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被角的掖被角,倒污水的倒污水,晾巾子的晾巾子,看着最亲近的丫鬟们彻夜不睡的守着她一个人,温拾兰既窝心又动容的感念她们的用心,再亲的姊妹也不过如此吧!
过了一会儿,珠钗歪了一边的银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安神茶,红釉描金碗盖一掀,热气冒了出来,蒸得人眼前一阵模糊,薄雾弥漫。
“小口点喝,烫嘴。”绿云轻吹着热茶降温。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着,安神宁气的茶水很快见底了,一股温热由喉间滑向胸月复,顿时暖了四肢。“好了,都下去休息吧!你们也累了。”
“小姐,留两个人在床榻旁伺候吧!奴婢们不放心。”要是又魇着了可怎么办才好,总要有人陪在身侧。
她摇了摇螓首,笑着撵人。“留点精神明日好应付心心,她一疯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朱心池是天生的惹祸精,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连太子都敢得罪,行事日益张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令人莞尔。
一想到朝气十足又精力旺盛的朱府小姐,春柳等人真的怕了。“那好吧,奴婢们去躺一下,小姐若有事朝外喊一声,奴婢们随即就到。”
“嗯,去吧!”她挥挥手,让她们早点安歇。
不太安心的丫鬟们走得慢,不时回过头瞧瞧主子是否睡得妥当,换下的衣物折迭得四四方方,等着明天一早浆洗婆子来收衣,不熄灯的半掩门扉,好听清楚屋里的动静。
夜里很静,虫鸣蛙叫声十分清晰,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的温拾兰睁着水亮眸子盯视垂着烟青流苏的银红床幔,细数那一朵朵开得娇艳双面绣海棠花,耳边不经意听见以屏风隔开的小暗间里,春柳、碧竹她们轻手轻脚躺上小床的声音,而且一下子就入睡了,细微的鼾声一起一落。
睡得着,真好,她在心里想着。
她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静下心,双眼一闭上就瞧见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朝她走近,她骇然地睁开眼,捂着嘴抽气,挥不去的阴霾重重压在心口,叫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蓦地,温拾兰发现她又发汗了,好不容易回暖的身子又透出丝丝寒意。睡不着的她掀被下床,莹白如玉的纤足套入绣花鞋,她缓缓起身轻移莲步,走向喜鹊登梅雕窗,仰望天上那过了十五仍圆如玉盘的月儿,闪闪烁烁的星子像远方不归的那个人,取笑她的多愁善感。
心里沉闷的她忽然不想待在屋内,长年习舞的身子相当轻盈,落地无声地推开门扉,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丫鬟,没吵醒她们便往外走。
披了件御寒的外衣仍觉得有点冷,她拉拢衣襟漫步于阵阵花香中,杏花枝桠挂满了一朵一朵的小白花,馥郁不腻人,暗然飘香。
“……真的是我多想了吧?你真的平安无事,安然无恙地待在某地,照样张狂地无法无天,令人发火吧!”神明呀!请保佑那个行事乖张的臭小子,他叫乔翊,是威远侯世子,生来是带给别人灾难的。
幽然地叹了口气,双手合掌的温拾兰诚心祈求,她平静的面容显得虔诚,口中祈祷,眼睫低垂半掩目,风儿轻吹扬起裙摆,在风中迎月而立,宛如翩翩下凡的牡丹花神,艳而不妖,明媚似月华,傲然而多姿。
她是美丽的,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成了花容月貌的美人,慢慢拉长的纤纤娇躯展露少女的风姿,亦有含春女子的风情,娉婷绰约,袅袅婷婷,不需点朱抹翠便是天香国色,丽质天生。
可惜温拾兰看不见自己的改变,除了专注在歌舞上,她的一颗心全给了不解风情的乔翊,她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的累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可是他却毫不知情,迟钝地像木头人。
其实她很后悔初见时打了他巴掌。当年她还很稚女敕,一个个头和她差不多的男孩朝她一扑,还压在她身上不起来,她羞恼地不做他想,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手一举高便挥下。
可长大后想想,知道并非全是他的错,若是他不适时的装疯卖傻,出手拉她一把,自己可能就被蛮横霸道的太子抢走,不等她及笄便成了太子侍寝,一辈子只能待在深宫终老,坐看发丝成霜。
