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位于台大商圈外围的静巷,一整排都是屋龄近三十年的五层楼加盖老公寓。
整排老公寓的一楼店面稀落地开着一间面馆、一间文具行和一间书店——夏禾书坊。
“夏禾书坊”开在巷底,专卖二手书籍兼卖咖啡和简单的松饼,老板是单亲妈妈,二十八岁的欧夏禾。
店内约莫三十坪,近窗口摆了几张圆木桌和木椅,门口有一方小庭院,铺着松木地板,斑驳的砖墙上挂着几盆香草盆栽,营造出简单的花园景致。
这间老公寓是欧夏禾的外公留给她的唯一遗产。
她外公是“凯擘集团”总裁左英振的管家,欧夏禾十岁那年双亲过世后,便到左宅投靠外公。
她和慈祥的外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平顺无忧,直到七年前外公过世,已经大学毕业的她便没有再住下去的理由。
她搬离左宅,一个人回到这栋老公寓独立生活。
公寓整理好之后,她进入一间私人企业担任业务助理,薪水虽微薄,但已足够养活自己,日子过得平顺,没什么工作压力。
不过,一场金融海啸导致公司撑不下去,倒了。
当时她不仅工作没了,还被老板欠薪二个月,连半毛遣散费都没领到,但她却一点怨言都没有。
这得归功于她的乐观天性,反正不过是失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太好找,但只要有心加上积极努力,她相信总会有适合的工作做。
不过男友左子骏可不这么想,他极力说服她别再看人脸色上班,努力鼓吹她自己开店当老板。
当时她一点意愿也没有,毕竟开店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还需要缜密的计划,即便左子骏愿意出资,她还是没有被说服。
待业期间,她仍积极投递履历。
不过,命运似乎已经注定好,就在她好不容易得到一间小企业的面试机会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想想,一个年轻未婚女孩挺着大肚子出去找工作,即便自己可以假装不在乎异样眼光,但处境上毕竟还是会有难处。
更何况,她必须顾虑到左子骏的身分,万一孩子爹的尊贵身分要是曝光的话,绝对会引来轩然大波,影响左子骏已经困难重重的接班之路。
几经考虑后,她只得屈服于现实,就在隐密巷弄内的这栋老公寓一楼开起一间二手书店,另租了二楼当住家。
书店的位置在商圈外围,一般学生游客不太可能会绕远路逛来这里买书,只能作临近邻居的生意,刚开始生意非常惨淡。
幸好她的经济来源并不全靠书店收入,主要是靠孩子的爹左子骏。
肩头上没什么经济压力,日子就这么悠哉游哉地过,生下孩子后窝在书店里平淡度日。
转眼间,孩子都快五岁了。
“妈咪,点点不见了。”
一道童稚声音从店内角落传来。
“妳找点点啊,点点就在我脚边睡觉。”窝在柜台后面的欧夏禾立时回复女儿。
“点点是大懒猫。”穿着苹果绿洋装的肥女敕身影从角落蹦出,一蹦一跳地走入柜台。“妈咪,我抱点点上楼。”
柜台后面有一道内梯可以直接上楼,方便得很。
欧小镁平常都陪着妈咪和点点顾店,楼上楼下跑得不亦乐乎。
“点点睡得好好的,别吵牠。还有,妳忘了把拔的交代了吗?点点只能住在楼下,不能上楼。”欧夏禾拦截住女儿,将她抱了起来。“妈咪肚子饿了,妳陪妈咪去吃拉面。”
“不要。外面在下雨。”欧小镁超讨厌下雨天。
“下雨?”穿着合身短T搭牛仔裤,一身清新亮丽的欧夏禾转头望向窗外。
秋天时节的黄昏时分,台北城被蒙蒙雨雾暮色所笼罩。
不知是不是因她刚刚拿着平板计算机看《后宫甄嬛传》看得太入迷,才没发现外头已经变了天。
“难怪店里没半个人。”她咕哝。
虽然店的位置位于商圈外围,但几年经营下来,也有了许多老主顾。
顾客群大部分是大学生,有些则是来逛街的游客;客人上门除了找书买书外,有些是因为喜欢这里的氛围,点一杯咖啡喝,悠闲打发时间。
“算了,那就别出门。”她跟女儿一样,讨厌下雨天。
“好啊!”欧小镁超开心。
“我上楼煮意大利面给小镁吃,妳在这里看书陪点点。”
圆弧形柜台后方如同一方小起居室,有张缩小版双人沙发小桌子,欧夏禾忙碌时,没人看顾的女儿就窝在这方小天地看书玩玩具。
把女儿放在沙发上,她绕出柜台去关了店门,熄了靠近门口的几盏灯,回头找了几本儿童绘本给女儿后,便安心上楼去张罗晚餐。
