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怜怜,你有病啊你。”他咬牙道。
“我只是要告诉你,林表哥,你别担心,姬六夫一定会治好你双腿的,如果你对我她有意,可以慢慢谈……”
就在此时,林明远听见门布帘后响起声音一一
“姬姑娘来了?”布帘掀起,一名穿着青色衣袍的高瘦女子进来,这女子,相貌不算细致,但胜在清秀,虽神色淡泊,但容貌犹胜姬怜怜三分。
此女正是姬怜怜嘴里的姬大夫,姬莲。姬莲往林明远扫去一眼。朝姬怜怜点点头。
“来接你表哥了吗?过来坐着,我再替你看看风寒好了没。”她声线偏中性,不会特别的冷淡或热络。
“姬大夫真是好人。”姬怜怜走过去坐好,早习惯姬莲这种坚守大夫立场的态度。
在青门里,只有她俩姓姬,就算被师姐妹笑称大鸡与小鸡,姬莲也不因此趋机攀亲热,增加青门对她的好感,她就只是一直住在这里,不热不冷,对着青门每个来看病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细长有力的指月复轻轻压在姬怜怜的腕间,姬莲凝神把脉着。不经意间,姬莲瞥见另一头投来的审视目光。
这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也不是给了姬怜怜。而是……
姬莲低头看着自己指月复碰触的细白腕间。
忽然间,姬怜怜凑过来,问道:“姬大夫,你表情很严肃,怎了?我有哪不对吗?”
姬莲不习惯与青门子弟太接近,她不动声色地挪后一点,才要开口,就听见另一头平静地喊着:“姬怜怜。”
姬怜怜与姬莲同吋侧头过去,林明远面无表情地说着:“要走了吗?要走就快点,这里的药味熏得我难受,你想要我马上吐出来的话,可以继续闲聊。”
姬怜怜嘴里叨念着“真麻烦,真麻烦”,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将他移到特制的竹掎上后,一鼓作气将竹椅背了起来。
“哎,林明远,你胖了点,是不?”
虽然已经习惯背林明远了,但姬怜怜还是怀疑有一天她的腰会断。
姬莲掀开布帘,让这对二局一矮表兄妹出去后,才取来姬怜怜的伞,问道:“这把伞……”
“交给他吧,让我表哥替我撑着。”姬怜怜笑道。
姬莲嗯了一声,将伞交给林明远后,又对她道:“姬姑娘……”
姬怜怜边适应肩上这种突如其来的重量,边随口回应道:“姬大夫啊,其实你叫我小鸡也是可以的,我叫你一声大鸡……”
“什么大鸡小鸡的!鸡同妓音,你不知道吗……姬怜怜你做什么你?”林明远连忙扶住把手,稳住身子。
“真不好意思啊,表哥,我体弱,重心不稳,你大人有大胆,没被吓到吧?”
林明远冷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汪汪,表哥,你不知道在青门里狗比老虎还受宠吗?”姬怜怜转头朝勉强维持住表情的姬莲道:“大夫,我走啦!明天再送这只病老虎过来。”
姬莲对这一幕已经麻木了。林明远在药庐话少,只要开口,间的都是他的腿伤或药方作用,除此外他是安静的,没有对青门有任何好奇,也没有追问他表妹在青门的生活,就彷佛他是一个远道而来看病的外来者一一在姬怜怜来接他之前。
在姬怜怜来之后,两人就像是两头斗犬咬个没完,如果不是听青门子弟碎嘴,说这个男人在京城贪污舞弊,姬莲是看不出这个人腐烂底子的。这人皮相太雅,清风明月、高门子弟的字眼用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清风明月的林明远瞥了姬莲一眼,后者没有看向他,反而一直看着姬怜怜。
林明远脸色不变,眼神却不自觉阴喑了些。
姬莲说道:姬姑娘,你风寒已经好了,可是每遇秋冬,仍极易受案,这是体质之故,往后稍有风寒迹象时,就过来拿副药吧。」
姬怜怜感激地道了谢,背着林明远走出药庐。
林明远打开伞,注视着在屋门前的姬莲。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会,他不动声色地探索着,姬莲不闪不避就这么坦然迎视着,没多久,她布帘一掀,转身回屋去了。
林明远沉思地模着伤腿,开口说道:“姬怜怜,姬莲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不死心吗?她就是个姑娘,却硬被你说成是男人……她来很久了,早我四、五年吧,她的确星个女子,虽然扮过男人……”
“扮男人?为什么而扮?”
“听说姬大夫来到青门前都是扮男装的。也许是这样,举止间都略带男气吧。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出了事,只能逃到青门来。林明远,你还记得吧?青门姬满选择此山为开派立宗之地,同时也有其他姓姬的在此建了药庐,姬大夫就是这人的后代,唯女子可入青山为医,这是他们的家训,”
林明远听着她喏喏叨叨的,他本意只是要问姬莲的身家背景,哪知她竟对姬莲家世如数家珍……
他心里甚是不舒坦,于是充耳不闻,抬眼看向山景。
他一眼望去,满山绿意被细雨淋得迷蒙,如在画中仙境里,什么人间名利都是俗物,可以抛诸脑后。
恍恍惚惚间,他想起少年时读过的一则文章,大约是这么说的,一个平几樵夫入了山,遇见了个老人家,下了一盘棋,再下山已是百年后。
也许就连青门里的人都不知道,青门最初,走的不是江湖路,而是求仙道。林明远当年为进三姓大家族,对青门姬姓先祖着实费了一番心血研究,意外得到这个秘密并嗤之以鼻。
因为这种虚幻的追求终究失败了,所以不得不成为一群执刀动枪的江湖人,那还不如像他一样,追求一世的显赫富贵,一世的京城繁华……人间名利正是他毕生追求。可惜……
他也失败了。
他嘴角掀起讽刺的笑。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话,我怎么一点动容也没有呢……”
“什么?”
