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宫里,皇后看着太子尚仁杰练字,在旁轻声指点,“这一笔应该写得再长一些,记得这个字的最后一笔是悬针,不是垂露。”
尚仁杰放下笔,甩了甩手,咳声叹道:“练字真的太累了,以前儿臣每写完一百个字,太傅就会带儿臣出门玩一会儿。母后,儿臣今天都写了两百个字了,能出去玩一会儿吗?”
“不行。”皇后板着脸说:“太传教你的方式是不对的,那是想让你玩物丧志,所以你父皇才罢免了他太傅之职,日后自然会有更好的老师教你……”
“不!我就要程太傅!”尚仁杰不高兴地喊着,“程太傅对儿臣最好!最懂儿臣的心思,从不强迫儿臣学这个学那个,还说等儿臣再大一些,很多事情和道理自然就会明白的。”
皇后咬着牙道:“程芷岚根本是个坏人,你哪里知道他的坏心?等你长大了……等你长大就晚了。”
这时候有一名太监跑进殿内,跪下禀报,“程大人入宫面圣了。”
“程芷岚?他不是去了宿城?”皇后惊讶地问。
“是,但刚刚入宫了,还带着顾太医和几个不认识的人,说有要事要面禀陛下。”
闻言,皇后挺身而起,嘴唇轻颤。“摆驾!本宫要去见陛下!”
太子跟着高兴地一跃而起,“太傅回来了!儿臣也要去见他!”
皇后膛色阴沉地喝道:“你在这里坐着,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她大步走出锦华宫,身后一队宫女太监紧跟其后。
此时,在皇帝尚楚雄面前,程芷岚正微笑呈上一封密函,而从宿城带回未的三名黑衣杀手都跪在皇帝的脚下。
尚楚雄没有看那几个人,只皱眉盯着程芷岚,“顾芳华说你受伤了?伤口给朕看看。”
程芷岚耸耸肩,还打趣道,“都这么多天了,不过一点皮肉之伤,难道要臣在这里宽衣解带吗?外面己经有流言说臣和陛下有暖昧关系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尚楚雄瞪他一眼,忽见一旁的顾芳华似使劲儿憋着笑,五官都扭曲变形了,更加生气,说道:“顾芳华!你跟着他出京办事,连他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要你这个太医何用?”
顾芳华觉得委屈,刚要张口辩白,程芷岚便一手拉过她来,张扬地笑道:“陛下不要委屈了她,臣的身子她‘照顾’得十分尽心,臣很满意。”
她斜眼瞪他一眼,还抬脚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
程芷岚忍着疼,继续说:“但臣受伤这事儿是她管不了的,她一不会武,二又无法限制臣的行动……不过日后让她当家做主了,臣必会听她的话,这身子……她会管得牢牢的。”
尚楚雄漠然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是不是想暗示朕什么?”
“没有!”顾芳华大声阻止,还用目光威胁程芷岚,不许他胡说。
程芷岚笑道:“此事还未禀明她爹,臣实在不敢在陛下驾前信口开河。”
“怎么?朕还不如她爹吗?顾彦材能大过朕?”尚楚雄不悦地看向顾芳华,“你大概不知道芷岚和朕的关系……”
“她知道了。”程芷岚用眼神暗示尚楚雄,“陛下,还有外人在这里,咱们是不是以公事为先?这封信中,有微臣探听的前线三军部署情祝,可以确定,徐万年的确是……”话未说完,皇帝却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他不解的转过身,才发现——“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皇后就站在大殿门外,神情有异地看着殿中或站或跪的一群人。“陛下,臣妾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但臣妾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尚楚雄模然道:“今日朕有要事要和程大人说,你的事,稍后再议。”
“不,臣妾一定要现在说!”皇后无预警的跪倒在大殿门口,让殿内一群人全傻了眼。
顾芳华拽了拽程芷岚的衣角,小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程芷岚别有深意的笑了,似知道了什么,却没回答。
尚楚雄皱起眉,“这么多人看着,皇后要说什么?难道是国家大事?”
