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龙国京城
在这条专供男人寻花问柳的大街上,在莺声燕语、送往迎来的景象中,半年前才迁来此处的“淡然居”可说是异军突起,以一种不争不吵、不闹不骚的姿态,静静的存在着,而它朴实无华的外观并不影响它在这个烟花之地屹立不摇,一如它肃然沉寂的门口或许少了喧哗,却不代表这儿毫无人气。
一大清早的,寻欢楼的沈嬷嬷就已经在听取小厮的报告。
“嬷嬷,昨儿个傍晚进去的那顶轿子是新科探花郎没错。”
同一个时间,点翠阁的巫嬷嬷派出去的人手也回来了。
“嬷嬷,龚家的马车大概一刻钟前离开淡然居,是龚三公子没错。”
另外一间芳菲苑也得到同样的消息。
“嬷嬷,又有人去淡然居递拜帖,上面还镶着金箔……”无庸置疑是皇亲国戚。
这几个是这条花街上最有能耐的嬷嬷,在各自的地盘上听到这些消息时,还不约而同的一个个沉下了脸来,似乎都想着同一个问题……
“嬷嬷,这个淡然居里头的姑娘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些有头有脸的大爷们自动上门!”寻欢阁派出去的小厮好死不死还月兑口说出了嬷嬷心中的纠结所在,当场被轰了出去。
“你要是吃饱太闲,到院子里砍柴去!”寻欢阁的嬷嬷气得差点没了气。她要是晓得其中的奥秘,还用得着在这里探听敌情吗?早就如法炮制,等着金主捧着大把银子上门来当火山孝子!
瞧瞧那些出入淡然居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啊!
新科探花郎据说拜在宰相穆光宗的门下,皇上还有意为他和郡主指婚。
龚三公子龚玄旸出身自京城首富龚家,右手高官权贵,左手金银富贵,浑身上下都是通天的荣华尊贵,随便睨一眼,都是金光闪闪的气势。
那张金箔拜帖更是让人眼红到咬牙切齿的地步,这放眼天下,拿得出这种拜帖的,可是屈指可数啊!其中一个,就是据说为了已故宠妃痛不欲生,从此修身养性的皇帝……你看看,这世间,哪有猫儿不吃鱼?
任凭这些人如何绞尽脑汁想要知道淡然居的成功秘辛,如何处心积虑想要窥视那栋朴实大宅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勾惹人心,都让那班油盐不进、面无表情,兼之武功高强的护卫给挡了下来,不得其门而入。
就在那几个嬷嬷们又眼红又担心的同时,淡然居的主人蓝清语轻轻搁下了那张烫金拜帖,丰润微翘的唇瓣不经意的抿唇而笑,原本清冷苍白的容貌瞬间像梅花绽放般惹眼,教人惊艳。
“哑叔,送几副冬烘居士亲手制的莲香纸到探花郎府上作为贺礼,再把库房里那把古琴送到龚三公子府上,作为谢礼。”蓝清语朝眼前的中年男子简短交代几句,便让他退下。
不久,一名中年仆妇端着早膳进来,不发一语的比手画脚,大抵是要蓝清语快些趁热吃。
这名哑妇穿着质料上好的料子,首饰虽少,却样样精巧,妆容打扮大方得体,不输一般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是蓝清语的女乃娘,负责她的一切生活起居。
方才衔命离去的那名中年哑汉则是她的夫婿,这两人不但是蓝清语的忠仆,也是蓝清语视若至亲的家人。
谁想得到五年前的她衣衫褴褛,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染上了风寒,差点就死在一间名不见经传的破庙里。
谁又想得到当年那个被刻薄舅母霸占家产,举目无亲的小女孩,如今能在靖龙国里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
若不是遇见他啊……
哑妇等了半晌,不见蓝清语动箸进食,便轻轻舀了一匙小米粥放在她嘴边,总算把神游太虚的小姐给唤回神。
“女乃娘,我自己来。”蓝清语心不在焉的朝哑妇笑了笑,同时拉下哑妇和她同席而坐,接着便食不知味的默默进食,脑中的思绪从模糊的过往回到现在,想着当今太子递拜帖给她的用意是什么?想着龚三公子昨晚夜访所透露的消息,让她身价暴涨到可以回乡买下一处山头悠然度日,想着新科探花郎转交给她的密折里有多少忠言逆耳、苦口婆心的谏言……
饱食后,她轻啜着桂花茶汤清润唇舌,举止从容斯文,称不上美丽的眉眼胜在气质月兑俗,往往睥睨之间犹如枝头寒梅初绽,令人回味再三,忍不住流连忘返。
