。“咱们兄弟现在气数正好。我掌握了东罗罗东南海域的霸权,你是北荻的商主,北荻国政事和二皇子又事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们一联手,这两个国家难道不大乱?”
“他们活该大乱,谁让他们害死我们一家百余口。”夏侯昌一把捏碎酒杯,酒杯割破他的手掌,在他的掌间再添一道血红。
“对,谁要那时东罗罗的神官巫冷和王储凤女罗盈预言我们兄弟会在北荻国掀起腥风血雨,我们怎么可以让他们失望!”轩辕啸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十二年前,他们兄弟贵为北荻二王爷之子,由于国君未有子嗣,早早便下令要在他们兄弟间选择一人为下任国君。谁知道,北荻三王爷,也就是他们的亲叔叔司徒礼,在奉旨前往东罗罗替他们向凤女提亲之时,竟听从了凤女转述神官的预言,便在北荻国君耳边猛进谗言,让国君赐下圣旨,安了二王爷一个满门抄斩的叛国大罪。
他们兄弟因为师傅左青的舍身相护而逃出王府,两人为了复仇及躲避追兵,改名换姓,分别逃亡。
几年以来,兄弟俩事业早已各成气候。而在北荻国方面,当年屠杀他们一家的国君司徒仁,不知是得了怪病或是被人下毒,一年之后便吐血身亡。三王爷司徒礼于是登基为国君。
至于东罗罗这边,当时多事转述神官预言的东罗罗凤女罗盈,也已在一年前,被如今的凤皇罗艳夺位,与神官巫冷同时失去踪影,两人至今生死未卜。
“那个凤女罗盈,应该怎么样也想不到,罗艳夺位,靠的便是你夏侯昌的暗地支持吧。”轩辕啸得意地大声说道。
“我就是要让凤女罗盈也尝尝一无所有、无处可藏的滋味。”夏侯昌冷冷地说道。
“不过这个罗艳和她的宰相辛渐也真糟糕,两人奢yin无度,才登基一年多,东罗罗国势便一泻千里。那个凤女罗盈如果还活在民间,应该也会为此痛心疾首吧。”轩辕啸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是她罪有应得。”夏侯昌冷喝了一声。
“没错!为了凤女的落魄及咱们兄弟的大业,干杯!拿去!”轩辕啸找不到酒杯,干脆把酒壶往夏侯昌手里一塞。
夏侯昌接过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他真恨,恨先前当“药人”时在体内累积的毒,让他怎么样也无法醉倒。喝酒,最多只是让他没法子把东方荷想得太清楚罢了。
轩辕啸看着一只小虫飞到夏侯昌方才捏碎酒杯时落在地上的鲜血,小虫挣扎了几下就死去。
“我之前用一船大礼求来的上官大夫没用吗?你体内的毒还没祛尽?”轩辕啸双臂交握在胸前,皱眉问道。
夏侯昌薄唇一抿。“他说还要再半年。”
“你如果早跟东方把你这身体状况说清楚,她就不会跑掉了。一个女人待在你身边八年,看着你这样三妻四妾,没砍你十刀八刀,我已经很佩服她了。”轩辕啸啧啧有声地说。
“她若愿意砍我十刀八刀,我挨点痛又何妨,但她说——”夏侯昌颓然地倒坐回榻上。“她说我只是家人。”
“那你醉死好了。”轩辕啸拍拍老哥的肩膀,又拎了两壶酒过来。“干了这壶,把怒气全发到敌人身上。”
“那是自然,关于这一切、关于我这体质全都是他们造成的。”他从齿缝里迸出话来,双手再次紧握成拳。
“你不要再捏破酒壶,浪费我的酒了!”轩辕啸立刻抢过他手里的酒壶。
门口传来敲门声,轩辕啸转身背对大门,面向大街窗口。
他们两兄弟相差一岁,且两人面貌极其相似。只是夏侯昌脸颊较为瘦削、双唇较薄,而轩辕啸浓眉、体魄更为魁梧。两人若不凑在一起,因为夏侯昌神色漠然又戴着面具,且轩辕啸外貌剽悍,并不容易让人联想在一块。
但他们若站在一起,任谁都能认出他们的血缘关系。因此在大事底定之前,他们还是要隐藏此事。
“进来,有事便说。”夏侯昌说。
一名黑衣护卫上前,低声说道:“东罗罗今日出兵攻打‘萨西’部落了。”
夏侯昌闻言,冷唇一扬,眼里尽是噬血笑意,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快把这消息传给二皇子和宰相,让他们全都依计行事。”夏侯昌说。
“是。”黑衣使者衔命退下。
夏侯昌知道明日一早,诸臣便会在朝会上发言,说东罗罗名为攻打‘萨西’,暗地则是觊觎北荻土地,要求圣上出兵,攻打东罗罗。二皇子司徒长达则会自愿领兵出战,为圣上分忧。
“你养的那支黑衣军队终于要派上用场了。”轩辕啸说。