“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是明白,但这次的确是国家大事,而臣妾也不得不过问。请陛下给臣妾一句话,到底臣妾跟太子在陛下心中算什么?”
见尚楚雄的眉头皱得更紧,程芷岚忽然悠悠道:“娘娘既然一心要和陛下说正事,臣建议陛下还是先屏退了无关人等吧。”
尚楚雄凝眉看着他,“你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知道。”
尚楚雄盯着他看了片刻,衣袖一挥,喝道:“都下去!”
那三名杀手被带下去了,宫女太监们也都——退下,顾芳华刚要往外走,便被程芷岚一把抓回来,“你就不要走了,今日这事你迟早也会知道。”
话听到这,顾芳华似乎明白他们要说什么了。
尚楚雄沉声说道:“人都散了,皇后要说什么就说,但你可要想情楚,有些话若说出口了,可就收不回了。”
皇后挺直背脊走入殿内,朗声道:“臣妾知道,但纵然臣妾走出这道殿门就会被免去皇后头衔,臣妾还是要直抒胸臆。今日臣妾非得问陛下一句,程芷岚到底是陛下的什么人?”
望着她,尚楚雄不答反问:“皇后听到了什么,不妨直说,朕不喜欢人拐弯抹角的。”
皇后咬紧下唇,一字一顿的说:“臣妾听说,程芷岚是当年离宫的商均公主——明妃的儿子。请陛下告诉臣妾,这则流言……是否只是不实的流言?”
“朕很好奇,这流言是谁和你说的?”尚楚雄眯起眼,“你身为后宫之主,对一则流言这么斤斤计较,己经失了胸怀气度,又因此流言来到朕面前索问答案,不觉得更是失了规矩礼数吗?”
“是,臣妾是顾不得这些了,倘若流言是真,那臣妾跟太子要如何自处。臣妾一直以为太子是陛下的长子,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大皇子’会在太子之前。
「臣妾想问,陛下让他做太子之师,存了什么心思?臣妾也不敢想,若干年后,太子能不能顺利继承皇位,臣妾老了能否有个依靠,都……不敢想了。”
尚楚雄一拍桌面,喝道:“放肆!这些是你能过问的吗?朕既然己经立了仁杰为太子,这就是朕的决定,你还怕朕废了太子另立他人吗?”
皇后的身姿僵硬,直视着皇帝,“臣妾入宫晚,服侍陛下不过十年,当年明妃如何得宠,臣妾也只是听他人提及。宫中传言,一直说明妃是早亡,然而臣妾虽然不曾听陛下提起过明妃的名字,却曾在陛下的寝宫中见过明妃的画像。
「臣妾不敢和明妃那样的绝色美人争宠,只是钦佩陛下的有情有义,深慰自己终身托付的是这样一位奇男子,如今十年一梦,才知道明妃不过是出宫另住,而且陛下长子另为他人,臣妾心底之寒凉……陛下可能想象?”
程芷岚忽然曼声开口,“陛下不要和娘娘争执什么了,娘娘的担心臣能理解。娘娘是怕陛下太宠信臣,更怕臣若真是陛下血脉,如今臣正当盛年,若陛下有个意外,太子年幼,朝中根基不稳,娘娘只怕太子亦不是臣的对手,对不对?”
他的话让皇后的神情更加凝重,重重地一点头,“不错,本宫是这么想的。你可敢在这里指天立誓,说你今生无意争夺皇权,绝不会和太子争这个皇位!倘若你有此心,则……”
“则什么?”尚楚雄厉声喝断皇后的话,“你想让他发多毒的誓才能放心?说他若有此心,则亲族具亡、不得好死吗?”