约莫二十分钟后,她端着香喷喷的女乃油培根意大利面下楼来,跟女儿一起开心享用。
懒猫点点动也不动地趴在沙发椅脚旁,对弥漫在空气中的女乃油香味无动于衷。
吃完晚餐,她收拾餐盘。
欧小镁继续沉浸在书香世界里。
欧小镁是个很乖巧聪明的孩子,她喜欢阅读,语言能力强,小小年纪在父亲的教导下,已经能用拼音看懂图文书,英文也难不倒她。
因为提早三个小时打烊的关系,欧夏禾多出了空档来,于是在忙完家务后,拿出毛线和棒针,和欧小镁窝在沙发上;欧小镁专注看书,她则织着围巾。
深灰色羊毛围巾是男人款式,这是她要送给孩子的爸的圣诞礼物;另外她打算织一顶有熊熊的毛帽和手套给女儿。
虽然离圣诞节还有四个月,现在准备圣诞礼物好像有点早。
可她平常能利用的私人时间不多,还是提早准备比较稳当。
时针慢慢走到八点半。
欧小镁累了,把绘本放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往旁边歪去,倒在妈咪的大腿上头,揉着眼睛打着呵欠。
“要睡了?可是妳还没洗香香欸。”怎么女儿今天这么早就爱困了?
是因为下午和点点玩太疯吗?
瞧,点点也睡得极沉,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明天……洗。”她身体很香,不用天天洗啦。
“不行。”天气闷热湿气重,不洗澡浑身黏腻。
放下毛线和棒针,她抱着女儿上楼,将浴缸放满适温的水,替女儿月兑去洋装和贴身衣裤,放进浴缸里,帮不断揉眼睛、快要昏睡过去的女儿洗头洗澡。
换上睡衣,吹干那头柔软发丝,抱着女儿回她的房间睡觉。
这间跟主卧室有道门连通的儿童房充满梦幻公主风,淡苹果绿的墙彩,白色的床和蕾丝床纱,天花板还特地请人彩绘夜光效果的天空。
关了灯后,天花板就会出现深蓝色的夜空,星子点点。
“晚安。”她亲了下女儿的额头,温柔微笑。“祝小镁有个好梦。”
“妈咪,晚安。”欧小镁舒服地闭上眼睛,很快跌入梦乡,嘴角含笑。
女儿睡了。
习惯晚睡的她,接下来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她去洗了澡,换上宽松的棉质家居服,晃着一双修长白皙的美腿,下楼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跟点点道晚安后,她端着黑色马克杯,揣着毛线包拾级上楼,回到二楼的客厅,继续编织围巾。
夜更深了,屋内一片静谧,屋外仍旧淅沥淅沥下着雨,让屋内的湿气更重了些,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以及楼上偶尔传来几声扰人声响,划破宁静的空气。
*
午夜十二点。
屋外,雨停了。
一道颀长男人身影伫立在店门前,从西装口袋掏出钥匙打开“夏禾书坊”的庭院大门。
轻轻关上大门后落锁,男人轻巧穿越庭院,走上几个阶梯站在屋前,再度拿起钥匙,打开漆上苹果绿色泽的木门。
店内柜台里留着一盏小灯,晕黄光源十分温馨。
左子骏噙着满意的笑,从柜台后方上楼。
二楼,客厅灯还亮着,不过女主人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沉了。
他走过去,月兑下西装和公文包扯掉领带,将她轻轻抱起往主卧室走去。
“骏……几点了?”欧夏禾幽幽转醒,醒来时人已经在左子骏的怀里了。
“十二点。”今天来得比较晚。“抱歉,本来说好十点过来,不过临时有个合作案出问题,我跟欧洲的客户开视频会议,直到半小时前才结束。”
他边说着,边将欧夏禾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伸手,温柔地轻轻将她散落在颊畔的发丝拨开。
“工作这么晚还过来?以后别这样跑来跑去,我没关系。”心疼地抬手抚过他布满疲惫却无损半分英俊的性格脸庞。“呵,我其实忘了今晚是你要过来的日子。”
她跟“凯擘集团”未来继承人左子骏的恋人关系一直不被左家承认,其父亲左英振更是反对到底,即便两人深爱对方也生下孩子且允诺了一辈子相伴,却只能秘密来往,无法名正言顺地大方公开。
因为门户观念重的左英振以拔除左子骏继承人身分为要挟,强迫他必须断绝两人来往。
而事业心强、一心一意将入主“凯擘集团”核心位置的左子骏,碍于父亲的打压,只好表面上佯装已经跟她分手,把两人的恋情地下化。