终归一句话,他对她是好的,虽然常被他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用榔头敲他脑门,可是当她有危难、遇到挫折时,第一个跳出来护她的往往就是他,再无旁人。
“可恶的臭小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谁,再这么呆傻笨下去,看我还肯不肯对你好……”
扯着无辜的花叶,她心里又酸又涩地怨着某人,怪他少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温拾兰也不知道自己在夜风里站了多久,等她发觉手脚冰冷时,已是满地的碎花残叶,双脚冻得有点麻疼,僵硬地难以行步。
该回屋里了,再不小歇一会,真没气力陪人来疯的心心逛朱府的花园,她们之前约好了。
就在她转身刚要回房的时候,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淡淡的酒味飘散四周,她微惊的捂着胸口转头一探,摇晃的灯笼照出熟悉的脸孔。
“爹,你吓了女儿一跳,不是轮到你在宫里当值吗?怎么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爹究竟喝了多少,连路也走不好。
“没……没醉,我和傅……傅太医下棋,喝了点小酒……老牛有空,他……
他替我值班……”
喝到舌头打结的温季青话不流利,一句话得分好几次才说得完。
宫里的规矩是除了宰相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及外放官,余下的文武百官得轮流到皇宫执勤,以免宫中有变或帝后临时兴起传召,每半个月轮一回,少有例外。
“就算牛叔叔肯替你一顶,你也不能喝得烂醉如泥,皇宫内院不是自家后院,万一行为偏差被人弹劾了,你这个官还当不当呀!”喝酒不打紧,可总要有个分寸,若是喝胡涂了,随便一件小事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不怕,乖女儿,没事没事,这会儿……呃,皇宫乱得很,没人……
没人注意我……”
咦!有两个闺女,一下子分开,一下子重迭,晃过来,晃过去,晃得他眼花。
“皇宫乱得很?爹,你说明白点,宫里今儿个有事发生吗?是皇上还是娘娘,没出大乱子吧?”
怎会生乱了,会不会影响到下个月皇上的千秋?
清明帝的生辰近了,照理说她不该此时离宫回府,不过正逢娘亲的忌日,又刚好是排休日,所以她趁忙碌前先向尚仪局吴娘娘告假,偷得几日空闲放松一下,接下来她又要忙得足不沾地了。
他摇着头,想摇去眼前的迭影。“爹……爹只是五品小辟,哪知道那些……
嗝!琐事,不过傅太医棋下到一半被拉走了,皇上急宣……”
“有人病了吗?”她暗地里猜想,但未放在心上。
宫里的贵人她认识不多,也少有往来,真有人病了也与她无关,她只是小小的六品伶人。
“不是病,是……伤着了,宫中所有的太医都赶往乔府……啊!嘘!这是秘密,不可以说出去……”原本温雅敦儒,才情卓越的温季青一喝醉后话就变多了,行为举止不若平日沉稳。
“喔!乔府……”呃,不对,乔府不就是……“爹说的是威远侯府吗?!没听错?”
“应……应该吧!能让皇上急……急着找太医的人,除了摄……摄政王还有谁……”连皇后娘娘都没有的殊荣,毕竟人家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是前摄政王,今日的威远侯,别说错了。”温拾兰想提醒父亲的小缺失,但是温季青已然醉昏了,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是了,除了威远侯,谁还能令皇上大惊失色,三更半夜地把宫里最好的太医全派往宫外,亦父亦兄的威远侯是皇上至亲,从皇上幼时便一心辅佐,从无异心。
不过身兼皇商的威远侯也是个怪人,身居高位却不愿接受封赏,严词推却威远侯封号和立府赐匾尊荣,坚持以乔家人自居,奉已故的乔老将军为祖父,入宗祠,承香火,后代子子孙孙皆以乔姓为本姓,不入皇家宗庙。
“爹,你醒醒,别睡在这儿,小心地上寒会着凉……”啊!好重,快压垮她了。
见父亲歪坐在地上,她忙扶起他,好在温季青不算醉得太胡涂,在女儿的搀扶下还能走回自个儿屋里。温拾兰唤来小厮打水,她亲自服侍爹亲梳洗,月兑了鞋袜扶他上床,等安顿好了才离开。
直到多日后她才愕然地想到一件事,乔翊的娘亲不就是一名在医道上小有所成的医者,若是威远侯伤了自有夫人诊治,何需劳动到太医院的太医们?
难道是夫人出事了?
或者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休沐日未满便急忙赶回宫中,她想以她爹和傅太医的交情,应该能探得一、二。
她,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