皇后立刻跪倒,“臣妾怎敢如此诅咒陛下?”言下之意便也是她确定了皇帝跟程芷岚的关系。
“但你这一逼再逼的心,己经将芷岚逼得就要说出这样的重话了。”尚楚雄怒指着她道:“皇后!朕当年看你温柔贤淑,不像那些后宫嫔妃心机深沉、勾心斗角,才会力排众议立你为后,而今你怎么和寻常妇道人家一样?小肚鸡肠、处处算计?”
闻言,皇后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陛下,臣妾当年孤身入宫,不敢妄想博得圣宠,只愿能够苟活一生,便也不想与人争宠,但如今臣妾身为皇后,又有了太子,纵然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着想啊。”
听皇后说得这般教人动情,顾芳华不由得轻轻叹口气。
尚楚雄看她一眼,“你叹什么气?”
顾芳华说道:“臣自幼亲娘去世,不禁想若亲娘在世,也一定会为臣的未来担忧。陛下,您不要计较娘娘是皇后,只要想,她是您儿子的娘,就会明白她今日为什么这样激动地和您理论。不说是在皇室,就是在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处境,您想哪家夫人能不急?”
尚楚雄哼道:“一介小女子,懂得什么大户人家的难处?”
他虽这么说,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转而盯着皇后,“好,既然有人替你求情,那朕不问你的罪,朕只问这些流言是怎么传进你耳里的?说!传这些谣言的人是谁?”
“是……刘妃。”皇后嘴唇颤抖,说出这个己经死了的人名,令在场人都很是吃惊。
尚楚雄不信,“刘妃?朕知道她和你素来不和,怎么会说这样的秘密给你听?”
“不是她说的,是她留下的一本手书,其中多写了她在宫中所听所想,内有一篇便写到对程芷岚的身世怀疑。在她去世后,这本手书被送到臣妾的手上……”
“那刘妃又是从何处听说的?”尚楚雄怒道:“该死,去查出来!”
“不用查了,臣知道刘妃是从哪里听说的。”程芷岚笑咪咪地说:“从冯贵妃那里。”
“冯贵妃?”尚楚雄盯着他,“有何证据?”
“冯贵妃和刘妃交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其实冯贵妃早安了别的心思。她得知刘妃对陛下不忠的事情,便找人仿了刘妃的字迹,将做为证据的药方呈给皇后娘娘,还不忘买通刘妃宫里的太监,令刘妃最终死在皇后手里。
「陛下对皇后为此事有了芥蒂,此后才方便她将皇后娘娘取而代之。同时冯贵妃和宿城徐万年的夫人乃是近亲,臣此次去宿城,便在徐万年的书房中找到冯贵妃给徐万年的信函,上面说的恰是臣会出京到宿城监军一事,要徐万年务必想办法拦住臣,让臣不得回京。如此机密之事,宫中妃子竟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尚楚雄的膛色铁青,咬牙吐字,“你继续说!”
“皇后娘娘所得的那份刘妃手书,其实也未必是刘妃亲笔。关于我的身世,纵使冯贵妃识破,又岂会将此天大的秘密告诉刘妃那种无关紧要的人?她逼死刘妃,并故意伪造了一份手书让皇后娘娘看到,以娘娘耿直的性格,必然会和陛下当面对质,再加上之前的刘妃之死,陛下一定会对皇后娘娘勃然大怒,那冯贵妃便有机会将皇后娘娘取而代之。”
“而臣被困在宿城不得返,则无机会戳破她的阴谋诡计。陛下被她蒙蔽双眼,皇后被她陷害,这华岚的江山,便有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机会。”
尚楚雄用力捶着桌面,十分震怒,“证据!朕要的是证据!”
程芷岚笑道:“刚才臣带进宫的那三名黑衣杀手便是证据,他们都是操着京城口音,绝不是徐万年的手下。他们的主子是谁,陛下一问便知。”
尚楚雄不特他话音落下,大声喊道:“来人!把那几名杀手带进来!朕要亲自审问!”话落,他探探地看向殿内其他三人,“不管是谁,如果触犯了国法,敢在朕面前使阴谋诡计,朕都不会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