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冬日的太阳晒得人们暖呼呼的,寒流刚过,这样的天气让裹着大衣的路人很舒服。
黎慕华和方蔚平自在地走在巷子里,偶尔低声交谈、偶尔看一眼手机,他们在等方蔚允联系。
方蔚允在这附近上提琴课,下课后,他们约好去看车,这将是方蔚允拥有的第一部车子,因为值得纪念,所以要特别慎重。
方蔚平和方蔚允是兄弟,他们的母亲是黎慕华的姑姑,方家三兄弟和黎家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处融洽,感情要好,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弟。
提琴课的老师是方妈透过种种关系帮方蔚允找到的,这位老师毕业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是个音乐鬼才,许多人想聘他为师却苦无门路,但方蔚允运气好,因这位老师是他母亲的高中同学,听说当年还暗恋了母亲许多年。
方蔚允生在商业世家,照理说,不应该浪费时间在音乐上面,不管是他的爷爷女乃女乃或父亲,亦都不愿意他接触音乐,幸好他有母亲鼎力相助及支持,才能持续学习热爱的小提琴。
方蔚平和黎慕华仰着头晒着暖阳,偷得浮生半日间,他们把车子停在巷子外面,两个人在巷弄里缓步走着。
“蔚允和姑丈的相处,有没有好一点?”黎慕华问。
“你说呢?一个是独头蒜、一个是红辣椒,每回碰在一块就呛得很。”方蔚平回答,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前世冤孽,这辈子才会互看不顺眼。
“蔚允是个好孩子。”
“大家都知道,独独我爸看不出来,好几次我妈都想发动革命,一次解决这个问题。”
方蔚平叹气,弟弟对经营公司真的完全没有兴趣,待在办公室里也只是装模作样装装样子,与其让他这样浪费生命,不如让他去做乐意的事。
“姑姑想发动什么革命?”
“资助蔚允离开家里,让他专心朝音乐之路发展。”
“会成功吗?”
“机率不大,因为她上头还有对专制的公婆。”
“姑姑很不容易。”黎慕华点点头,颇有感触。
“没错,我妈是全世界最能干、最伟大的女性,我们兄弟这辈子想结婚,恐怕是高难度工程,因为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方蔚平骄傲地说着,恰有几分真。
“你们兄弟有恋母情结?”黎慕华嗤笑。
“应该有,而且还挺严重。”
两人正愉快地聊着家务事,霍地一声怒斥爆出,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望向声音出处。
不多久,一道搭在老旧透天屋旁的铁制楼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方蔚平的好奇心盛,向前走近几步,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赤着脚飞快地从上往下窜。
女孩的个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此时她穿着短裤,两条雪白的腿迅速在楼梯间奔跑,她跑得飞快,好几次,他们都担心她不慎摔下来。
她的运动神经不错,但很显然的,追在她后面的母亲体力也不坏,她一面追,还能一面破口大骂,并且在短时间内就从四楼追了下来。
“妈……我不敢了啦!”女孩声声求饶。
“死丫头,你给我停下来。”
女孩的母亲在二楼大喊,建筑物的高度不同,方蔚平和她的距离够近了,可以将她的眉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母亲不只年轻,还相当漂亮,如果身上穿的不是菜市场里一件一百块的花花衣和明显是孩子学校发配的体育裤;如果她的头发不是用橡皮圈随意绑起来,而脚上穿的不是夹脚拖,还真会令人误以为她的职业是模特儿。
“你不打我,我才停。”匆促间,那女儿顶上一句。
“好,有种你就不要停,等我追到你,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妈……饶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吗?”