“我说,我有一只小毛驴,此刻细雨骑驴入青门。”他哈哈大笑。
姬怜怜被当小毛驴这话她听出来了,但她一向宽度很够,不会为此生气,她只庆幸这个表哥没有在京城被民脂民膏养得脑满肠肥,不然这些天的折腾她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她甚至看见他恶作剧——将伞微微偏了点,让她淋个半湿,她暗地翻翻白眼。如果这不叫恶作剧,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他这种无聊的行为?
在离了药庐后,这一泥路上陆续都有人走动。有的青门弟子撑着旧伞,有的戴着斗笠,没戴的也有,在经过她与林明远时,虽然没有指指点点,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略停了一下。
目光不是停在前头的姬怜怜,而是竹椅上的林明远。
小雨中,安安静静地,没有人在交头接耳,如同一座死坟,他想着。这样说来,姬怜怜还保有活跃性,那真是走了狗屎运;但或许再过个两年,她若还待在青门里,也会跟这些道姑一样像个死人?思及此,林明远心里闷了下。
“林明远,你们考上官骑马游大街的时候,也是这样受人注目吧?”姬怜怜笑问。
她背后椅上的男人沉默着,直到过一会儿,才回着:“姬怜怜,你这是在讽我吗?也是,我这番落魄,你非但没有棒打落水狗,还能救上一把,就连我这双腿,不是看在你面子上,姬莲是不会救的。说到底,你还是我的再造恩人,这讽上几句我该承受的。是不?”
姬怜怜嘀咕两句:“我哪有讽你啊……我这辈子想骑马游大街的机会都没有呢……”
她话方落,山坡高处的另一泥道走来一人。正是撑着伞的赵灵娃,赵灵哇一眼就看见她,再看看她背后的“重物”,轻轻一笑彷如春暖花开。直到近处,她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姬师妹,我还当我看错了眼,原来真是你。此刻你不是该在书屋吗?”
“我马上就去啦。”
“带着你这个表哥去?”
姬怜怜面不改色地说:“他人总要透透气,要闷坏了可不好。”
“也对,腿断了可以治。脑子坏了,要治好就难了。”赵灵娃看看并不大的雨势,扫过同样撑着伞的林明远。
“书屋没有什么秘密,让他去了也无妨。可你要心里有底,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
“哎,我明白的。”
“我相信你明白的。这里的每一个人,最小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时就入了青门。在这里,我们度过了大半人生,甚至,有的师姐妹迭择终老青门。这里,是大家的家,不容动摇的。”赵灵娃一脸慈相。
与她同行的弟子纷纷动容,点头称是。
姬怜怜也是其中之一,她感动道:“赵师姐所言,姬怜怜谨记在心。”
“你能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就好。”赵灵娃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她就立在那里,山风吹得她青袍飞扬,宛如仙风道骨,山坡上的弟子皆静立不动,等赵灵娃先行了,她们才一一有了动作。
林明远不动声色,眼眸冷沉,指月复极为用力地去抹唇瓣,这青门的未来掌门,一脸慈悲地与姬怜怜说话时,目光却露骨地停在他的嘴上。
如果亲生父母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就是让他的相貌比一般男子要偏好看些;可在官场上,干净的容貌只占三分力,只有女人才须靠美色在官员间被把玩赏人,没想到赵灵娃竟敢这样看他……
……真令人恶心。
“姬怜怜,这种人当掌门,青门危矣。”林明远忽道。
姬怜怜愣了一下,笑道:“赵师姐当掌门是铁定的事,至于危不危,我没法干涉吧。”
“难道没有什么二师姐,三师姐争掌门之位么?”
她闻言笑出来。
“林明远,这可不像你们状元、探花,照考试来分的,青门的二师姐与三师姐,是师傅早年收留的,只比大师姐晩一点入青门;我们是依入门先后分的,二师姐与世无争,三师姐资质平平,这都是师傅明点出来的,唯有赵师姐,是青门里资质最好的,由她当掌门,最合理不过。”
“姬怜怜,你排行第几?”
“唔,青门全数共有一百三十一人,三十人是师叔们,如今不是云游四海就是住在青门后山不理事,我排行七十二。”
“你师傅对你的评语是……”
姬怜怜叹了口气。
“我入门时,师傅年纪已大,都星赵师姐代教的。要评语嘛,赵师姐作风与师传不一样,她一向不评。”
林明远讽笑:“莫不是见你是姬姓,不愿评吧?”一顿,他又道:“难道你就没有野心吗,当了掌门要风是风,要雨是雨……”
“当了掌门,有风要替大家挡风,有雨要替大家遮雨,你不觉得太麻烦了吗?那还不如安安静静地活在一角,来了小风自己挡,来了大雨有人挡。”
这话说得实在没有志气,完全不合林明远的脾性。他一向爱做个呼风唤雨的人,安安静静活在一角?当隐形人么?就算是再隐形的人,也会有人因为利益受损而将她掀了出来。青门与三姓大家族在台面下一向保持隐密而密切关系,但不表示青门掌门不会对青门里有人姓姬而耿耿于怀。
姬怜怜就是个傻瓜,不懂内部纠葛,他正想再劝劝她,就听见有姑娘喊道:“姬师姐,你终于来啦!我以为你又想贪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