女乃娘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与忧心,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手脚利落的收拾好桌面,让蓝清语可以独处。
蓝清语拿着那张拜帖,慢慢走到满塘荷色的花园里,看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荷发愣,下意识的抬眼瞄向那间专为某人保留的厢房,想起那人没啥特色,还挺容易让人忽略的长相,看似斯文无害,其实暗藏锋刃的作派,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一扬。
自从几年前在某个破庙中结识了那个湛先生之后,蓝清语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扮猪吃老虎”。
这几年她和女乃娘、哑叔分别在东南西北几个大城待过,每次都拿青楼做掩护,每换一个城镇,就换上不同的人皮面具和身分,暗中为湛先生一手设立的“炎魂”收集情报,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大概半年前,一向行踪不定的湛先生安排他们搬离了关中一带,住进了淡然居,唯一不同的是,他竟然也在这里歇脚过夜,只不过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要是把自己当成等门的娘子,八成会望眼欲穿,让这样行踪不定的丈夫给气得面目可憎。
幸好,她一向安分守己,心无杂念,对于那个深藏不露的男子没有丝毫觊觎,湛先生或许就是看在这一点,才会放心在这里歇脚。
听说他从前最常落脚在北大郊处的春光小酒馆,还和那个风情万种的美艳老板过从甚密,可惜如今小酒馆熄灯歇业,只好委屈他尝尝淡然居里梅酒的滋味。
蓝清语悄然无声的走进这间干净清雅的厢房,将身上的拜帖藏在只有她和湛先生才知道的暗格里之后,便若无其事的欣赏起墙上的几幅字画,最后,视线落在那幅水墨画上,似乎深深为那气势磅礡的画风所震慑。
他说过,他来自这里,一个叫做鬼雾山的地方。
他说过,过去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走向未来……
蓝清语收回视线,垂眸睇着自己绣着祥云的裙裾,想着当年的自己茫然无措,一心只想捉牢他作为引路明灯,无怨无悔的追随他的脚步,想着当年哑叔和女乃娘得知她要委身青楼时失望透顶的表情,女乃娘甚至一度服毒寻死,幸好哑叔及时发现,还有湛先生主动赠药解毒,才让女乃娘捡回一命。
从那次之后,女乃娘似乎看开了,对湛先生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这些年她和哑叔用行动来证明他们两人的忠诚属于她,也属于他。
灿烂的阳光从窗棂洒落而下,裙裾上的鲜艳绣纹染上耀眼金光,让人不得不别开眼。
蓝清语悄悄挪到阴影处,匆匆瞥了那幅画一眼之后,神情从容的离开。
她,依旧选择藏身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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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修长纤细的淡蓝色倩影消失在荷塘小亭之后,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才不慌不忙的从暗处现身,看似随意的朝后方挥了挥手,等到哑叔也无声离去,他才推门而入,站在方才那名女子所站的位置,盯着同一幅画沉思。
他看着鬼雾山的地形山势,揣测着蓝清语在这里驻足良久的心思,这时,光影交错在他身上,让他想起自己从窗外窥见的那张清冷脸庞,在阳光下犹如白玉般脆弱……无瑕。
这样清冷的眉眼,竟然一笑倾城!
就连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龚玄旸也慕名而来,一来再来……昨儿个又来!
这个掳获无数芳心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该不会真的拜倒在那个淡然姑娘的石榴裙下?
