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出尔反尔啊?她想破头,想不出原由,他则笑得满脸狡猾,说:“你有,那年我生病你照顾我,你睡着了,我悄悄在你耳边问:‘予月,给我当媳妇儿好不好?’是你亲口允诺下的。”
啥,睡著时的梦话也能作数?可以见得,这人有多霸道。
当然,哥哥们的看法与她不同,哥哥说:“那哪是雳道,那叫做有定见、有自信、有主意,这样的男人才会飞黄腾达。”
在哥哥们眼里,他是十全十美的人物,流汗是珍珠、大便是黄金,便是喷口水恐怕也会被看成玉璧。有时候她想,若是男人可以嫁男人,几个哥哥们肯定会争相报名当他的妻妾。
“擎曦哥哥,若皇帝留你在京城里当官,那可怎么办才好?”
“放心,四叔算出来这两年我命中有劫难,最好能够留在临州避难,若是殿试通过,阿爹定会想尽办法动用关系,让我回临州任职。”
阿爹、阿娘眼看予月逐渐长成标致佳人,心底欢喜得紧,阿爹曾私下说,希望他能留在临州和予月多相处,别像自己,无缘无由地弄丢了个媳妇儿,何况后叔叔还不乐意他接近予月呢,若是趁他不在,将予月许给旁人,他岂不冤枉。
擎曦让予月靠在自己胸口,握起她的手,把玩她一根根小指头,她的指头细细的、柔柔的,却能做很多事,她会画画儿、会刺绣、会做衣服,还会教几个小侄子读书,她很有耐心,比起师父们,侄子们更爱听她讲课。
这样啊……”这样最好。
“阿爹正在替大哥、二哥寻亲事,若他们顺利考取进士,家里恐怕要赶着帮他们办喜事,不知道新嫂嫂嫁进门,家里会变得怎样?”
她已经很习惯了,习惯窝在擎曦怀里讲些琐碎杂事,喜欢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更喜欢他讲话时,自己贴在他胸口的那侧脸颊,能感受到的微微震动。
“你怕被嫂嫂欺负吗?”
“怎么会,只不过家里多了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放心,你那脾气连鬼都能相处,人有什么难拿捏的。”
“什么拿捏,讲得好像我是坏小泵似地。”
“予月怎会是坏小泵?天底下再找不到比我们家予月更好的女子了。”他笑着又将她搂紧几分。
“若是你的哥哥们被派到外地当官,少年夫妻,你嫂嫂势必得跟着走,到时家里人口变少,你阿爹、阿娘得靠你多安慰。”
“我明白。”
“不过……予月大可不必担。”
他莫名其妙插进来一句,有什么好担心的啊?她满头雾水地问:“我该担心什么?”
“我阿爹、阿娘和弟弟、妹妹都喜欢予月,日后嫁进我家里,绝对没有人会排挤你。”
她终于听明白了,脸红透,却不知该怎么回应。而他坏,半句话都不说,刻意低下头,盯上她的每分表情。
予月本想讲两句话来打破尴尬,可脑子却像灌进浆糊似地,找不出半句话来答腔,于是两个人僵在那里。
这时候,门被打开,予月的脾女芯鹃从屋外进来,他们这才发觉今儿个已经睡迟,又多脚上几句,时辰已是晚了
精糕!擎曦猛地一惊,急着从床上下来……
但更不幸的事发生──后羿跟在芯鹃身后进屋,看见擎曦在女儿床上,瞬间两眼发直,嘴巴张大,额头接连爆出几颗大栗子。这个天杀的混小子,他家女儿那么女敕,居然、居然、居然……就给吃干抹净了!
如果他手上有箭,贺擎曦已经被插成刺猬,如果他身上有火油,贺擎曦早就被挫骨扬灰,与天地同尘!
绑羿重重踩着大步向前,一步一步犹如地震似地,震得予月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擎曦该害怕的,可他想也不想就把予月护在身后,两眼直勾勾盯住绑羿,没说话,可表情上写得明明白白:请、不、要、吓、我、家、予、月!
哇例,是谁的奸情被抓到?他居然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
这世道是怎样?天翻了吗?地转了吗?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道德沦丧、天地颠覆了吗?
看着并肩坐在床缘的两人,后羿额头浮起青筋,拳头握得死紧,目光热情……
呃,不是,是热辣辣地烧在擎曦脸上,他猛地喘息,一吸一吐、胸口起伏不定。
予月从没见过怒火中烧的父亲,吓得她紧紧捧住擎曦的衣服。
看见女儿向擎曦寻求安全依靠的景象,轰地,三寸火苗迅速向上窜烧成三丈。
最心爱的女儿被抢走,后羿杀人的比火苗生长的速度更飞涨,苦酸辣涩各种滋味在心口。
想想啊……想当初自己是怎么捏捏捏,一点一寸把女儿给捏大的;想女儿半夜被鬼吓得啼哭不已,他是怎么用棉被把女儿卷在怀里,抱着她、哄着她、不断走来走去,言到东方天色渐明;想女儿生病时,一边吃药、一边哭,他是怎么心疼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女儿蛤扛在肩膀上,唱着五音不全的歌儿逗她笑。
曾经……呜,曾经自己是女儿生命最重要的人啊,如今、如今“奸夫”挡在他这个“正室”面前,还一脸的大义凛然,好像他会伤害自己的女儿似地,他真、真、真是太伤心啦。
气死他了,简直要把他给活活气死!
