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她的苦,他也有他的,她明白的,因此,就让一切在今夜全部结束吧!
月噙香低下头,最后望了一眼沉睡中的柳孤泉,望着他那有些憔悴且削瘦的俊颜,她一咬牙,含泪将手伸入怀中。正当她打算将藏在怀中留给他的书信掏出时,微暗的房内突然响起一个低哑的嗓音――
“如果可以,这一刺,能否等到十天之后?”
“你……”泪眼模糊之中,月噙香尚在怀中的手蓦地愣了,她缓之又缓地抬起眼,望着那个她以为早已沉睡的身影缓缓坐起,“你怎么……”
“很抱歉,他给你的魂死丸对我并不管用。”柳孤泉将手伸向月噙香的怀里,当模及那把冰冷的匕首时,他的嗓音是那样的僵硬。
“魂死……丸……”听到柳孤泉的话后,月噙香的嘴角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会是“魂死丸”?
许希明明说给她的是只会令人昏迷的“夜香丸”啊!
怎么会是这种在服用后,整个人变成活死人的阴毒药物?
是否许希根本早料到她下不了手,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老实说,你恨我是应该的,毕竟我取走了你的清白,还在你成亲前那样——”黑暗中,柳孤泉的话声再度响起。
“不要说了!”月噙香一把打断柳孤泉的话,压抑住心中的痛苦,冷冷说着,“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些!”
是的,不必再说了,不必再说这些会再度加深她心痛的任何话语!
只要走,走得远远的、远远的就好。
“或许你不在乎,但我在乎。”听到月噙香的话后,柳孤泉的嗓音是那样的紧绷,“因为无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的行为都不该如此低劣,如此不光明磊落。”
“你……”俏脸,惨白如纸,月噙香的心,还是碎了,在她以为再不会更破碎的时刻。
因为她终于明白,在柳孤泉的心中,她根本彻头彻尾只是一个不值得一哂,一个无耻败德之人!
所以他才会在纵使洞穿了她的“阴谋诡计”之后,依然装傻、装睡,只为亲口告诉她,他永远不想成为一个如同她一般,低劣、不光明磊落之人。
“我承认我咎由自取,因此我请你给我十天的时间,待十日后,你将可以用比直接杀了我更好的方式来取走我的性命,并用此来成就你,也成就你的他。”
“你在……说什么……”黑雾笼罩下,月噙香抬眼望向那冷漠嗓音的来源处,话声整个破碎。
他要她用比杀了他更狠的方式毁了他,然后要她用这种方式来成就她?
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人啊?当她是什么样的人啊……
“那三个孩子,是鬼族的遗孤。”望着屋外那被乌云掩去一半的微弱月盘,柳孤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而我,也有一半的鬼族血统。”
“什么……”听到柳孤泉的话后,月噙香原本愈来愈空洞的眼眸忍不住焙缓瞪大了。
那三个女圭女圭不是他的?是鬼族的?
而他,也是鬼族?
“我不是个聪明之人,更不是个有足够权谋之人,所以一直以来,我能做的,就是负责医治我鬼族同胞,以及秘密收容、保护那些双亲遭受迫害的鬼族孩童,然后将那些天生体质虚弱的孩子调养好后,为他们编造一个新的身分,再将他们交给愿意要孩子、想要健康孩子的善良人家。”
“你……”听着柳孤泉那愈来愈低,却那般坚毅的嗓音,月噙香再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因为她本以为他要说出的是他妻子的身分,可谁知竟是比那更撼人的极机密!
包何况一直以来,她就像所有的逃诩人一般,以为他只是个不善交际的普通东琅族人,却从不知道他竟是鬼族之人,而且做的,还是这样危险、隐密,却高贵的工作……
“当然,我也绝不是个如此良善的善男信女,我自会用药物控制住一些有权有势的病奔,然后在最危急之时,让他们为我所用。”望着月噙香一语不发的静默,微弱月光映照下的柳孤泉,嗓音是那样的飘忽,“我之所以一直藏身于御医苑中的最主要目的,更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将害我鬼族同胞流离失所的鬼族叛贼李东锦及其党羽直接毒杀的机会。”
“鬼族叛贼……国舅……李东锦……”听到这里,月噙香的嗓子整个乾涩了。
“只可惜他们比我想像的更小心、更谨慎,压根就只相信自己的心月复,连我这个首席御医都不予理会。”
终于,彻底的明白了。
当回想起那破庙中曾亲眼目赌的一切,月噙香就明白在现今的逃诩城中,确实依然存在着一群视鬼族为次等民族的极端变态人们,而且那些人之中,还有极为位高权重之人,这人,就是他口中的李东锦。
而柳孤泉竟一直以一人之力,努才地护卫着他的同胞,一直以一人之力,希望能挽救一些他那些受苦的同胞……
这样的人,竟因她而卷入了这场风暴之中,令得他家不成家,更令得他必须连夜遁逃。
上苍,她究竟做了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许久许久之后,月噙香终于缓缓望向柳孤泉。
是的,为什么要告诉她?
因为这个大秘密,是绝对足以令他彻底丧命,并令他一直以来的努力灰飞烟灭的啊!
“因为我的良心过不去,因为无论你在不在乎,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对你所做的事。”柳孤泉冷笑一声后,僵硬地说道:“所以请给我十天时间,让我安排一下孩子们,以及我自己的一些私事,而十天后,你便可以去告发我,我相信,这会比直接杀了我,更让你痛快些。”
原来他竟如此恨她,恨到连他多年来的志业都必须咬牙放弃的地步。
是啊!为什么不?毕竟若不是她,他何苦饱受这一场膘乱?
