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山坡,刚刚她没注意看,现在仔细一瞧,她可以看见自己经过的地方,有一道明显的痕迹,从小路上横过下方的山坡,看起来像颗大石头突兀的滚落,一路往下碾压破坏了经过的草木。
彬者,就只是个笨蛋掉下了马?
小路上没有太多的足迹,但有许多的蹄印,蹄印一路向前,经过她的脚下,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她应该要回家去晒衣服的,他搞不好已经自己爬起来,走回家了。
可是她没办法不下去确定看看,如果那个家伙真的回家那就算了,就怕他还在下面。
从这儿往下看,她看不到什么,有太多的树叶与蕨类挡住了视线,而她清楚就算她叫喊也得不到什么回应,所以她放下了装着湿衣服的篮子,开始往下爬,寻找那个可能掉下去的家伙。
“喂——在这里!我在这里——”
当易家大少爷听到上头的小路上有人经过的声音时,顾不得面子问题,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叫。
但不知是他发出的声音不够大,还是因为那根本不是个人,那人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的往前走。
“嘿!”他慌张了起来,撑起疼痛的身子,喊得更加大声。“来人——”
可当他大喊时,胸口蓦地传来一阵闪电般的剧疼,让他痛得脸色发白,倏地住了口。
几乎在同时,脚步声停了。
他捂着胸口喘气,试图想再发出声音,但偏偏他只要一用力,胸口就痛得像是被人拿刀子猛戳一般,害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急得要命,就在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一瞬,他感到一阵绝望,以为来人就要离开,谁知道却听见那人走回来的声音。
“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躺在原地,试着不牵动胸口的看着上方,发出声音。
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没多久,他听见那个人往下而来的声音,不禁松了口气,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对方都不开口问他在哪里,可他依然因此而放松了下来。
苞着下一刹,他看见了她。
那是个小丫头,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裳,头上绑着布巾,她动作灵巧的在山坡上移动,抓着树干、踏着坚硬的地面,避开有青苔的石头,像是她从小就住在这森林里头。
他愣了一愣,然后她才在一颗大石头上站定,朝四方张望时,认出了她。
是那个豆腐脑袋。
一时间,他有些晕眩。
然后那小丫头抓抓脑袋,转过了身去。
发现她竟然准备要爬回去了,他一惊,忙又忍痛喊道:“嘿!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像是没有听见,只是离开了那颗石头,抓着树干开始往上爬。
可恶,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好死不死,竟然是这个傻瓜发现他?
“这边啦!笨蛋!”
眼见她就要离开,他惊慌了起来,又气又恼,只能奋力朝她扔了颗小石头,结果这个动作只让他痛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他甚至没办法抬头看她有没有被扔到。
他冒着冷汗蜷缩在地上,被胸中的疼痛夺走了呼吸。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可下一刹,他头上的草被拨了开,他张开眼,看见她那张小脸就在眼前。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丫头是个傻瓜,附近的人都知道,她虽然已经十岁了,但反应很迟钝,常常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
“我从马上摔下来了。”他忍痛告诉她,道:“你懂吗?”
她用那双乌溜溜的黑色大眼望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从马上,摔下来。”他缓慢地重复,微恼地说:“我的脚断了。”
她眨了眨眼,然后朝他的脚看去。
败好,她应该是听懂了。
他稍稍松口气,谁知下一刹,她竟伸手握住了他的脚,他吓了一跳,跟着一阵剧痛传来,害他痛出了一身汗。
“你、你这个笨蛋!”
因为吃痛,他猛地坐起来,伸手推她,谁知她非但没被他推倒,只抬起手画了个圆,架住了他的手的同时,竟然反手推了他的肩头,将他推倒在地。
被她这一推,他胸口更痛,喉中一甜,吐了一口血出来,差点又昏了。
瞧他吐血,她惊慌地抽了口气,爬到了他身上,俯身查看他。
他张开眼,只看见她脸上沾着他吐出来的血,大眼满是惊慌。
“你这笨蛋……”他又气又恼地说。
一瞬间,他能看见她那双黑色的大眼,闪过微微的恼怒,但那着恼一闪而逝,她往后退开,抬起手擦去脸上的血,然后低头伸手朝他的胸口伸来,他吓一跳,想说这傻瓜弄他的脚还不够,竟然还想碰他的胸,这样下去,他不被她搞死才怪,他伸手试图要挡她,但一抬手他的胸口就痛得要命,害得他猛地又僵住,而她的小手已经模了上来。
可这一次,她没大力地触碰他,只是轻轻地触碰。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她,只看见她微拧着眉,黑色的瞳眸中,有着担心。
然后下一刹,她站了起来。
“等一下!喂!等等——”
唉怕她会跑走,他张嘴喊她,即便她是傻的,他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但她没有理他,只是从腰后抽出一把镰刀,然后动作迅速地砍下了旁边的树枝。
他吓了一跳,只见她动作俐落且熟练,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堆被她削去的枝叶,修的平整的树枝回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拿丫头已经将手上抱着的树枝扔到地上,解下她的头巾裁成一条条的长布条,然后把那些枝干用长布条绑在一起,当她要靠近他时,他不由得全身紧绷,几乎想要后退。
