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子时的逃诩,星月无光。
被重重乌云覆盖住的墨色天际,厚重的云间掠过一道又一道的诡异七彩电光,却不闻雷声。
城中原本人来人往的青石板道路上,此刻几乎不见人影,在愈垂愈低的漆黑天幕与不间断的骇人闪电映照下,整座城显得分外诡谲。
但此时的城南,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不停地向南逃窜疾奔,她略显稚女敕的脸上满是热汗,因为一群荷刀举剑的凶恶人士,正如影随形地紧追在她身后。
“追!绝对要让他永远没有机会将今夜所见所闻说出去。”
是的,就是这样。
如今在暗夜中狼狈逃窜的黑影,正是女扮男装上大街来溜达,却不小心目睹一件掳人勒赎案件,而遭歹人追杀的倒霉路人甲——谭雪。
“早知道就听长老们的话留在家里了……”
是啊!明明只是想散个步,顺便看看那奇怪的闪电为何能如此绚烂诡谲而已的嘛!
包何况,什么时候逃诩城竟变成连散个步都会不小心目睹犯罪现场的地方了?
难怪最近她义父每天得那么辛苦的上朝、下朝,日日烦心得睡不着觉……
心中虽不住地嘟囔着,但十五岁,一身少年装扮的谭雪,脚步却停也没敢停,依然不断地向前狂奔,然后在望见前方那绝对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后,埋头咬牙向内冲去。
仅管再跑就是乱葬岗了,但若不跑,她停下脚步的地方,就成了她的乱葬岗了!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请继续休息,若我逃得过今日,改明儿个一定带上好酒好菜,来给你们大家陪个礼、道声谢……”
“他进乱葬岗了。”
“继续追。”
在谭雪不住的喘息声中,身后追兵的脚步愈来愈近,她快速地左右扫视了一下,当望见左手边的树林似乎有几栋废弃木屋的阴影时,连忙将身子闪入树林中。
但不知为何,当她的脚步愈来愈靠近那几栋废弃木屋时,她的身子却开始有些微寒,全身的寒毛缓缓竖立。
这种阴森得令人有些肃然生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她自小胆子就比心眼大,虽说梦族七长老自小就教导她,在这世上本就万物并存并生,没什么了不起的,况且,游戏而还远远比妖物鬼怪更骇人,可此刻的她,究竟该进,还是不该进呢……
一阵狂风疾扫,将地上的落叶一片片扫至谭雪身上,打得她浑身发疼,但在追兵声愈来愈近时,她一咬牙,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我梦族的列祖列宗,我是谭雪,请给我勇气、给我力量,让我能抬头挺胸的向前走……”
在口中的祈祷声中,谭雪的心缓缓静了下来,而心底更涌起了一股源源不绝的勇气。
焙缓睁开眼,谭雪毫不犹豫地踏在纷飞的树叶上,在暗夜中那格外令人发怵的嘎吱声中,向其中一道门走去,然后再走至门前时,猛地一愣——
因为那道破败的木门,竟自动开启了!
望着眼前的异象以及门内的阒黑,谭雪的心急速地怦怦跳动着。
那道门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世界?而她若走入其中,看到的又将是什么……
仅管心中忐忑,但谭雪终究还是在雷鸣般的心跳声中缓缓踏入,因为她太明白,进去,了不起被鬼怪吓昏,不进去,肯定会被后头那群人当场砍死!
可出乎谭雪意料之外的是,木门的那头,虽如同她所想般的黑暗,却没有她所想般的脏乱、恐怖,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皂香,以及一阵规律的运转声……
她不断地向前走去,待走过几道自动开启的门,进到一间更黑的屋子,并接连踢到了几个像是家具的坚硬物后,她在黑暗中模索至一个窗台旁蹲去,将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大屋外传来的细碎人声——
“快进去找找啊!你们愣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做什么?”
“这是逃诩……最著名的……鬼屋……”
“鬼个屁,老子进给你们看!”
那个凶恶的话声刚落,谭雪便听到了一声嘎吱声及几声惨叫声。
看样子那道木门,又自动的开启了。
“叫什么叫?老子都给你们叫烦了,还不快给我搜。”
仅管那个凶恶的话声依然凶恶,但谭雪听得出来他已有些气虚了。
而待几个脚步声陆续进到屋内后,谭雪更是屏气凝神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杂沓、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惊人的惨叫,在漆黑屋内此起彼落的响起。
“妈啊!表啊!”
“救命啊!别杀我啊……有鬼、有鬼啊!”
“阿仁,快拉我一把,待我一起走啊!”
听着那其实就在自己附近,却惨绝人寰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叫声,谭雪的心跳更急促了,但她却又实在好奇,好奇到底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竟吓成这样,让她更好奇鬼究竟长成什么样……
待人声全退出屋外,整座木屋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时,谭雪鼓起勇气微微站起身子,露出小脸的上半部向窗台外望去——
小院,很寻常,但小院内的景况,却似乎有些不寻常,不寻常到让她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那群大男人会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这间“鬼屋”。
那景象就连向来自诩大胆的她看了后都四肢僵硬,脚底冷寒。
就见暗夜之中,诡雷之下,一名身材颀长,身着黑衣斗篷的男子诡谲地立于小院中。
狂风吹得他身上的斗篷飘啊飘得,他头上的黑色发丝,骇人般地呈现这放射状在他脑门上直立,而他平开的双手之中,游动着一团仿佛有生命似的鬼火。
在鬼火的映照下,他双眸紧闭、忽明忽暗的脸庞显得那样的惨白、诡奇,并且还带着一股恍若对四周之事全然无感的异样平静,可他的唇角却又挂着一抹浅浅的古怪笑意……
这就是鬼吗?长得还真人模人样哪——若不论他那头呈放射状的发丝的话。
原来,鬼的睫毛也可以这么长、这么好看啊……
望着眼前这个“鬼”,谭雪心中兴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更多的好奇,好奇鬼为什么跟人一样有手有脚有身体,最重要的是,鬼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满足?