一切,迫于无奈。
不过欧夏禾完全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名分,她天性乐观,凡事往好处想。
左家是豪门世家,规矩多如牛毛。
她一介平凡女子,喜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而且胸中无大志,更扮演不了优雅少女乃女乃的角色。
所以,她还挺满意这种见不得光的自在生活,从来不曾跟左子骏要求什么名啊分的。
这辈子只想这样安逸平凡地当书店老板娘,清淡无忧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敢忘?妳不想我吗?”左子骏黑眸一闪,张口咬住她的纤葱玉指,一个顺势躺上床,将她搂在怀中。
下一秒,寻找她的唇,热切地吻住。
“别……”娇羞地推开他,欧夏禾脸颊一片迷人酡红。“又不是分隔两地,有什么好想的。”
两人住在同一块土地上、同一个城市。
何况他住处和公司都距离不远,想见面挪个空就能见着;这几年来他每周都会过来住上几晚,虽然没到如胶似漆的程度,但也时常相聚呀。
“不能跟妳和孩子同住、陪在妳们身边,我一直深感抱歉。”
如果他能豁达地放弃家族事业,自己另起炉灶,那么压根不必屈服于父亲的打压。
想想,过去他在美国求学那三年,反倒是两人最自在没压力的日子。
那时,父亲以为他们相隔两地很快就会疏远,淡化掉那年少时纯真的爱恋,加上她后来搬出左宅,更认定两人早断了联络。
因此,父亲不曾当面表示过反对。
当他从美国返回台湾进入公司接受接班人训练一年后,他带着欧夏禾回家拜见父亲。
他打算尽快定下来,跟欧夏禾结婚,婚后他会更专心一意工作,尽全力完成父亲的期望。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父亲态度强硬,反对到底,甚至不惜际出威胁手段。
左子骏转而求助母亲,没想到母亲的态度跟父亲一样,门户观念重,压根没将欧夏禾放在眼底。
这件事,直到现在仍让他对欧夏禾和孩子深感愧疚。
他时常想着,该如何解决现下僵持不下的局面……
“别胡思乱想。我跟孩子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他啊,就是太过在意一切了。
“过得开心是一回事,可身分却不能曝光——”
“骏,就算你听了左伯父的话,娶门当户对的女人当妻子,我也不会对你有半句抱怨。”为避免他继续钻牛角尖下去,她忙不迭抚慰他。
“除了妳,我不会答应娶任何人。”
如果事情真的能由着他决定的话,他们之间也不必这么躲躲藏藏了。
“不过,我必须跟你声明,我不当小三。你结婚后,我们必须断绝来往。”
“哼,妳别胡说八道,妳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除了妳,我不会娶任何女人。”
她踩到他的地雷了。
内心对她有愧的左子骏,完全无法接受她如此豁达不在乎的态度。
她明知道他心里只爱她,何况她也有了他的孩子。
他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子汉,绝不可能为了权势利益撇下她和孩子。
就算父亲所安排的结婚对象美如天仙,家世背景足以匹配他,大方高雅得足以当左家未来的女主人又如何?
他从来不屑一顾。
见他眼里冒火了,她轻轻笑道:“好啦,我不瞎说。你快去洗澡,洗香香后才能上床睡觉。”
她有个怪癖,没洗澡不准上床。
“我今晚不是过来睡觉的。”他邪恶一笑,听话的下床。“妳等着,别睡死了,我很快就来。”说着,大步走进浴室,洗澡去也。
欧夏禾脸发烫地躺在床上。
两人都在一起好多年了,孩子也生了,可对这床笫之事她还是会感到害羞。
她掀被下床,忙不迭拿出乳液来,将全身抹上一层光泽柔润。
这是他最喜爱的鸳尾花淡香,只要是他喜爱的要求的,她都会无条件配合。
当左子骏洗完澡出来时,欧夏禾已全身香喷喷地躺在大床上。
他抽掉围在腰间的浴巾,直扑上床,将她压在身下,在她身上点火,烙下痕迹。
她喘息着,跟着他一起在的大海里浮浮沉沉,直到攀上高峰。
激情过后。
两人从天堂缓缓坠落,坠落在彼此的怀里。
这一晚,他们相拥而眠,气氛美好而宁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