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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 第十四章

作者:决明类别:言情小说

热情招呼声,比扑鼻而来的香气,还要更快迎来。

凤仙定睛,才发现狴犴没有拎着她往天上飞,而是进了香味四溢、热气烘得好暖的……华楼大饭馆?!

她呆呆跟他上了楼,饭馆生意极好,二楼也满了,店小二领着两人,再爬上一层。

“坐环楼外廊可好?能眺望城景,视野宽广?”

“好。”

狈楼外廊,是在二楼及三楼周遭,悬出一条廊道,形似走马楼,环绕饭馆一圈。

外廊边缘,围以精雕木栏,结实安全,摆放数张桌椅,以增加客源入座。

“客倌要点什么?”小二边抹桌,边笑问。

“两颗白馒头,一壶香片。”

“是,两颗白馒头,一壶香片。”小二伶俐记下,尚在等客倌接着点菜。

男客说完那两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女客一脸傻乎乎,眼睛直盯向男客,也不理睬他这位小二哥。

“要不要来盅天山雪莲炖鸡?姑娘吃了养颜美容,少爷吃了精力旺盛?”小二肩负饭馆生意,立马推荐,笑容甜似糖蜜。

“白馒头,香片。”

“是,白馒头,香片,小二我记下来。还是来盘五柳鱼?鱼鲜肉女敕,铺有大量菜丝,吃了健康呢!”

“白馒头,香片。”狴犴仍在气头上,只愿意给她吃白馒头。

“呃……不来个牛肉片?能夹进馒头里,滋味更好。再不,炒个时蔬?”小二仍做最后奋战。

“白馒头,香片。”

男客不改坚持,女客也没有打算撒娇,央求男客多点几道菜上桌。

懊吧,他非……常……确定,客人只要白馒头和香片。

“马上来,两位稍坐。”小二很颓败,惨淡退下。

狴犴不开口,凤仙也仅能僵坐,头压低低,细数桌面纹路有多少条。

小二又出现,送上白馒头和热茶。

“姑娘,这一小块豆腐乳,您抹着馒头吃,咸甜咸甜的。”小二可怜女客没口福,身旁男客贵气十足,出手却不阔绰,暗暗奉送小菜一样。

“谢谢……”凤仙对人类的友善,已经不陌生了。

狴犴没说开动,她不敢伸向白胖馒头,盯着它们猛咽唾。

“吃完就走。”

这四字,形同大赦,凤仙取了热馒头,咬进嘴里,香香暖暖,越嚼越甜。

她小口小口吃,一脸满足,对于仅有这项食物能吃,毫无怨言。

狴犴曾动念,要喊来小二,添几样热菜热汤,但最后忍下。

“狴犴,你来这镇上多久了?你有没有看见方才人类审的案?”

狴犴的答复,是扬睫觑她。

凤仙准备将她所听所闻,关于杀人案的一切,全告诉狴犴,想知道被刑求的犯妇,是否真为凶嫌。

她张了口,话未能来得及说,狴犴放下茶杯,淡淡道:“她不是凶手。”

“咦?!”凤仙瞪大眼,无比讶然,狴犴下一句话,才真叫她震撼。

“刘家大夫人才是。”

他进入城镇,找到她时,她正在人群中,围观县官办案。他稍稍听闻了些许状况、几名证人说词,刘大夫人亦为证人之一。

她的说法听来合情合理,充满丧夫之痛,又不失怜悯小妾之词。

可惜,他的耳,不受浮豹虚词所惑。

老调的妻妾恶斗,表面相敬如宾,暗地里想尽办法,要摘除眼中钉。

而夹在其中的男人,所有争斗的始作俑者,也许他的死亡,不在妻子计划之内,全属意外,但既然男人已死,干脆加以利用,除去小妾。

“刘大夫人……可、可是他们说,她是心胸宽大的人,对犯嫌情如姊妹……”凤仙根本就把大夫人排除在外。

“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我们快些去救人!”凤仙急忙站起,风风火火嚷:“她是无辜的!惫遭刑求,好可怜……”

“证据呢?”