当时,还真不该引荐他和她认识……
湛天突然一个旋身,甩开脑海中令他浮躁的思绪,径自走向黄梨木案几,熟练的敲打机关,拿出那张烫金拜帖,接着几不可察的瞇了瞇眼。想不到淡然居会钓上宫里的大鱼……太子。
他凝神细想近日来自宫中的消息,试图从中找出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自从小妹言默语远离靖龙国和上官琛一起定居在西鲁岛之后,湛天就不再刻意关注宫廷动向,全心规画重返寒焰国的细节,除了留下几个暂时撤不走的暗桩之外,他还把身为五龙皇使之首的徐彻给安置在鬼雾山上,交给双生姊姊炎晓夜照顾,就等大妹炎雪影和她的夫婿风骞理回到云川县,才能上鬼雾山医治徐彻的眼伤。
等到徐彻能够重见光明,再由徐彻带领他亲自走一趟寒龙宝窟把工程图拿到手,寒焰国就不再遥不可及。
当年他和炎晓夜犯下了大错,自然就得由他们来弥补!
湛天抬眼看着画轴里的鬼雾山,书卷气甚浓的眉目之间闪过一丝狠戾。
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家人!
由于复仇在望,湛天大部分的心思都搁在这上头,那张烫金拜帖虽然让他惊讶,却不到严阵以待的地步,所以他吹奏了一曲“春游”作为响应,果然隔夜就有贵客上门。
华灯初上,花街上莺莺燕燕送往迎来,渐渐有了几分热闹。
年纪接近弱冠的太子低调来访淡然居,只有一名小公公贴身随行,看见引路的妇人端庄贵气,举止大方有礼时,还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怀疑自己走到了哪个大户家里。
等到他们乍见近期名气响亮的淡然姑娘时,脸上的失望之情根本懒得遮掩,一劲儿的低头喝茶,勉强聊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离去。
“哑叔,送客。”蓝清语从容如昔的捻香抚琴,朝忠心耿耿的哑叔微微一笑,立刻展现出不同于方才呆板单调的面貌,满室生辉。
哑叔会心一笑,无声无息的跟在那对主仆后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柳子,你确定上次那个探花郎周宥笙说的就是这里?龚三公子这半年来真的时常夜宿此地?”
“这样的姿色怎么能让父皇动心?”
“那张脸比太子妃还要来得臭……这京城里的男人莫非都瞎了眼?还是喜欢这样故作清高的货色?”
唤作小柳子的公公从头到尾都闷不吭声的低头走在怒气冲冲的太子身后,羞愧的不敢抬头。他原本有意拿此事立功,好得到太子宠信,现在恐怕是弄巧成拙了。
稍晚,蓝清语静静看着哑叔的手势,在意识到这件事扯到高高在上的皇帝时,眉眼微挑,转瞬间想到湛先生对此事不冷不热的态度,又陷入了一番苦思。
那首“春游”就是要她自己定夺,由此可见,他根本无心插足此事。
而太子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寻找一名绝子,想要孝敬丧妃之后清心寡欲的皇帝,问题是,后宫佳丽多如繁星,环肥燕瘦任君挑选,何苦舍近求远?
再说,自从隐妃逝世之后,皇帝勤于政事,本就是百姓之福,太子身为未来的储君,怎么会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讨皇帝欢心?
纤纤素手模上自己滑腻的脸颊,知道自己乍看之下不够惊艳的姿色让自己躲过一劫,要真是让太子看上了眼送进了宫里,不但有男人的问题要解决,还有一群虎视眈眈、醋劲大发的女人得面对。
她好好的林中鸟不当,何苦去当金丝雀?
蓝清语很快就把这件事给抛在脑后,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直到负责湛先生三餐饮食起居的女乃娘告诉她,湛先生昨夜匆匆离开,通常一丝不苟的房间仍留有几件私人物品时,她才半是好奇半是警戒的前去查看。
印象中的湛先生一向临危不乱,温润如玉的神情总是让人看了不讨厌,却也无法更加亲近,彷佛他是画中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相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他习惯来去不留痕迹,如今却留下一室凌乱,可见走得有多匆忙。
蓝清语环顾四周之后,突然走到桌前,弯身从凝结在桌上的蜡烛里刮出一片半个掌心大小的纸骸,愣愣的看着上头几个清晰可辨的字眼,久久无法回神。
凤氏……藏身江南……东山再……
她亲手把那张纸骸烧得一乾二净,不愿他有任何把柄落在他人手里,却也隐约猜出他的去处。
蓝清语说服女乃娘别去挪动房里的摆设,就这样维持原状,直到湛先生回来,她自己倒是整理了几个箱笼出来,里头统统是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字画首饰,让哑叔去换成银票傍身。
哑叔不无惊讶的看着她,似乎以为这么做,就代表他们又要另起炉灶,异地而居,像过去几年一样。
“没事,只是看了碍眼。”蓝清语不得不安抚几句,免得惊动了女乃娘,到时候又要大费口舌,可能也解释不清。
说不出为什么,她有种离别在即的预感,好像会离开这个地方很久很久……
蓝清语稳了稳心神,脑海中自动浮现那个人从容不迫的身影。他总是不疾不徐的说出下一步的安排,不慌不忙的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除了得体的微笑之外,她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过其他的喜怒哀乐。
江南,有着什么样的人事物?能让他这样自制的人乱了套?