不成!绑羿下定决心。欠贺家的,他便是肝脑涂地也会想出办法清还,但绝对不用女儿来还,贺擎曦不是他要的女婿。
可贺擎曦不是,谁是?予月马上就要及笄,再不议亲就晚了。
百嘿,他心中早有定见,他要挑一个女儿喜欢他、不会超过喜欢阿爹,爱他、不会超过阿爹,想他、不会超过阿爹,总之,会让女儿心目中的“阿爹”远远胜过“丈夫”的那种男人!
而那个男人,就是陈山伯。
下定决心,心头上的大气略略收敛,后羿寒着一张脸盯住他们还算整齐的衣服,吸气。他相信,以贺家的家教,擎曦不至于那么嚣张大胆,敢做什么出格事儿。
咽下火气,舍不得女儿眼底的惊慌,后羿凝声道:“予月,好好打扮打扮,陈叔叔带山伯来家里,你到前头去帮阿娘招呼容人。”
阿爹说完话,予月偷偷瞧向擎曦,见他眉头深锁,满脸的不开心。
阿爹喜欢陈叔叔的儿子,陈叔叔是阿爹的大掌拒,挺有能力的一个人,陈山伯从去年开始也在后记棺材铺里头帮忙,做得有声有色,挺让人称赞。
听说阿爹曾拿陈山伯的八字去给庙里的师父看过,师父说陈哥哥命中带大,八字很重,阿爹便暗暗凑和起两人。
此事,所有人全知道,只是没挑明讲,即便是……擎曦也晓得的,背地里,哥哥和擎曦都没拿他当一回事儿,可阿爹这态度,很显然地,要化暗为明了。
予月忧心忡忡,可见阿爹那样火大,哪还敢违迍他,只好乖巧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听见她的应声,擎曦倏地拉直眉头,脸臭的程度不下于后羿,予月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你,贺家小予,跟我出去,咱们谈谈。”后羿手指向擎曦,“谈谈”两字,讲得咬牙切齿。
绑羿出门,擎曦也跟着起身,予月连忙果足下床,在擎曦出门前,从后面拉住他的手,他回头、她一个带着求饶的巴结微笑,只是很轻浅的一个笑意,他的火气莫名其妙便消退。
揉揉她的头,擎曦脸不臭了,他想,她的生肖大概是属水龙的,自己一生火,她三两下就能灭掉。
“我在哥哥的厂里等你,很快就过去。”
虽没明说,但意思够清楚了,她压根没打算和“陈哥哥”周旋太久。
擎曦嘴角拉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意,予月推推他,低声道:“快去吧,否则阿爹又要为难你。”
为难?擎曦张扬地勾了勾眉毛,他还没这等本事。
跨开大步、挺直背脊,分明是偷闯女子香闺、做错事的小憋子,可他那表情态度,却像刚立下丰功伟业的大将军似地。
予月客客气气同陈叔叔和陈山伯打过招呼,略略聊了几句后,她低声在母亲耳边说话,母亲拍拍她的手背,说:“让你哥哥陪着去。”
能够去厂里,予祥、予恩乐得很,他们一左一右陪着予月出门,出门时,门房的说:“擎曦少爷才刚离开。”
予祥予恩的工厂越扩越大,生意遍布整个大周王朝,他们现在不只做“升棺发财系列”,随着招幕进来的工匠越来越多,也开始涉足女子妆奁、珠宝盒、木雕小物……等等。
因为雕工精细、设计新颖,短短两年已经打响名号,民间甚至传出“嫁要进样恩,死得找后记”这类的话。
在“祥恩商号”开始大笔大笔将银子赚进门后,擎曦就从中退下股分,他当初就只是想帮两个有志向的兄弟一把,并没打算从中间获利,他的生意已经够大,不差这一块。
这点让予样、予恩对擎曦更加死心塌地。
如果自家妹子没心思就算了,可如今,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两个人,因此拼着挨阿爹板子的风险,他们都要促成这对好男好女。
他们到的时候,擎曦已经等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点黑,但眼底笑意透露出一抹狡黠,那副模样,予月一见便能猜得出来,方才他肯定被阿爹削得很难看,不过,终究达成他的目的。
看见擎曦,予恩笑着推妹子一把,“快去、快去,明儿个就见不着面啦,把握时间好好相处,今天哥哥会在这里待到很晚,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关系。”
予月脸红红的,蹭到擎曦身边。
擎曦先让她上车,他用拳头捶两下肩,再比比予祥、予恩,两兄弟回给他一个相同的手势和灿烂笑容,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早就是换帖的铁哥儿们。
马车启动,擎曦向她凑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阿爹修理你了吗?阿爹嗓门大,生起气来没分寸,你别放在心上。”
“别胡思乱想,你阿爹哪会修理我?”
绑羿不过是只纸老虎,若不是为了保住未来岳父在予月面前的形象,他老早就拆穿,他会凶、会怒、会火大,但只要不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再送给他两个冷冽清寒的目光,他就会发傻,至于是不是吓傻的,那倒不好说。
总之呢,在他发傻期间,不管旁人说什么,他十有八九会应下。
“不然,你们讲些什么?”
“我们做出约定。”
“约定”是修饰过的说法,正确的形容应该是,后羿在冰天雪地、寒意渗骨、脑浆成冻、状似发呆时,擎曦开出条件、而他点头。
至于后羿有没有把话听懂、理解再消化过,那就不确定了。
“约定?”
“嗯,我拿到状元,他就让你嫁给我。”
“状元哪有那么容易拿?”
予月觑他一眼,讲得好像有考有奖,光是进京,不管肚子里头装的是书是屎,都能拿个状元回家显摆。
“担心我考不上状元,不能把我们家予月娶回来?放一百个心吧,那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口气笃定,予月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满满自信,不过,她喜欢他说“我们家予月”的口气,好像她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