追逐间,她们已经来到地平面上,这让方蔚平悄悄地松口气,至少他不必再担心她们俩双双从楼梯间滚下来。
没两三下,那女儿已被母亲逮住,赶紧大声解释,“是女乃女乃啦,女乃女乃说她吃不下,才把饭让给我。”
“讲几百次了你都听不懂啊?女乃女乃是心疼你吃不饱,才会骗你说吃不下,你有没有脑袋,你把饭全吃光,要女乃女乃活活饿死啊!”母亲越说越气,月兑下夹脚拖当武器,向女儿发出连续攻击。
“没有嘛,我想饭摆着会发霉。”她一歪,躲掉母亲的强力攻势。
“所以就装进肚子里比较保险?发你的大头霉……”
母亲讲到大头,拖鞋就敲上她的大头,幸好她眼捷手快,躲掉致命一击,但还来不及为胜利喝采时,母亲又撂下一句,“你的胃是什么做的?那么会吃,你是薛仁贵投胎转世哦,我们家都快被你吃垮了。”
话出口的同时,母亲手中拖鞋一个疾扔,朝她的肚子方向掷出,!这回她被打得正着,痛痛痛痛痛痛……她快速搓揉着自己的月复部,也没忘记继续逃命。
“妈,手下留情!”
“叫我手下留情,你嘴下怎么不留情?”
女孩被追得没处逃了,发现一个好看男人站在路边,一个飞身,跃过矮篱笆,想也不想就躲到方蔚平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打死不放。
“英雄救我!赶快帮我打妇幼保护专线……”
“英雄?你叫玉皇大帝也没用。”母亲以略逊的速度抢到方蔚平面前。
方才听见这场打骂,方蔚平已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女孩不是叛逆、不是吸毒,也不是功课不行或贪玩,纯粹是因为太饥饿,把女乃女乃的食物给吃进肚子里,才招来母亲的怒气。看着女孩瘦巴巴的四肢和躯体,他有一点点不忍心。
“我去赚钱嘛,我赚来还你不就得了。”
女孩从方蔚平背后探出头,而母亲用打地鼠的精神,配合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鞋又往她的额头打。
可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灯,头一缩,缩回方蔚平这人体肉盾后面,因此在响亮的拍打声过后,那个鞋印,清晰地印在他的黑色衬衫上。
然而那母亲似乎在气头上,毫无所觉,仍持续对着方蔚平的背后使出连环攻击。“你赚?你这么会吃,怎么赚?”
“我有做代工。”女孩拉着方蔚平团团转,他一面躲避猛烈的拖鞋攻势,一面望着眼前的太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卷入人家的家庭纷争。
“赚一百吃三百,多出的两百块要叫谁倒贴?”
女孩的母亲一个快步,绕到方蔚平背后,手臂使劲,手中的拖鞋拍向女孩后背,女孩的背部受力,往前一摔,前胸贴上方蔚平的后背,幸好她发育不全,不然方蔚平当场会流下两行春心荡漾的鼻血。
女孩揉揉胸口,在母亲下一波攻击未到之前,又飞快绕到方蔚平身前,但她揪着他衣服的手没放,后面的衣摆被她粗鲁地拽到了前面,昂贵的名牌衬衫顿时皱成客家福菜。
“那……我去选莲雾小姐、葡萄小姐、西瓜小姐……”女儿隔着方蔚平,对母亲喊话。
“你长这样,选田鼠小姐、牛蛙小姐、黑鲔鱼小姐还比较有谱。”她每喊一次小姐,拖鞋就出动一回,但连续三次女儿都躲掉了。
母亲越是打不到就越火大,眼底冒出熊熊烈火,用力吸气,高举拖鞋,瞠大的双眼里写了八个字——贪吃之仇不共戴天。
女孩有这么差吗?匆忙中,方蔚平看一眼身前的女孩,个头是小了点,三围……算了,但她五官是漂亮的,至少在美貌上遗传到母亲。
“我哪有丑,女乃女乃说我长得像女圭女圭。”女孩踮起脚尖,望向母亲,说出方蔚平的心声。
“女圭女圭,是泰迪熊还是无敌铁金刚?”
