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去冬来,转眼过了三个秋冬,在刚过完年后,天气尚不及放暖,园子里的春花彷佛闻到春天的气息,急着锭了满园。
宋珞淳瞧着花况,一大早赶忙支使着奴才与丫鬟,提着桶子去承接凝在花叶上的雪水。
“长寿,你去帮春杏将那一桶盛满的雪水送到厨房。”
“知道了。”他应了声后,快手快脚地提着桶子往厨房的方向疾走。
她望向在园中一隅帮忙集雪的丫头,跟着又问:“秋桂,茶具准备得如何了?”
宇文凛离开三年,这三年他惯用的东西在洗净后全收了起来,如今主人终于要回府了,收起的东西得一一拿出,只求让他回府时感觉与离开前无差异。
又因为他只喝凝在花叶上的雪水所泡的茶,所以宋珞淳一大早便领着一群仆役,在早春晨阳大绽前,集够能煮茶的分量。
闻声,秋桂拍胸脯保证。
“昨儿个都已经拿出来烫洗过、擦拭过,保证干干净净、不染半分尘垢。”
今儿个是罄郡王府最重要的日子,人人知道主子会在今日被释放回到府中,情绪跟着染上喜悦,做起活儿来也特别有劲。
宋珞淳被她夸张的语调逗得笑了出来,转身却瞧见年纪最小的丫头春玉正踮着脚尖,要去构高她几乎两颗头的白梅枝,于是出声制止。
“玉儿,构不着别勉强,受了伤可不好。”
瞧着身边的丫头姊姊们迅速拨弄着凝在花叶上的残雪,春玉不服输地应道:“行的!”
好不容易指尖拨着了梅枝条,她兴奋地用力一扯,竟将枝条给折断,身子跟着因为过分用力,顺势往后倒。
“小心啊!”
宋珞淳见状,急奔上前想要扶住她,却因为脚步太急,一脚踢上园中的卵石,直接往前倾倒。
“淳儿,小心!”
杵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添旺见那惊险状况,不假思索伸出手环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宋珞淳急着想扶住春玉,自己却差一点跌倒,反成了那个需要被扶住的人。
“谢谢你。”回想方才惊险的经过,宋珞淳直拍着胸脯,浑然忘了添旺的手还搁在她腰上,转过头望向春玉问:“玉儿你没事吧?”
一**跌在软乎乎的雪上,春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没事,倒是**让雪给弄湿了。”
她的话一说完,惹得园子里的丫头全笑开了,瞬间笑声漫开,冷空气里添了一丝欢乐。
添旺见宋珞淳那一抹笑宛如含苞的花朵瞬间绽放,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谢谢你。”
稳住身子,她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谢,添旺闻声赶紧收回搁在她纤腰上的手,对着她挠挠头傻笑。
“不、不用客气,呵呵。”
宋珞淳没多想,只觉添旺憨直热诚得可爱,道完谢接着转向春玉道:“那你快去把裤子换下,若是像我一样染了风寒可不好。”
三年前滑胎后,她的身子骨不似以往,总会在季节递嬗时染上风寒,往往只要一病,总是要躺着休息个三、五天才能下榻。
在得知宇文凛归府的时间后,她一直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染了风寒,所幸这回没病到下不了榻,否则她真的会恼死自己。
春玉听她这么一说,却还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就这么放下手头上的工作。
“可是……”
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宋珞淳催促道:“别可是,速去速回,这工作做完可还有其他活儿得干。”
福如嬷嬷年事渐高,又加上皇太后对宋络淳的承诺,她早早接了管事的职务,为人公正、赏罚分明,却又不仗着位高权重而对下人颐指气使,府中下人皆很喜爱她,对她十分信服、敬重。
听她这一说,春玉不敢再犹豫,赶紧回房换掉湿裤再回来。
春玉的脚步才到月洞,却因为突地撞上一堵肉墙,险些又要跌个狗吃屎,一股温厚力劲将她稳住。
“呼!多、多谢。”她惊魂未定地道谢,才抬起头望向来者,整个人像被点穴似地静滞不动。
瞧着丫头僵瞪着他的神态,宇文凛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声音问:“这么早,你们在忙什么?”
