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聂仲尧搭的车子驶离社区之后,晓蝶脸上的笑容终于撑不下去了。她表情惨澹,宛如游魂般地回到屋里,呆呆地回到被很多可爱玩偶点缀得五彩缤纷的婴儿室,拿起婴儿床上的小枕头,泪水又再度占据眼眶。
她又跌坐在地,任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尽情淌落,颤抖的手打开纸盒内漂亮的童装。有一套是可爱的鹅黄色调,另一套是粉蓝色系,都拥有整套的小帽子、小外套、小衣服、小内衣、吸口水的围兜兜,以及比掌心还小的小袜子。
她还记得这是前几天仲尧陪她去选焙的,因为还不知道胎儿的性别,所以他说选择鹅黄、粉蓝这些中性色彩准没错。不过,当他看到一套好漂亮的粉红色蕾丝小洋装,搭配缀着蕾丝边的小睡帽和柔软的外出抱巾时,他立即爱不释手,直接就刷卡买下了,还说希望她肚子里的是个漂亮的女儿,这样他一定会买来很多很多美丽的小洋装,让宝贝女儿一天换一件,当个最受宠的小鲍主。
她知道,他真的很努力了。他用尽全力克服童年的阴霾,为的就是给她一个最幸福的家,好好地迎接两人的心肝宝贝。
只是,他真的被他父母伤得太深太深了,那两道伤痕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给撕裂了。那些恶梦不肯放过他,宛如鬼魅般地纠缠他,每回看到他又作恶梦时,她整个心就会紧紧缩成一团,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样对吗?这样真的好吗?
她希望自己带给仲尧的是幸福、是快乐、是笑容,而不是恶梦和强颜欢笑。
拿起小婴儿的睡衣,无法停歇的泪水啪答啪答地掉落,她轻抚平坦的小肮,声音颤抖地说:“宝宝,别担心,妈咪很好,妈咪没有哭……看,把拔真的好爱你喔,你都还没出生,育婴室里就拥有各式各样的玩具了。他还傻气地买了好多适合儿童看的绘本,还有童话故事的DVD,呵呵,这些DVD和书够你看到上小学都还看不完呢!你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把拔喔……”
泪水滑落腮边。“把拔真的超爱你的,他还跟妈咪去上妈妈教室,很认真地学习如何帮小babY洗澡、换尿布、泡牛女乃喔!全班只有他一个男生,可是他学得比谁都认真呢!他甚至还做笔记,遇到不懂的就举手发问,让我们这群准妈妈自叹弗如呢!”
哀着肚子,她哽咽地道:“所以,你要在妈咪的肚子里乖乖地长大,一定要乖乖长大喔!再过七个月,我们就可以看到你了,你也可以看到最疼爱你的好把拔,还有妈咪……”
晓蝶打电话到妇产科询问过是否可以更改产检的时间,不过因为院长很忙,所以护士小姐还是请她今天过去产检。
下午五点多,晓蝶换上平底鞋,挽起自己缝制的碎花小包包出门。
熬产科离这里很近,走两条街就到了。
产检后,院长跟她说胎儿一切正常,不过因为晓蝶本身有贫血的现象,为了补充营养,院长开了铁剂给她服用。
离开妇产科后,她慢慢地散步到一旁的小鲍园,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快乐玩沙、荡秋千的小朋友,这时,手机响了。
她一接听,便听到母亲慈蔼的声音。
“晓蝶啊!”
“妈?”她有些错愕。“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母亲怕影响她上班,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她的。
“突然很想跟你说说话啊!”郭馨如慈祥地道:“你跟仲尧最近还好吧?”
“很好啊!”
那次聂仲尧跑到嘉义挽回晓蝶,天亮后。晓蝶等母亲醒了就把聂仲尧带回家,正式介绍给母亲。
他的表现非常温文儒雅,坚定沉稳,并一再保证会好好照顾晓蝶。吃过午餐又聊了好一会儿后,郭馨如看得出这个男人很正派,也很有担当,对女儿更是一往情深,便很放心地让他们交往,还催他们趁早开车回台北。
只不过,晓蝶还是不敢向母亲坦承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她想,还是过一阵子再提吧。
不过,也许她可以先探探母亲的口风,看看她能不能接受先上车后补票这种事?
“妈,最近仲尧一直催促我结婚,还说要接你上台北,举行一个很盛大的婚礼。”
“那很好啊!”郭馨如笑得合不拢嘴。她看得出仲尧那孩子行事沉稳,光明磊落,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对象。“你跟仲尧说,婚礼不用太盛大,更不需铺张浪费,只要他好好对待你,我就很欣慰了。”
“仲尧一直提婚事,也许是因为他希望婚后我可以早点怀孕,免得拖太久,一年拖过一年,以后变成高龄产妇吧!妈,当年你怀我的时候,爸很开心吧?”
提起往事,郭馨如笑容羞涩,语调里有着掩不住的深情。“你也知道,你爸跟随部队来台湾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跟我结婚后得知我很快就怀孕时,他开心得像是中了第一特奖般,逢人就傻笑呢!惫有啊,那时候他服务的单位离我们家不近,骑脚踏车就要半个小时,可是一到午休时间,你爸也不管是烈日当空或是飘着小雨,每逃诩很勤劳地骑上半小时的脚踏车,满头大汗地回家,陪我吃午餐,倘若我食欲不好,他还会到处去买我爱吃的食物呢!”