“那……你的妻呢……”在终于明了了一切之后,月噙香恍恍惚惚地问道。
是啊!他要她告发他,但他都没想过他的妻与他的子吗?
“妻?你认为我这种天天生活在生死边缘的人,能娶妻吗?有资格娶妻吗?”听到月噙香的话后,柳孤泉冷冷一笑。
“那你到矩城去……”月噙香愣了愣,抬起头望着柳孤泉。
“自是为了去救一位对我鬼族有莫大恩惠的女子。”柳孤泉冷漠地回答道。
他没有妻也没有子?
难道那妻与那子也都只是为了掩护他身分的烟雾弹?
老实说,此时此刻,月噙香已彻底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因为她的脑子根本无法思考了。
“我绝不食言!”望着月噙香古怪的静默,柳孤泉再一次说道:“到时你若将我告发,我保证你与你的夫君必定从此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她与她的夫君必定从此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她哪来的夫啊?现在的她,连自保都成问题了,又如何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此刻最重要的是,向来独来独往,没有任何权势与有力朋友,并身怀如此大秘密的他,再不能留在有许希的逃诩中!
彬许她已没有了未来,但她绝不能让这样忍辱负重的他,陪着她一起坠入那世间最最污秽的泥沼中。
“你不必再用任何诡计蒙骗我了,我上当受骗过一次,已经够了!”所以,月噙香让自己痛着心、铁着脸,朝柳孤泉冷冷一笑。
“我没有骗你,上回——”听着月噙香那声冷笑,柳孤泉心一抽紧。
“不必再说了,因力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月噙香一把打断柳孤泉的话,缓缓由床沿站起,背过身向房门走去。
“既然如此,你何不现在就杀了我?”望着那个纤弱而颤抖着的背影,听着月噙香口中决绝的话语,柳孤泉咬牙说道。“因为我自知今日杀不了你。”
当脸上的泪再不会被人望见时,月噙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然后任热泪全聚流至唇旁,“但我相信,这世上、这逃诩,总会有杀得了你的人,比如许希,及他那帮见钱眼开,积极寻找你大秘密的手下。”
“你……”
“所以,若你活得不耐烦了,尽避可以继续留在逃诩。”月噙香颤抖着手轻轻推开门,但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焙缓回头,然后在泪眼模糊中,最后一次,将那张刻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脸印在脑海中,“但请永远,别再出现在我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
门,轻轻的关上了,远处的鸡鸣声,响起了。
“噙香?”望着门扉下的泪滴,回想着方才月噙香离去时那削瘦小脸上的泪痕,柳孤泉再忍不住地出声唤着。
因为他想知道那地上的泪珠,是怎么回事?她眼底的伤痛,又是怎么回事?她过得不好吗?
他那日怒急攻心地伤害她并离去之后,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尽避想起身向前追去,但柳孤泉却无能为力。
因为许希的“魂死丸”虽不管用,却不代表完全没效,因为现在的他其实连走动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又痛又急地望着阻隔着他与月噙香的那道房门,只能又痛又急,眼睁睁地望着她的泪,遗留在拂晓的寂静风中……
一间茶坊之中,一个戴着竹笠,满脸胡碴,憔悴而又风尘仆仆的男子静静坐在二楼靠窗的包厢中。他就那样坐着动也不动,就算桌上的茶早凉了,依然动也没动一下。
一阵轻风吹过,突然,他背后隔着一道竹帘的另一个包厢传来一个磁性、醇厚,但醇厚中又带有些戏谑的嗓音――“后事都交代完了?还没有需要补充的了?给我醒醒,问你呢!木头,你这个平常看起来一句话不吭,结果只因心情激动一下,就差点把大夥儿都给卖了的‘好’兄弟。”
“抱歉。”柳孤泉低下头闷声说着。
“好,既然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没话说了,那现在换我说。”竹帘后的男子轻啜了一口茶,“你的贴身女侍官叫月噙香?”
“我没有贴身女诗官。”一听到“月噙香”三个字,柳孤泉的眼眸蓦地一沉,而臂膀微微僵硬了。
“没有?”听着那怎么听怎么有问题的回答.竹帘后的男子笑了笑,“那就算了。”
轻风继续在吹,一股古怪的沉默弥漫在两个背对背的男子之间,而最后,还是柳孤泉先沉不住气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算什么!”
“我昨日啊!收到一张请帖。”听着柳孤泉那再掩饰不住的粗暴语气,竹帘后的男子嘴角微微一勾。
“那关我什么事?”柳孤泉仰头将茶整个倾入口中,只觉得一阵气闷。
“你看了就知道关不关你的事了。”竹帘那头的男子缓缓由袖中取出一张请帖,将请帖向后一推。
“这是……”望着那张俗气至极的烫金大红帖,再望清帖中所写的字后,柳孤泉的脸整个铁青了,而额旁青筋更是一突一突地跳动着,“她不是……为什么?”
“为什么?”竹帘后的嗓音冷冷一笑,“因为某人放话要绝了她的生路,而那个某人,据我所知,与她是同父异母,自称逃诩第一名医的许希。”
“许希……是她的兄长?”听到这话后,柳孤泉的下颚微微颤抖了起来。
怎么可能?许希竟是月噙香同父异母的兄长?
那她怎么一点都没有跟他提起过?就算他伤害她时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