狴犴泼来冷水,似乎没有浇熄她的热意。

“你说的,一定对呀!你是狴犴!你身上流有獬豸的血,你可以辨明善恶!你不会冤枉人的!你说她不是,她绝对不是!”

这便是铁铮铮的证据!

凤仙非常坚信。

“这番话,去跟人类县官说,包准妳被杖数十,驱逐出去。”打到小臀儿开花,几天几夜不能坐、不能躺,只能哀哀痛吟。

狴犴嘴上虽斥责,气恼着她的火气稍稍消减。

他竟然被她这般信任……

被她说着“你说的,一定对,你不会冤枉人”。

懊吧,叫盅雪莲炖鸡给她暖暖身……鸡不好,像叫她吃同类一样。

“可是不替她洗刷冤屈,过几天,他们又要用小摈子夹她手指……”只见过一次刑求,人类的手段,却似在凤仙脑子里烙下了印佰,轻易地回想起当时犯妇的渗叫。

她双臂环抱,克制抖栗,努力让牙关不打颤,续道:“人好可怕,怎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逼人认罪?……若是受冤枉之人,生来就怕痛,为求不被用刑,全数认罪,太不公平了……我们凤族不会这样,野蛮、血腥……”

她再仰首看着他,眼神敬佩。

“我那时一直想,你若在场懊有多好,她就能不用多痛、不用受人非议,你的一句话,便能救她。”

狴犴听着,又被她那双眼深深瞅着,念头强烈涌上……

再叫盘红烧蹄膀来喂饱她,顺便添碗白饭……

“只有你看得出来,大家口中的刘大夫人才是真凶,还嫁祸给小妾,她真是太坏、太可恶了……”

凤仙忘了敛低嗓音,一时义愤填膺,说得太响。

绑脑杓突地被什么碰了一下,不痛,然后偷袭她的东西,掉到桌子上,滚了滚动。

一颗肉包。

被咬了一小口,露出内馅,满满葱肉,汤汁溢了一桌。

凤仙先是一怔,对照手里白胖馒头,肉包子皮薄馅多,硬是胜出。

“狴犴,有颗肉包子飞过来耶!是要给我吃的吗?”她双眼晶亮,欣喜捧起肉包,以为天降美食,莫名其妙赏她一颗。

“不,是有人拿肉包子丢妳。”

狴犴所坐的位置,将发生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身后,出“包”击人的那一位……毛头小子气呼呼地右手权腰,左手捏着另一颗肉包子,打算再发动攻击。

毛头小子目测不过十岁,神情倨傲,虽然衣着缟素,仍能看出布料价高不菲。

他一开口,身分立曝:“不许妳说我娘亲坏话!不许妳胡乱控诉!我娘她不是凶手!”

毛头小子原来便是刘家小少爷,听凤仙说他娘亲……刘大夫人坏且可恶,他按捺不住,站出来捍卫。

第二颗肉包子,又丢了过来。

小毛孩的力道不足为惧,凤仙轻而易举接住了热包子。包子有些烫手,她左右手互换,以防被烫伤,包子香气,逼人津液汹涌。

“狴犴,我可以……”吃吗?她眼睛里全是闪亮光芒。

白馒头不难吃,面皮越嚼越清甜,但手上肉包沉甸甸,重量扎实。

“我等会买给妳。”不要一脸馋相,难看。

毛头小子那双手,不知有没有挖过鼻,用膳前洗过没,他捉来丢人的包子干净不?还是别吃。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妳给我说清楚!凭什么咬定我娘是凶手?!”毛头小子仍是怒气忡忡,说起话来非常辣呛。

“你娘是谁?”凤仙反应迟钝,未能加以联想起来。

“就是妳方才诬蔑的“刘大夫人”!”毛头小阿吼道,双眼红通通,彷佛快哭了。

“她是你娘……”凤仙惊讶掩嘴。

竟被孩子听见……他的亲娘是杀害爹爹的真凶……

“明明官爷已捉走二娘,我爹是二娘杀的,大家都这么说呀!我娘那日根本不在家!”