夏侯昌长年在各地甚至各国寻找最精良的兵,给予最好待遇、最严格的训练,平时为了累积作战经验,甚至经常出入国内外各大战役,收取大量银两助战。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兵团。
“两国一旦开战,北荻的军队必能攻占东罗罗领土。以二皇子之战功,日后定能取代太子登基为王,而我偷盗王位之事便算是成功。”夏侯昌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开心时的死人脸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轩辕啸翻了个白眼,捉着酒壶咕噜咕噜地把酒全饮光。“东方荷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你如果想要,从现在开始再养个女人八年,不就得了。”
“她如果是个可以随便替换的女人,我何需大费周章地找人?”夏侯昌紧紧握着他挂在腰间的荷形玉佩,嗄声说道。
“那东方荷是什么?”轩辕啸双臂交握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的心。”
轩辕啸脸色乍然一青,他面目扭曲地别过头说:“我要吐了。”
夏侯昌面色铁青地瞪着真的跑到屏风后头狂吐的弟弟。“总有一天,当你遇到一个对你……”
“如果遇到了,求求你快快把她带走。”屏风后传来一声大吼。
夏侯昌低头看着他握在掌间的荷形玉佩,再次告诉自己——
东方荷一定还活着。
因为若不这么想,他便没法子再支撑下去。毕竟一个心死之人,是要如何在世上存活?东方荷一定是在乎他的,否则她不会连寻死都要带着那只他为她而做的铁锅。所以,她不会死,因为——
他不允许。
她以前都白活了!
早知道北荻国之外的天地这么有趣,她早就迫不及待逃离夏侯昌了。
东方荷站在路旁一座临时搭起的铺子前,也不戳破旁人的猜测,便假冒梅非凡娘子身分招呼着前来买东西的客人。
“姑娘,你好眼光,这可是南方最好的木匠琢磨出来的首饰,你瞧瞧这纹路,寻常人哪做得出来。这疋布更是不用说了,是如今宫里最时兴的杏绿色,我们可是用抢的,才抢着了这最后一疋啊……”
这半年来,她跟着梅非凡走遍半个东罗罗国。每到一处新的州郡,梅非凡总能说出当地特色,而她就依照梅非凡所说的,买下当地特产再到他地转卖。一路以来,倒也攒赚了不少银两。
而让东方荷开心一事,不仅于此。北荻国男尊女卑,女人皆为男子财产。可在东罗罗国内,因为主政的凤皇一直都是女子,因此民风和北荻国大不相同。她以前在北荻国,旁人待她是一回事,是因为她背后是夏侯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做生意时,当家做主的人是她这个“梅家娘子”而不是梅非凡。
“大姊,你那价钱,我是决计不能卖的。我今日收摊了。”东方荷对着一名已经叨念了半个时辰的妇人摇头,纤手一扬,将所有东西全都卷收好,对着身后客栈嚷嚷了一声。“梅非凡,还不快点下来。”
“是。”梅非凡应了一声。
“我看就三两吧,你卖是不卖。”中年妇人扯着东方荷的袖子,硬是想买那只雕工细制的花梨木簪。
“你加到十两,我也不卖。”东方荷推开她的手,不喜欢被人随意碰触。
“东西全搬上车吗?”梅非凡驾着小车走到她的身边。
“对,然后我们到湖边赏荷听曲,我替你准备了菊花饼当点心。”那几年跟着夏侯昌,多半在生意中钻营,实在没心情享乐。之后,夏侯昌功成名就,身边也已经妻妾成群,她又怎么有心思去享乐。
“如此甚好。”梅非凡笑着说道,低头帮忙收拾起行当。
“女为悦己者容。你这夫婿年轻又顺着你心意,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买木簪想挽回夫婿的心情。”始终站在一旁没有离去的妇人,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夫婿自从娶了小妾入门后,便没再搭理我……”
东方荷听着这个大娘的叨叨絮念,不免多看了一眼,心想还有谁比她清楚男人的花心会有多伤人。她低头在包袱里找了一找,拿出那支发簪说道:“好了,就五两卖给你吧。”
“太贵了……”
“你买是不买,就一句话,否则我走人了。”东方荷打断大娘的话,一手收钱一手递货,右手胡乱一挥后,便催着梅非凡驾车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