倚在小桥边欣赏红云落日之美的蓝清语暗暗责备自己多余的好奇心,知道自己已经渐渐逼近逾越的界线,再多跨一步,可能就万劫不复。
蓝清语压下那些不该有,也不能浮上心头的心思,缓缓的走回自己的房里。
没料到她刚回到自己的房里,就看见龚玄旸让人送来的拜帖,仔细一看,才知道他竟是邀请自己过几日到龚府去参加赏月宴。
也就是说,她得在京城里最有看头的私人庭园里抛头露面,让同天赴宴的那些人得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淡然居主人的庐山真面目。
蓝清语看着眼前一迭面额都以千两起跳的银票,再一次为了贩卖私盐的可观利润而咋舌。
而她转念一想,龚玄旸既然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她就不能当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这些银票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和这张拜帖一起送来,恐怕这里头试探的意味浓厚,这个龚三公子倒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他和湛先生的关系究竟有多好?有没有好到可以一起发财的程度?下一趟漕运,是不是可以让湛先生也分一杯羹?
她一直都知道湛先生对于日进斗金这回事非常有兴趣,却也明白他坚持生财有道,无论做什么买卖,都秉持着不偷不抢、不骗不拐的原则,要是她鼓起勇气提出建言,却让他觉得自己多管闲事,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维持现状的好。
这么一想,蓝清语顿时打消了原本的念头,匆匆写了一张笺条让哑叔帮忙送到龚玄旸手上,让龚玄旸知道她那天会准时赴约。
这段时间湛先生渺无音讯,没有托人捎带任何只字词组,蓝清语一如往常的过日子,继续当太子口中故作清高的烟花女,帮几名暗桩传递信息。
到了龚家赏月的这一天,她眉眼轻描,淡抹胭脂,穿上一袭月华色泽的对襟襦裙,在髻上别着几朵精致生动的月季珠花,将她原本就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
她在女乃娘的陪伴之下轻纱掩面,款款来到龚家巧夺天工的花园里,一时之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当她终于来到玉树临风的龚玄旸面前,娉娉袅袅的屈膝一福后,轻撩面纱,莹白无瑕的脸上捻出一朵笑花,瞬间夺人心魂。
“龚三公子,小女子淡然这厢有礼了。”蓝清语朝龚玄旸眨眨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蓝清语跟在宴会主人龚玄旸的身后微笑点头,偶尔娇羞的睨了身旁俊美无俦的男子几眼,欲语还休,暧昧的情愫欲盖弥彰,没多久,京城里就传出龚三公子迟迟不婚是因为心有所属。
很多原本有意和他论及婚嫁的官家,也在这个桃色消息传出之后打退堂鼓,毕竟好人家的女儿怎能在这时被人拿来和烟花女子相提并论。
这些余波荡漾对于蓝清语来说没什么影响,那天的赏月宴不过是逢场作戏,意在答谢龚玄旸让她插股贩盐发了财,过了就不值一提。
她没想到那天的宴席里还有几位不请自来的贵客,其中一位凑巧看见她巧笑倩兮、光彩动人的模样,当场惊为天人,原本消停下去的念头又蠢蠢欲动。
另一个做总管打扮的男子则不知不觉的沉下了脸,每当她和龚玄旸相视一笑,眼里的戾气就又加深了一分,让跟他同行的平南王尉迟观看了暗自啧啧称奇,忍不住也多看了这个气质不俗的淡然姑娘一眼。
反正能让他的大舅子失去自制显露出真实情绪的,绝对都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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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淡然姑娘在龚府公开露面之后,一笑倾城的传闻甚嚣尘上,更多的拜帖犹如雪片般飞来,还有许多自诩艺高人胆大的莽夫试图硬闯淡然居,让哑叔带领的护卫给揍成了猪头,丢出墙外杀鸡儆猴,多少遏止了这样的歪风。