但她停了下来,瞧着他,然后伸手按着她自己的胸侧,弯着腰,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跟着她把手中的木条假装包在她腰上,然后就直了起来,露出微笑。
蚌然间,他理解过来,她要帮他撑起伤处。
他僵住,一时间,突然觉得很尴尬。
但当她拿着那些被长布条绑在一起的木条再次靠近,他没有再退缩。
确定他没有意见,而且不会揍她,她才继续动作,协助他坐起来,把那拿来支撑的木条包在他腰月复与胸口上。
他呆看着眼前这灵巧的丫头,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丫头是傻的,大家都知道,有人说她之前受风寒时烧坏了脑袋,所以才让她的反应迟钝,总是要比旁人慢上好几拍,通常一句话要说上好几遍,她才会听得懂,有时候一个人还会躺在树林里睡着,睡到都被落叶掩埋起来,他们之前就被她吓过,城里的孩子都常常笑她笨,因为她真的很笨。
她做什么事都慢慢的,受人欺负也不会刻意闪躲,有时被嘲笑了,还会傻傻的跟着笑,而她确实总是要听好几遍,才听得懂大家说的话,所以当人们说她笨时,他也真的以为她很笨,直到现在——
在这之前,他每次看见她,她总是动作慢吞吞的,可是从刚刚到现在,她动作非但没有慢吞吞,反而还万分灵巧,她上下坡像个猴子,那把镰刀好像是她小手的延伸一样,她减缓了他的脚痛,而且现在显然还在帮他胸口断掉的骨头做个支架。
当她把那树枝木条绑在他身上后,她让他靠在树上,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鼓起勇气,张开嘴。
“不要动。”
她说,她的声音沙哑,说的话怪腔怪调的,讲起话来几乎是有点笨拙,像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对。
他一开始没听懂,直到她又说了一遍,然后指指他的胸口,说:“你这里的骨头断了,我去找人来。”
说着,她瞧着他,慢慢的强调:“你不可以动,你懂吗?”
他看着她乌黑灵动的双眼,万分震惊地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傻。
以前他从没真正的看过她,没真的注意她,因为她又笨又胆小,没有人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他也不想。
她家里是卖豆腐的,大家总笑她是个豆腐脑袋,所以才傻傻的,说什么也听不懂,可现在他才知道,她从来就不是傻的。
发现他没有答话,她的眼中浮现担忧,不禁伸手轻触他因为撞到石头而染血的额头。
“你撞倒脑袋了吗?你懂我说什么吗?”她拧着小小的眉头,担心的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问。
见她一副他撞坏脑袋的样子,他着恼的道:“我当然听得懂你说什么,如果我听不懂,也是因为你声音太奇怪了。”
一瞬间,她眼里闪过受伤的表情。
他胸口忽然一紧,莫名的闷,他不该这么说,他以为她不会听懂,但她这次偏偏就听懂了。
但她没有生气,只是垂着眼,站了起来。
他不安地看着那一直低垂视线的丫头,不知怎地,他突然发现,从她刚刚发现他之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直接直视着他的脸。
她总是闪避着众人的视线,特别是他的,她从来不正眼看他,就像他也很少正眼瞧她一样。
可她方才一直是看着他的,即使离开去砍树,也会不时回头看着他,但她现在却不看他了。
为了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的原因,在那一刹,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这个动作,让他胸口又痛了一下,但已经比刚刚好多了。
她吓了一跳,抬起眼。
她的眼睛又黑又大,水灵灵的,像有星星的黑夜。
奇怪的情绪,梗在喉中,他张嘴几乎就要道歉,但那句话就是吐不出来。
可她却在那一刹,从挂在腰侧的布袋中掏出了一颗馒头,塞到他手中,他呆看着她,那绑着长辫子的丫头却冲着他露出了微笑。
苞着她把镰刀抽出来留给了他,然后转身离开。
他握着那冷冷的馒头,傻傻的看着她的身影,然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喂!喂——”
他叫唤她,但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上爬一下子就消失在树林里。
风徐徐吹拂而过,他有些紧张,几乎想试着爬站起来,但她很坚持他不能动,而且她说她会找人来。
但她是个傻瓜——
不对,她不是傻瓜。
他喘了口气,仰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他听见她爬上了小路,然后开始奔跑,朝着正确的方向跑去。
是的,她不是傻瓜。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傻,他想她其实不是傻,她只是……只是有点奇怪……
他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了,她会找到人的,应该会。
至少现在有人知道他受伤了,而且她给了他一个馒头,思及此,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冷馒头。
家里的厨师,每餐都会变换新花样,他早就忘了上一回吃馒头是什么时候。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的关系,这个馒头,闻起来有点香。
他将馒头凑到嘴边,试探性的咬了一口,一开始,他只是想说吃一口看看,结果这馒头又甜又香,他不知不觉间就将它吃个精光。
吃完馒头,他放松了下来。
那丫头真是奇怪,他想着,他一直以为她是傻瓜,谁知道她竟然动作那么灵活,而且她竟然推倒他了。
虽然他受了伤,但她个头那么小一只,怎么能推得倒他?而且那动作超顺手的,像是没施什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