昨夜他被接回皇女乃女乃的绵寿宫过夜,与皇女乃女乃共叙天伦,言谈中他得知宋珞淳这三年来未曾离开,一直留在王府,心里既惊又喜,一直恼她从未想方设法见他一面的情绪也淡去一些。
因为归心似箭,急着想见宋珞淳,所以他早早回府,没想到匆匆脚步才来至园中,却瞧见她被添旺搂住腰,醋意瞬间在胸口中沸腾,一双幽黑深眸锐利地直射出杀人目光。
宇文凛本就生得俊雅,无论何时都好看得让人不由得看痴。经过三年的磨练,他修长偏瘦的身形变得结实,微深的肤色更不似以往白皙……
虽然模样依旧英俊,但这会儿,被主子那厉眸一瞅、冷嗓一唤,春玉吓得急回过神,匆匆福身行礼。
“王、王爷万福!”
宇文凛方才的嗓音不高不低,春玉的声音则几近嗫嚅,却还是让园中一班仆人惊察主子归来了。
宋珞淳一听到那午夜梦回间总盘旋在耳际的沉嗓,一颗心便评动不已地狂跳。
他……回来了!
勉强定下心神,这才向他福身行礼。
“王、王爷万福。”
添旺由主子想将他拆吞入月复的眼神中觉察到,他方才肯定瞧见他为了扶住宋珞淳,将手搁在她纤腰上的情景。
扶着像宋珞淳如此佳人的款款纤腰,又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他的确飘飘然,但没胆多停留,很快收回手了。
他虽极想解释,但怎么解释都不对,只好僵硬地行了个礼,找了个藉口便匆匆退了下去。
府中有谁不知道宋珞淳与主子的关系,加上皇太后的话,大家几乎把她当未来主母看待。
见初归府的主子面色不佳,几名奴仆跟着添旺行礼问安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瞬间,偌大的园中仅剩两人对眼相望。
见宇文凛脸色沉郁,宋珞淳抑下内心乍见他的狂喜,开口再问:“王爷,您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归府?”
在确定宇文凛释放回府的时间后,她拿捏好时间,只为迎接他,没料到他竟然提早回来了。
“本王的确是早归了,如果不是如此,又怎么会瞧见你似乎过得挺快活的呢?”
忆起被圈禁时对她的满腔思念,再见到她让别的男子搂着她的腰、笑得那么开心,他无法不想,或许她根本没在乎过他……
若是如此,那他这些年来心口为她积累着,几乎要泛滥成灾的思念,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宋珞淳终于见到日日夜夜心神挂念的男子,然而悬在他脸上的神情不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喜悦,竟是冷冷的嘲讽。
霎时,她心里好委屈。
他只是因为瞧见添旺的手搁在她腰间,所以才生气,冷言相待吗?
不管答案为何,他终于回来,她不想为这点小事与他闹脾气,于是软声回道:“王爷又不是奴婢,又怎么知道我过得挺快活的呢?”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语气却充满反讽的意思,激得宇文凛想爱她,却又恨极她。
在诸多情绪的逼催下,他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他的院落而去。
宋珞淳尚不及弄清楚他的意思,便被他蛮横地拉着走,仓促间,她可以感觉他的力气比以“大上许多。
没能多想,她已被宇文凛拉回他的寝房,他重重拽上门,一把将她推到榻上,用充满浓浓恨意的语气问:“没有本王,你是不是也可以过得很好?”
正面看清楚她的模样,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她依旧是他印象中的美好模样,举止娴雅、清新淡美,令他深深的为她心折悸动。
他的话令宋珞淳心口一痛,彷佛有把利刃朝她的胸口一插,疼得她不禁捂着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清瘦阴霾的俊脸问:“为什么这么想?”
这些日子里她没有一日好过,每到夜里合上眼,想的不再是家中的那场变故,而是他,以及那个来不及长大的孩子。
她想着他是不是有穿暖、有吃饱,又心疼他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消磨那无止尽的寂苦日子?
更想着他未被圈禁前,两人一起写字、画画、练武的美好日子,他抱着她的温暖,总爱逗得她生气后再缠着她、哄她、吻她,让她又爱又气……那点点滴滴的甜蜜过往,想来却是令她苦涩又心酸。
至于孩子……直到现在,她还是会无法自制地去缝小女圭女圭的衣衫鞋袜,直到堆满一箩又一箩。
福如嬷嬷曾劝过她,她们不是平凡人家,不需亲手缝制衣物,且她缝的那些小衣裳可以给好几十个女乃女圭女圭穿。
当时她只是苦涩地扬了扬唇……心揪痛着。
她就是心疼、放不下,才会想为那与她无缘的孩子做些什么……即便孩子早穿不到了……
这三年来两人各处一方,也许都不明白彼此的苦处,她却不允许他这么看轻她对他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