外头闹得纷纷扰扰,蓝清语却依然故我的闲散度日。
她这个头牌姑娘的身分本就是个障眼法,除了湛先生特别交代要接见的人物外,能在她这里出入的,都是炎魂组织的人,或者是她自己想要见的人──
例如龚三公子龚玄旸。
蓝清语心中打着算盘,想着哑叔那天变卖了几个箱笼所得到的几千两银票,是不是要在郊外置办一处小庄园,以备不时之需?那上万两的银票是否分批存进票号里,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龚三公子既然有这样发财的门路,自己是不是要继续投资,再发一次财?然后藉由龚玄旸之手,匿名赠与湛先生……
她知道要打造一艘配有强大武力,还可以航行个把月,无须上岸补给的大船可是所费不赀,要是能添上这几万两的银钱,倒也不无小补。
蓝清语斜坐靠在贵妃榻上敛眉沉思,没发现光影轻移,暮色微拢,几分秋意夹带在夜风中穿透薄薄的窗纸,昏暗的室内透着几分凉薄。
突然,有道暗影袭来,让她猛然一颤,一抬头,更是美眸圆瞠,愣愣的瞪着眼前不请自来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男子的长相平凡无奇,偏偏就是那双眼睛灿若星月,让人移不开视线。
蓝清语垂下眼睫,悄悄稳下心神,平稳的口气让人寻不到一丝破绽,“湛先生。”
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自从她及笄之后,湛先生更是从没跟她单独相处过,那么此时此刻,又是为了什么?
她好奇一瞅,正好那双眼眸里一抹谴责飞掠而过,利刃般划痛她的心房。
“妳和龚玄旸是怎么回事?”湛天声韵醇厚动人,说这话的口气却莽撞气恼。
蓝清语愕然抬眼,正好瞥见他难掩怒意的别开头去,还闪过一丝厌恶。
她浑身冰冷的僵在原处,一时心慌意乱,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心烦。
那一瞬间,两人又陷入了气氛诡谲的沉默,一种不曾有过的张力渐渐笼罩在彼此之间。
湛天微微皱眉,不自觉的盯着贵妃软榻上那双莹白小巧的莲足,心头莫名一颤,下意识的说出盘旋心中多日的肺腑之言。
“别和龚玄旸牵扯不清。”龚家大门里的恩怨情仇不输皇室纠葛,她这样冷情淡漠的性子,实在不宜搀和其中。
蓝清语一听,立刻垂下眼来,不无庆幸的暗叹口气,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回应,才能把误会解释清楚,没想到她的反应看在湛天眼里,就是黯然神伤。
想起赏月宴那天,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历历在目,让他的语气又凌厉了几分。
“龚玄旸不是妳的良配。”湛天脸色不豫的直言,说不出自己心中为何如此纠结毛躁,为何想要让眼前的女子离那个桃花满天飞的龚玄旸远一点。
蓝清语飞快抬眼一看,又不无苦恼的揪紧罗裙,试了几次想要开口为自己争辩,又莫名感到委屈,索性倔强的闭嘴。
他这是在暗示她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还是说她贪图富贵?
所以他今日唐突前来,就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身分卑贱?
蓝清语压不住心头苦涩,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只能死命的握紧了拳头,直到指尖泛白,方才好过了一些。
湛天看着她面无血色的回避他的视线,突然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徒惹人厌。
“蓝姑娘,是我唐突了,妳的私事,我无权过问,妳自己好自为之。”他藏起心中莫名的惆怅,转身前,深深看了那寒梅般高雅淡然的眉眼,终于面对了现实。
当年那个破庙里勇敢护住病弱家仆的小女孩,如今竟也到了论及婚嫁的年纪了啊!
他无声无息的离去,窗外月色自枝叶疏密之间筛落一地,像极了蓝清语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他刚才那番话……莫非是要和她划清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