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方静怀站到她左边,目光随着她的方向。“想着家人怎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你会哭吗?”
带着趣味的询问声在左耳响起,她偏过脸蛋看他,在他眼底找到笑意。他是在化解尴尬的气氛吗?
翁念慈瘪了下嘴,故作可怜地说:“会哦,我会哭哦,你会怎么办啊?”
他沉吟几秒,道:“跟你一起哭。”
她瞠大眼。“你都这样哄你们家的小朋友?”
“不用我哄,各班都有老师。”他始终保持微笑,侧过身子后,为她拉开椅子。“小朋友通常给一根棒棒糖就可以被安抚的,至于像你这么大的大朋友哭闹起来的话,我想只有陪你哭,你才会不哭吧。”
“为什么?”她被他的说法勾起了兴趣。
“因为一个大男人站在你身边大哭,一定会引来许多目光,你会觉得很丢脸,那样子的你,肯定不好意思再哭的。”
他这人看上去就是清俊淡雅,斯斯文文的,不知道这样子的男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念慈突生奇诡念头,她脸蛋凑近他。“但是……我想看你哭欸。”
方静怀有些意外她这反应,愣了半秒,他眼神含笑地盯着她瞧。“你要把我弄哭吗?”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明亮,晕黄光影落在他面上,心口有一种软软的感觉,她笑叹一声,玩笑的口吻说:“你亲友团庞大吗?”
“嗯?”
“我怕被你亲友团围剿呀。”
“所以……”他顿了会,眼神灿亮。“你真的想弄哭我?”
她摆摆手,笑一声。“我当然是开玩笑呀。男人把女人弄哭很容易,女人要弄哭男人,不容易的。再说我也没那么坏心。”她手一拨背带,松下背上那个帆布拼皮革的小背包,他顺手接过;她又月兑了身上那件墨绿色军装外套,月兑去外套的打扮让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穿一件驼色的针织洋装,里头搭了件黑色高领衣,腰线明显;下半身是件小圆点黑色内搭裤,双腿细细长长的;她脚下是双棕色的绑带短筒军靴,一点帅气,又有那么一点俏皮可爱。
印象中,第一次在餐厅见到她,她似乎就是穿这套衣裤?时间有点久,不大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他接过她的外套,发现她外套有褪色的痕迹时,知道这是旧衣了。
帮她将外套挂在她椅背上,方静怀问:“你认为男人都会把女人弄哭?”把背包交给她,他走到对座,坐了下来。“你怕伤心所以才来相亲?”
他以为她是怕被男人伤害所以不恋爱,最后被家人逼着相亲吗?
翁念慈放下翻看的菜单,对上他目光。“我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把女人弄哭,我也不是怕被伤了心才不恋爱以致于被逼着来相亲的。是因为我身体不怎么好,我叔叔……”她犹豫两秒,说:“我说实话,你别在意。”
抿了下唇,她才说:“我想我叔叔他大概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大容易找得到对象,所以才会安排一些可能也不大容易找到对象的来跟我相亲。”她隐约也感觉叔叔是想找个有钱的把她嫁了,以为可以帮忙改善家里目前稍显拮据的经济。
“比方说像我这种跛脚的?”他说话的态度自然大方,不像嘲讽或自卑,倒像是一种自我调侃。
见他对她的话不以为忤,她也放宽心,笑道:“对呀。你说为什么像我们这种身体不好或是有什么残缺的人,都要被凑在一块呀?难道我们不配跟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在一起吗?”
“你常相亲?”
“这次第四次,这样算常还不常?”翁念慈想了想,说:“一年多的时间相了四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很想嫁呢。”
“每次的对象都像我这样?”
“不大一样,就是——”一道阴影靠近,就见服务生站在桌旁边。
“请问可以帮两位点餐了吗?”
“你想吃什么?需要帮你介绍吗?”他身子微倾,长手越过桌面,打开她面前的那本菜单。
“你来过?”她觑着他靠近的脸庞,低垂的睫毛好浓密哦。她忽然发现从方才到现在,他似乎都靠向她左边说话,他还记得她右耳听力不好?
“跟几个园长会聚餐,来吃过几次,餐点都还不错,像这个……”他指着上头的图片,脸庞微朝她左侧方向倾前。“这个墨鱼义大利面吃起来很鲜;欧陆双拼是鸡排和明虾,明虾处理过了,不必剥壳,很方便吃。鸡排表面煎得微焦,里面的鸡肉倒是很女敕,也好吃;喜欢焗烤的话,可以考虑这个西西里海鲜焗烤饭,或是这个法式煎鲂鱼焗蘑菇起司。”
顺着菜单图片,翁念慈盯住他移动的手指。他手指头真好看,细细长长的,指甲剪得短短的,很干净。
没听见她回应,他瞧瞧她,从她的帽子往下看,一个模糊念头产生,但又觉说不通,可终究还是问了:“你……在家修行?”