“啊不然我去卖身,看看男人的眼光有没有和妈妈一样。”女孩禁不起母亲一激,自暴自弃的顶嘴。
“卖掉你一身皮肉,还填不饱你的肚子。”
这母亲的妙答把方蔚平的礼貌踢进外层空间,他噗哧一声笑出来。
听见笑声女孩转头瞪他,一眼,单单只是一眼,但这一眼让她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
她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脸色惨白,微张嘴,好像有武林高手对她施展了隔空点穴,刚刚被打得那么惨她没哭,可现在仿佛储备的泪水全挤到了眼眶。
她脑袋一片空茫,只能盯着方蔚平喃喃呼唤,“三爷……”
她的泪水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滴、一颗、一串……
方蔚平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用“泪流成河”这种夸张的形容词,下意识地,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她拭去泪水。
下一秒,她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又哭又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了那么多、那么多年,找得快要放弃……呜,你让我找得好苦……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这许多年来,费尽多少心力,却始终未曾找到晴儿和惠熙,因此她以为孟婆说谎,哪有什么前世缘、今生清,哪有什么恩偿怨消才会断了牵系,她甚至恶意怀疑,根本是孟婆汤缺货,孟婆才没强逼自己喝下它。
所幸孟婆没骗她,原来是真的,终是让她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三爷。
接下来,她只要拚命找、拚命找,找到她的小姐,促成他们两人的姻缘,那股罪恶感、那一身的罪孽,就会随之冰消瓦解……
女孩莫名其妙的话惹得方蔚平一头雾水,她为何要找他?他分明没有见过她。
方蔚平正想好好问个清楚,不料一个骨肉撞击声打断他的思绪,那母亲的手巴上了女孩的脑后,力气之大,连他看了都痛。
“什么叫作‘终于找到你了’,说!他是谁,你们有什么奸情?”
自尊、面子全被扫光了啦,梁雨亲气急败坏,偏偏脑子又因为认出三爷的惊喜而震成一团浆糊,向来伶俐的口齿失灵。
“快讲,你和我们家雨亲是什么关系?”见女儿发傻,梁妈妈又一把拽住方蔚平的领带,把他整个人往前拉近。
关系?他猛摇头,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对不起,我只是路人甲,什么关系都没有。”
“真的只是路人甲?”
“我发誓。”他举五指朝天。
“所以是我女儿脑袋不清,吃饱发花痴?”
“理论上……应该是。”他不应该落井下石的,但他想这个母亲气势虽然很吓人,不过虎毒不食子,她应该不会把女儿生吞活剥才是。
“既然如此,那你打算萍水相逢,互道一声珍重再见,还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两手叉腰,态度摆明——有胆你就给我拔刀试试看。
方蔚平看一眼拚命对自己摇头的梁雨亲,再看看把两只拖鞋当成大刀,将鞋底磨得霍霍作响的梁妈妈,他摊摊手,“我没有刀子。”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快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梁妈妈的语气很温柔,但眼底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方蔚平想也不想,往左边退开一步,同时对梁雨亲投去一眼抱歉——对不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肉盾牌消失,母亲的眼神一寸寸凌迟梁雨亲,虽然没说话,但她知道母亲正准备将她千刀万剐,她尖叫一声,一转身,求生本能让她松开那件质料很不错的衬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往楼梯处奔跑,压根忘记留名、留姓、留住址,忘记这个三爷是她花了很多时间才等到。
“女乃女乃,救命,妈要杀人了!”她扯开喉咙大叫。
“没错,我今天就要好好清理门户。”梁妈妈追着女儿上楼梯。
“救命……手下留情。”梁雨亲边逃,还伸手一扯,把房东太太晾在阳台上的手帕给拉下来,高举起猛力摇晃,向母亲投降。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梁妈妈哼一声,往上追三步。
“我知道了、我会了、我懂了,以后我会少吃一点。”她丢掉手帕,飞快往上飞奔。
“口说无凭。”梁妈妈继续逼近。
“我愿意立约为证。”逃不了了,她只好妥协。
“行,写满一千字的血书,我就饶你不死……”
“好,我立约、我写血书,我发誓不和妈你争夺武林盟主。”