丙然,毛头小阿说完,哇的一声便哭了,眼泪大颗小颗爬满脸蛋,一旁家奴连声安抚,却被毛头小阿挥开。

凤仙于心不忍,一想到冤枉的小妾,也觉得同情。

“犯错就是错,不能推给别人,你很伤心难过,受冤屈的一方,心中同样有多不甘,她也是会有……替她伤心难过的人在呀!”

“妳还乱讲?!没人被冤屈!爹是二娘杀的!我亲眼看见,爹喝下她端去的茶,就吐血了!妳再敢说一句我娘的不是,我、我、我我跟妳拼命!”

毛头小子涕泪纵横,又突然怒急生威,朝凤仙飞奔过来,迎头就是一撞。

凤仙被撞得踉跄,还没站稳,那毛头孩子像尾巴燃上火药的小牛,鼻腔喷气,吭吭有声。

“这样很危险——”

凤仙勉强站稳,毛头小子的乱拳又来,几个家奴合力也抓不住。

狴犴正要介入,阻止毛头小子抓狂,但他错料了孩子的滑溜,以及捍护挚爱娘亲所爆发的蛮力。

毛头小子本就不高,加上身躯压低,从狴犴掌下窜过,使尽吃女乃力气,狠狠推了凤仙。

这一推,两股力道冲撞,他自己歪踉一大步,凤仙亦被推得往后跌,后腰碰到了雕花木栏。

她本可握紧栏缘,止下倾偏的跌势,但她看见小小的身子,同样撞上另一端围栅,他人矮身子轻,随即翻了过去,往栅外掉……

“小心!狴犴——救他——”

凤仙只来得及大叫,自己也被坠倾的力道拉扯,跌下!

两相权衡,当然救小子,饭馆三楼,人类孩童摔下,不死也去半条命!

凤精不同,能飞、能腾,能翱翔于至高天际,直抵云霄,区区三楼绝无大碍!

狴犴拉住毛头小子,捉着他的衣领拎回廊内,刘家家奴连忙上前,搂抱脸色发白的小家伙,不停抚慰。

砰!

狴犴身后,巨大的撞击声,混杂着木板迸裂。

下方,嘈杂了起来。

人群,瞬间围上。

“有、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呀——”胆小些的姑娘,捂不住惊声尖叫。

“快救人!”

狴犴飞奔到她身影消失的栏边,视线向下。

倾倒的板车,车上好些木桶散得四处都是,软似一块布的身躯动也不动,看起来好渺小,埋没在杂乱之中。

她螓首歪软,四肢绵瘫,长发像泼散的墨。

原本只有黑,逐渐地,鲜艳的脂红,由她脑后濡染开来,和着发的黑……

刺眼。

他以为她死了。

以为躺在那里的,已是一具尸体。

他瞠眸看着,背脊森寒。

凉意袭上了全身,冻得他无法动弹。

直到她猛咳一声,苍白的唇瓣咳出血丝,咳回他的意识,更咳回了他屏息许久,已然闷痛的呼吸!

狴犴直接翻过雕栏,飞腾落下。

她的周遭已经围了太多人,没人敢去搬动她,不知她有没有摔破脑,有没有可能……一扶起她,就见脑浆四溢,大伙只敢等待大夫赶至。

这样的伤,狴犴能治,轻而易举就能助她痊愈。

可他不能在众人面前施术,也不愿她再多痛一刻。

“这位公子,不能动她……她伤得怎样,要大夫看过才知。”

一旁有人见他上前,蹲要抱起她,连忙制止。

狴犴不理,执意要做,他神情很冷,但动作很轻,将她抱进怀里。

掌心所触是大片的血,很多、很多,仍汩然涌出,濡湿了她的发、他的手、他的衣。

“忍忍。”他让她枕在肩上,几乎没多久,湿意已经透过衣裳,直接熨烫了他的胸口。

他轻喃的那两字,分不清是对她的抚慰,或是劝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