她呆半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呀,这位师兄,我每天都在修行,研读经文哦。”一面说双手还合十。
瞧她这样,也晓得她在说笑,他顺着她的话问:“什么经?”
“水果经。”
稍早前,已听她继父说起她是做手工果酱的,这刻听见这答案并不意外。“所以你没吃素?”
翁念慈眨眨眼,一手支着下巴看他。“没有欸,你失望吗?怎么办?我六根不净啊,吃素肯定要破戒的。”
她对着他眨眼的模样十分俏皮,他看了有趣,可想起服务生还等着,他只得催了催她:“决定好吃什么了吗?”
翻了翻菜单,她点了法式煎鲂鱼焗蘑菇起司,前菜、浓汤、附餐的饮料和蛋糕都决定后,她抬眸看着他。
真是相当意外,没想到这次的相亲对象会是他,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也许是他的脚,也许是他那次诚心想道谢的姿态,当然也可能是他那张好看的脸庞和沉静的气质。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对美的事物当然也会特别留意,何况他还是开幼稚园的,她想他脾性一定很好。
“麻烦了。”方静怀点完餐,偏过脸庞就见对座女子直勾勾盯着他瞧,他略怔,启唇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就是很意外今天相亲对象居然是你。你怎么会来相亲的?刚才那个是你妈妈?是不是急着抱孙了?”
一连几个问题,他很有耐性地开口:“我妈不在了,是我爸有点急了,大概觉得我年纪到了,应该稳定下来。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张阿姨是住我家楼上的邻居,也不知跟你继父怎么认识的。张阿姨是有天和我爸在门口遇上,突然问起我有没有女朋友,最后就跟我爸安排我来相亲了。”
长辈大概都这样,碰在一块闲聊时,难免提到儿女,也难免被问起自己儿女的事业、婚姻等等,一旦发现谁谁谁的孩子还没有对象,谁家的闺女也没对象,就这么牵上了。
“我以为你结婚了呢,因为上次去找你时,印象中听你电话里有说到什么不煮晚餐还什么的。”通常会打电话给一个男人,提起晚餐煮不煮的,多半是女主人呀。
“我没有结婚,你说的那个应该是我爸。我跟我妹都在幼稚园忙,家里就他一个,他会煮好晚餐等我们回去。”他记不得她说的是哪通电话了。父亲是常这样没错,打电话给他或是给静云,说晚餐没煮要他们在外面吃过再回家,或是菜色不够让他们带点什么便菜回去。
翁念慈点点头,说:“刚刚看到你时还想着你不是结婚了吗?该不是离婚来找第二春的吧。”
“我也意外是你。”他笑一声,指指窗外。“坐在这边看出去,正好看见你和你继父,你戴帽子和口罩的形象太深刻,一眼就认出来;不过你摘下帽子时,我更意外,一度以为认错人。”
“你说这样啊?”她摘下帽子,光溜溜的头皮隐约看得见刚冒出的发根。
“是。”她不像是会刻意靠着奇装异服或是特殊打扮来吸引旁人注目的性子,把头发理光想来应有缘由,他对背后原因有着一探究竟的念头。
“因为有一天突然发现头发好麻烦。我常常必须戴着帽子,头发被压得扁扁的不是很好看,绑起来又不大好戴帽子,加上后来开始学做手工果酱,有时候果酱会沾到头发,也怕不小心掉进锅里……”服务生送来前菜,她停顿下来,直到服务生离开。
看着面前的燻里肌蔬菜沙拉,她抬眸瞅他一眼,笑咪咪的。“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可以开动了吗?我午餐没吃呢。”
饿这么久?方静怀指着餐具。“你先用餐。”
她握起叉子,开动前又补充:“话还没讲完呢。就是有一天我想去剪头发,我住的地方挺乡下,附近只有间家庭美发,我也不确定那个阿桑会把我剪出什么发型,然后突然就觉得人怎么那么麻烦呢,什么都要烦恼,不如理光就不用担心剪出来的发型好不好看了……”想了想,又说:“好吧。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当时心里是想到要一直相亲,觉得好烦哦,又有点生气。”
“所以为了吓跑相亲对象,干脆剃光?”
她叉了片燻里肌,含糊应声:“也不是真的要吓人,就是觉得长发麻烦,刚好那时生着闷气,一气之下就促成了光头的形成。”
他没再开口,只是盯着她的吃相。她吃得很自在,一点也不像是来相亲的样子。他以为参加相亲的女孩多少会有些矜持的,好比……是了,好比上次她在他办公室时的样子。
他记得当时的她显得很不自在,不似这刻;会是因为上回觉得是她让他不小心掉了信件所以才显得那样不安吗?面前这样的她,才是她的真性子?
不是没谈过恋爱,他也曾经订过婚,可相亲倒真是头一遭;他是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才来参加这场相亲,本来抱着就当作来吃一顿饭,不以为能找到什么伴侣的想法而已,却意外遇见她。
和她说话挺有趣,他想他这顿饭会吃得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