冰馨如笑着,笑声里尽是对另一半的思念。
“你爸真的很疼爱你,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的身体还很虚弱,结果你爸坚持不让我抱你,要我多休息。每晚只要你一啼哭,他就会整晚抱着你,拚命地哄你,唱歌给你听,隔天还要去上班,常常连续好几逃诩没睡好。我看他都快累坏了,所以硬要把你抱过来,但他却怎样都不肯,坚持要我好好地调养虚弱的身体,还说什么“只要我的宝贝女儿对我笑一笑,我就一点都不累了”。”
晓蝶紧紧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泪水已经不断地淌落。
冰馨如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没有啦!”晓蝶努力挤出最轻快的语气。“这几天到医院去看一个朋友生小宝宝,所以也开始计划要有自己的宝宝了。妈,我还有事,晚上再打电话给你喔!”好怕母亲识破她语调里的悲伤,所以她只想赶紧收线。
“好,那你自己多多注意身体喔!”
切线后,晓蝶坐在石椅上掩住脸,任泪水不断地淌出,由指缝中往下坠落。她好想念慈祥的父亲,感谢父亲和母亲对她的万般呵护。同时,她也感到惶恐,倘若母亲不能接受她未婚怀孕的事,她是不是太不孝了?
可是,她又不愿意赶在这个节骨眼匆促地结婚。她心底很清楚,仲尧并不是不想娶她,但他恐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有把握当一个好丈夫,却没把握当一个好父亲。他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来适应“父亲”这个身份,这事不能急。晓蝶不想让他们的婚礼举行得如此匆促,就只是因为要奉子成婚,那很悲哀。
茫然地轻抚肚皮。“对不起,宝宝,妈咪好没用,妈咪好爱哭,对不起……”仰头望着澄蓝的天空,脑海中又浮现出仲尧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神好空洞、好悲伤,彷佛又回到那个被父母亲轮流抛弃的小阿,孤孤单单,一无所有。
她幽幽地问着自己。“我做错了吗?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怀孕吗?这时怀孕不但害苦了仲尧,也委屈了肚子里的宝宝……”下一秒,她又用力地摇头.“不,我不可以胡思乱想,我要对仲尧有信心!先回家吧。”
晚上六点了,天色逐渐昏暗,拿起手提袋,晓蝶慢慢地走向斑马线。
绿灯亮了,她举步往前走,可是因为她太专注于想心事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一辆没开灯的计程车正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等到她听到急促尖锐的喇叭声响时,一切都太迟了!
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晓蝶整个人像是布女圭女圭般,被无情地撞飞,再重重地坠落!
晚上九点,聂仲尧跳下计程车,脸色惨白地冲入医院,一路狂奔到急诊室,问清房号后,搭乘电梯冲上五楼。
为何会这样?为什么?
电梯里没有别人,他愤恨地狠敲自己的头,嘶声怒吼:“聂仲尧,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是混账,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却发青又发白,整个人宛如被烈火煎熬般。四十分钟前,他搭乘的国内班机刚刚抵达松山机场,才刚打开手机,还来不及拨电话给晓蝶,手机就响了,是一间综合医院打来的,他们告诉他,晓蝶发生车祸了,他们由她的手机里查到了他的联络电话,请他马上赶过来。
他火速拦了部计程车,给司机双倍的钱,要他以最快最快的速度飙过来。
五楼到了,他奔出电梯,一路冲到晓蝶的病房前,正好一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他赶紧趋前,压低声音问:“小姐,我是季晓蝶的未婚夫,请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原本就打算随时都可以注册结婚,因此他很自然地说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堡士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季小姐被计程车撞倒,送来的时候大量失血,我们立刻就把她送进手术室。当时情况危急,再加上抵达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了,所以我们只能为她动手术,保住她的性命.很遗憾,胎儿已经留不住了。”
阿子……没了?没了?
聂仲尧好像被狠狠打了两大巴掌,整个人呆若木鸡,一颗心却激烈地抽痛着。
他们的孩子……没了?不——
“我不相信……”他脸色惨白。“孩子应该还好好的,不会有这种事的,绝对不会!”
堡士叹了口气。“先生,季小姐本身的心情已经很悲伤了,你不要用这么激动的情绪进去看她。好好安慰她吧,医生说过她还年轻,以后应该还有怀孕的机会,请你进去好好地鼓励她。”
一席话瞬间点醒聂仲尧。
对,他得赶快进去安慰晓蝶,保护她才行!
他要告诉她,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守在她的身边。
来不及向护士道谢,他立刻推门冲进去。
双人病房里,只有晓蝶一个人,另一张床铺是空着的。
她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拿着妈妈手册,眼神呆滞地望着雪白的墙壁。
每向前走一步,他的心就彷佛被刀割了一下。轻轻地在床沿坐下,他捧起她的双手,试图露出一个微笑,一牵动脸部的肌肉,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好紧绷、好僵硬。
他声音瘖哑地开口。“晓蝶……”
她默默地望着他,眼眶里没有泪,只有无尽的荒凉,连灵魂都被抽走的荒凉,脸色比纸还白,连嘴唇都白得无血色。
懊半晌,她才慢慢地道:“他们说……孩子没有了.他们骗我,我的孩子明明还好好地留在我的肚子里,他们骗我,这间医院骗人……”
说着,她打开妈妈手册,这几次产检时,医生帮她列印出来的超音波相片,她都很珍惜地黏贴在上面,她指着相片中小小的黑点。“你看,这是我们的小宝宝,他很小败小对不对?可是,他会慢慢长大,他会越来越重,个子也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康,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健康宝宝。”
她笑容飘匆地说:“宝宝穿上我们帮他买的童装一定好可爱、好可爱,保证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等他开始学走路的时候,一定会东撞西撞的,撞疼了就哇哇大哭,到时候,我一定会忍住心疼,鼓励他自己慢慢站起来,不能怕痛。还有啊,我还买了帮小女圭女圭清洁乳牙的小牙刷,等宝宝长出牙齿时,我就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清洁。我还要每天念一个童话故事给他听,等他睡着之后,再亲亲他胖胖的小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