是的,满足。
虽然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但不知为何,谭雪总感觉那笑容里,真的有着一股恍若小阿在玩心爱玩具的单纯与畅快。
不知自己究竟这样傻看了多久,但看着看着,谭雪却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咦?斗篷烧起来了!
忍不住倏地由窗台飞出,谭雪急冲至院内一角的水缸旁,抄起一旁的水桶,将水一桶又一桶快速地淋在他的头上与全身。
别苗,熄灭了,而一阵浓烟,笼罩了黑衣男子整个人。
“你……”清了清喉咙,谭雪的嗓音有些微颤,“没事吧……”
恐惧,当然是存在的,但鼻尖传来的焦味,让谭雪足以鼓起勇气开口询问,因为幽灵鬼怪应该是不会被烧成如此狼狈的模样吧?
应该吧……
谭雪的话虽问出口,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听到一声长长地叹息伴随着一个飘忽的嗓音在院内缓缓响起——
“唉!失败了。”
失败?
什么东西失败?
未待谭雪再度开口,男子便一句话也没说地径自“飘”入另一侧的屋内,独留她站在小院中。
正当她脑际混沌,考虑着该走还该留时,突然,一阵嘎吱声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就见一个不知由哪里出现的小木人,竟缓缓地飘向她,而小木人手上与身子相连的木头托盘上,还放了一杯热茶!
“这……”望着那个小木人,再望着那杯飘散着茶香,氤氲着热气的茶,谭雪愣了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谢谢。”
老实说,这是谭雪第一回对着一个小木人道谢,但人家既然送茶来了,说声谢谢也是应当吧?
就这样,谭雪像陷入一个迷幻之境般地傻坐在小院里的大石上,手里端着那杯热茶,瞪着那个小木人。
“抱歉,方才麻烦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谭雪的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飘忽的嗓音,而她的才同时发现,原来布满逃诩的浓厚乌云不知何时已然散去,皎洁的月光与星空缓缓浮现。
“小事一……”下意识地先望向身旁发话者映在地上的影子,谭雪在确定此人真的是人后才缓缓抬起头,可她的话声,却整个停顿在半空中,半晌后才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桩。”
但她这回的停顿,并不是因为惊慌,而是因为诧异。
诧异他的温文尔雅,诧异他的清澈目光,诧异他再不诡异且浑然天成的一股优雅气质,更诧异他那虽依然有些苍白,却异样俊挺、年轻,且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眼熟的脸庞。
这长相、这气质……她在哪里见过?
“抱歉,能否麻烦你稍微让一让,让我瞧瞧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正当谭雪努力地在脑中思考之时,突然,她又听到那飘忽的嗓音再度响起。
“喔!懊。”
连忙由大石上站起,谭雪好奇地望着他手持着一个发亮的圆球蹲去,他轻皱着眉,专注地望着那颗大石上写的怪字、画的怪画,而口中吐着一大堆她听都没听过的数字与名词。
靶觉着男子似乎是想由那块被他画满怪字与怪画的大石上试图为他方才口中的“失败”寻找解答时,她的眼眸眨了眨,在闭上眼沉静了一下后,手突然朝大石一指——
“这里。”
老实说,谭雪一点也不明白这名男子为何那般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那颗古怪的火球,又为什么要如此做,而她更不懂他口中所有的喃喃自语,但她依然使出了她梦族一脉相传,却极耗费体力与灵力的“灵光术”来助他一臂之力,只为不想再望见他苍白脸庞上那紧皱的眉心……
“这里是吗?”听着谭雪天外飞来的话后,男子竟真的移转眼眸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在一段长之又长的思考后,眼角与唇角一起浅浅的笑开了,“嗯!是这里。”
这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望着男子轻浅又开怀的笑容,谭雪微微有些痴了,毕竟她早明白,自己之所以存活于世间,目的就是为了可以让拥有这种笑容的人多一些。
只可惜,这世上的人,总看不开、总想不透;总要求得太多,总付出得太少……
“小兄弟,谢谢你为我解惑。”
“不、不,你言重了,更何况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发现自己似乎瞪了人家太久,谭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然后在望见云间那颗闪亮的星辰时低呼一声,“啊!是启明星!”
“喔!时辰到了。”
听到谭雪的话后,男子芮聿樊喃喃低语一声后,突然一转身,轻轻飘进屋内,而待他出现时,他手中拿着一个谭雪从未望见过的古怪器物,将之架设在小院中。
望着芮聿樊旁若无人的举动,谭雪只觉得有趣,她不催也不走,就静静地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脚下穿着的,那有着几个古怪木轮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