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宗与南贞军一役后,往常到了冬日都冷清清的城主府中,近来总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已,许多城民排队来到城主府前,为的就是希望能见上宗主夫人一面。
无论是战前的准备,还是和战后的一连串处置,斐净取代了以往负责这些事的湛朗,手握大权的她,在战后三日,即打开狼城迎接由原小学皇帝应她要求急派而来的一支太医队伍,专门帮狼宗那些以往受了伤后都随意处置伤口,还一脸不在乎的汉子疗伤。
打理完受伤的伤员,斐净本着物尽其用的信条,将一班太医留在城主府中,开始安排他们为城中的百姓们看病,于是那些天,城主府内外皆是携家带眷来看病的城民。
原本就是草原上牧民的狼城城民们,往常病了,就是随便找些草药吃吃,一旦病重,就只能生死由天。可在夫人来了之后,他们这些一辈子从来不曾看过大夫的人,头一回所看的大夫,就是原国皇宫中专门替皇帝治病的太医,这让他们顿时兴起了一股和他们当年在遇上宗主时,一模一样的感激之情。
于是在太医们打道回府后,斐净就成为了城民们参观的对象,天天来到城主府的大门处,脸蛋红红地坐在花雕替她搬来的大椅上,接兄一个个前来感谢她的城民。
眼看外头的雪势愈下愈大,而坐在椅上接见城民的斐净身子也抖得厉害,湛朗取来新制的大氅将她裹好,再转身告诉前来的百姓们。
“你们都消停消停,明日起都别再来了。”
众人难掩脸上的失望,“为何?”
“夫人天生就怕冷,没见她都冻得发抖了吗?”湛朗弯身将她抱起,斐净的两手立即紧紧攀住他的颈项,“你们的心意夫人收到了,天寒,都回去歇着吧。”
“是……”
湛朗转身再向另一人交代,“木木西,城中的事务就交由你暂管,我陪夫人歇个几日。”
“没问题。”眼下也没什么大事,而诸国在这一役后,恐怕好一阵子都不敢再对他们狼宗动什么心思。
一路被湛朗抱回府内,斐净边打着呵欠边靠在他的肩头宣布。
“我这几日都要住在浴池里。”连吹了数日的寒风,她承认她被北方的天候打败了。
“住在浴池里?”弃他改就热水,真有冷成这样吗?
“嗯。”
“想住浴池就住浴池吧。”反正那个小皇帝就像在补嫁妆一样,知道她怕冷不耐冻后,成车不要钱的煤就是拚命往狼宗送。
她决定要拖他一道下水,“你也要陪我一起。”他虽不说,但她看得出他也累坏了。
湛朗止住脚下的步伐,带着坏坏的笑意问。
“夫人不怕我动歪心思?”妖界可从没出产过什么君子,更加不存在什么柳下惠的无聊美德。
“动吧。”斐净不但不在意,反而怀疑地睨向他,“不动我的歪心思你要动谁的?美人的吗?”
他赶紧以正清白,“有夫人足矣,我哪会看上什么猴子?”
“口说无凭,跟我去澡堂实践一下夫妻业务再说。”她拉拉他的襟口,指挥着他朝澡堂的方向前进。
“是!”
专用澡堂内,遍铺具有保温作用的青玉砖,蒸腾湿热的水气四下弥漫。
与湛朗好好实践过一回夫妻业务后,斐净任由乌黑的长发漂在水面上,靠在浴池的一头,看着占据了浴池另一头的湛朗,此时他表情舒适放松,嘴角还因心情甚好一直保持着上扬。
“湛朗,你说我到底爱不爱你?”
原闭目歇息的湛朗张开眼,“夫人怎会突然问我这问题?”
她状似有些困扰,“因我发觉我似乎一刻都离不了你。”就连只是分据浴池两头,她都忍不住要嫌弃当时她没事把浴池做得那么大要做什么。
“那是因为夫人怕冷。”湛朗移动身子来到她的面前,池面泛起了一阵阵的水波。
“可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别的。”只是怕冷,她也不至于会变得那么黏人,再加上,南贞军来犯那时……
“别的?”
斐净专注地凝视着他,南贞军来犯那时,当她知道了他被相级高手包围了后,前所未有的怒意占据了她,以往的她从不认为自己嗜杀,最多只是以战止战而已,可那一刻,她从没那么想杀光那些相级高手,在人头攒动的战场上,一刻不见他的身影,她就觉得心慌不已……
“我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只是爱了。”她状似自说自话,然后又自行下了结论,“虽然纳兰先生没教过我夫妻之间的情爱,可我总觉得,它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夫人一向都很聪明。”湛朗揽过她,大掌滑上她背后细致的肌肤,“要我来说,爱是一种感觉而已,它不必验明正身,也不需成日挂在嘴边,只要我俩都能感觉得到就成了。”
“是吗?”
“当然有时也可以身体力行去证明一下它的存在--”他俯子,正笑着想再与她演练一回夫妻业务,身子却猛地一僵。
斐净也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对,“湛朗?”
体内沈积在丹田中的内力,此刻正不安分地窜动,湛朗起初不明白那些内力怎会变得如此暴动,但在丹田深处莫名涌出了更多的内力时,他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斐净在他还泡在水中调整着气息时,已经出了浴池换上衣裳,在他一把气息控制住后,即赶紧拉他出来,一穿好衣裳便快步拖他回房里。
回到房中的湛朗便坐在床上打坐,几刻钟过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你怎么了?”等待一边的斐净,见他睁眼便马上凑上前。
他徐徐吐了口大气,“没事……”
她并不相信他口中的这个没事,拉过他的手腕替他诊起脉,不久即蹙紧眉心。
“你的脉象很怪。”乱得就像在他体内有团风暴似的。
湛朗不得不说出他的推论,“很可能是……要提前晋阶了。”
晋阶?
他如今已是相级中阶,要是再晋的话……
斐净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相级高阶?”
“嗯。”
她登时回想起,她家二哥斐枭当年为了晋阶,可说是在历经了九死一生后这才勉强突破境界,而那时,她头一回在素来稳重的纳兰先生面上看到了慌张失措,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惊恐,后来她才知,斐枭差点就一脚踏进了黄泉里。
“别担心,只要晋阶成功,日后我就更有能力保护你了。”看出她的惧怕,湛朗小声地安慰她。
斐净一把推开他霍然站起,“你肯定你能活着出关?”
为什么自古以来相级中阶虽是不多见,但并不乏武者练上这一阶层,可却几乎找不到相级高阶的存在?而将级,则是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那是因为,一旦踏入相级中阶之后,要想再往上晋上一阶,难度与登天无异,一旦想晋级就得赌上性命。偏偏十有八九的高手们即使赌上了性命,也大都死于晋阶,到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成功晋阶还活着的,就只有她家二哥斐枭一人而已。
想当年她的父亲斐冽为晋相级高阶,不惜用上魂纸许愿来助己一臂之力,结果却仍是晋阶失败,并在走火入魔后成了个六亲不认的杀人疯子。
这要她怎么相信他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关?怎么相信?
“夫人……”他才想好好开导她一下,却被她急切的声音打断。
“你能不能不晋阶?”
他一怔,“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水满则溢,更何况是已经有了晋阶的迹象?他可不想再重演一回爆体而亡的旧事。
“那就不要武者之力,废了它吧。”斐净咬牙做出决定,“反正你是妖又不是人,你有妖力不是吗?何必非要像人间的武者一样晋阶?你就别去冒那个险了好不好?”
“夫人,你冷静点……”湛朗瞧她的神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才伸出手,却被她激动地挥开。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会死的!”
湛朗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废了一身的武力,但自从他练上了相级中阶后,他发现与他的妖力相比,武者之力更适合他也更适合这座世界。当年他的妖力在渡劫失败后,几乎散得一干二净,还是修炼了好些年才能恢复四成,但他也不敢再修炼下去,因在有过渡劫失败的经验后,他可不敢再次轻易挑战渡劫。
斐净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抖索着唇,声音泛满了哀求。
“别晋阶吧,就当是为了我……”他好不容易才以魂役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那该死的晋阶再次离开她?
“夫人忘了?在我身后还有一支狼宗,在诸国环伺的情况下,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从不曾看她任性过,也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湛朗不禁心疼地抱紧她,“我向你保证,我有把握能成功晋阶的,你真的不必担心。”
然而他的保证,却不足以让斐净放下那颗为他悬着的心。
自那一晚后,城主府中的人们发现,他们怕冷又爱睡觉的夫人,居然不再爱睡觉了?
她就是一整日都紧张地跟着宗主,小鸡似的追在宗主身后到处跑,宗主上哪她就上哪,再也不因天冷而畏寒地回去房里窝被窝,哪怕宗主要胃着外头的大风大雪去巡视边界,她也都照样跟上。
湛朗叹息连天地抚着额,真不知该拿身后的跟屁虫怎么办。
“夫人……”难道她要保持这状态直到他闭关晋阶为止?
“不能跟?”斐净咬着唇,那模样就像是他狠心要抛弃她。
“……跟吧。”
近日来湛朗忙碌不堪,忙着为日后报复西苑与南贞两国作打算,更忙着安排好城内诸事,因他不知这回他闭关晋阶得花上多久时间,不安排好事情再交给斐净,他不放心。
夜里他将一直都患得患失的斐净抱进怀中,强迫近来精神好得太过异常的她睡觉。
“睡吧,我不会不说一声就去闭关的。”
她很坚持,“我不困。”
“别骗我,你都好几日没熟睡过了。”就算强迫她睡了,夜里只要他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从床上跳起来,要他觉得她没在装睡都难。
或许湛朗还能由着她闹,但跟在她后头的花雕则是再也受不了了。
“小姐,你节制点!”
斐净抿着嘴,不说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花雕教训。
“别忘了姑爷是妖不是人,他都说他有把握了,你还穷担心个什么劲?少在那边自己吓自己了!”瞧瞧她,都把自己吓成什么样了?姑爷是要在武艺上更上一层楼,而不是去送死,有她这样担心的吗?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她冷不防地问。
“不会的,姑爷他--”
斐净的眼中带着水光,“谁能保证他不会丢下我?你能吗?他能吗?还是谁能?”
“小姐……”见她这模样,花雕除了叹息外,什么也都说不出口了。
当湛朗将一切安排妥当,闭关的时间也被他拖到了刻不容缓的一刻,他抱着红着眼睛的斐净在她的耳边道。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斐净没有说话,只是两手环住他的颈项,埋首在他怀中不肯抬起头来。
湛朗柔柔向她保证,“别忘了我是你的魂役,谁人你都可以不信就是一定要信我,我绝不会让我的魂主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