“这种事不必立约,想和我争武林盟主,下辈子再说。”
就这样,两个母女像风一样出现,又像风一样骤然而去,方蔚平和黎慕华远远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俊不住放声大笑。
“竟然有这么宝的母女。”方蔚平说。
“不知道她们回家后会不会闹出轰动社会的命案。”黎慕华掏出手机,考虑要不要当一次英雄。
“应该不会。”方蔚平讲得很笃定。
“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发生命案的话,她妈妈手里拿的不应该是拖鞋,而是菜刀。”
方蔚平的话惹得黎慕华发笑。
这时方蔚允从提琴老师家出来,看到表哥笑得乱七八糟,而大哥的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两个乱七八糟加起来应该是……
“表哥又和女朋友分手了?”方蔚允推估。
大哥方蔚平洁身自爱,一定不是他,而表哥黎慕华交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呛,肯定是人家追杀过来,而大哥好意当挡箭牌,才会跟着遭殃。
不过这次状况还算不错,上次那个女的更凶,狠狠海扁了表哥一顿才肯分手。当时他问黎慕华为什么不躲,表哥笑笑说,等女方怒气发泄够了,就不会再来闹。
真是种诡异的分手态度。
“哪是,你是怎么联想的?”方蔚平一手攀上弟弟的肩膀,奇怪的问。
“表哥很爱交那种开朗活泼、聪明大方的女孩子,但是往往交往不到三个月,就说感觉不对,我是不明白表哥想要什么感觉啦,不过表哥挑的那种女生,和温婉搭不上边,距离温柔更是天差地远,才会每次分手都闹得轰轰烈烈。表哥,你想不想换个类型交往看看?”
“又不是吃饭,厌烦了中菜就吃西餐。”黎慕华瞅他一眼。
“慕易表哥不就是典型的中菜西餐混合吃。”
“不,他已经发展出更高竿的模式了。”方蔚平笑着阴损二表哥两句。
“什么模式?”
“他不仅中菜西吃、西菜中吃,还能把义大利菜改成满汉大餐。”
方蔚允听得大笑,“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为什么舅妈每个月都要去染发。”
黎慕华接话,“没错,我妈常说自己的命比姑姑苦很多。”
“谁让我们三兄弟都守身如玉。”
“真不晓得你们是在为谁守?”黎慕华不同意地撇了撇嘴。
“哥,不是表哥分手,你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他转开话题,指指方蔚平身上的咸菜干。
“因为我刚刚碰到一对母女。”
“母女?不会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哥想大小通吃?”
“关掉你的有色思想,她们只是在我面前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方蔚平弹了他额头一记爆栗。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黎慕华忍不住再度发笑。
“快讲来听听,好像很有趣?”方蔚允催促。
“是很有趣啊。”
方蔚平和黎慕华把方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听得方蔚允眉开眼笑,要是早几分钟离开老师家就好了,那么他也能见识见识那对武林母女。
衰,真的很衰,她又不像漂亮的妹妹,不过长得普普通通、随随便便而已,怎么会让黑道大哥给看上?
梁雨亲苦着脸,想试着好好跟眼前这些黑道大叔们讲道理,可是他们比较习惯用拳脚讲话、不习惯用发声系统沟通,因此不到几分钟,她就被推出KTV包厢,团团困在墙边。
她吓死了,紧咬双唇,一语不发,害怕得全身发抖,紧闭的两片唇瓣抖得很凶,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在KTV里中风,她肯定会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梁雨亲怕到快死掉,但经验教会她,示弱只会让对方更嚣张,当初她爸因帮人作保,惨遭连累,结果流氓追到家里来,全家人跪在对方脚下磕头求饶,可对方有没有饶过她们全家?并没有,反而逼得她老爸、老妈差点跳楼。
所以这时候,她即使再怕都要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模样,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手中还有筹码。
两个高大的黑衣男围着她,肥胖的那个单手扣住她的脖子,迫得她的头不得不上仰六十度,与他对视。
“臭婊子,都来这里上班了,还装什么清高?”说完,他的手往上一提,害梁雨亲不得不踮起脚尖,争取呼吸空间。
“我不是公主,我只是送点心饮料的服务生。”她说得很困难,脸部因缺氧涨得通红,但还是努力表达立场。
“我管你是公主还是服务生,我们家老大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他要你唱歌,你就给我乖乖唱;他要你月兑衣服,你就给我月兑,谁让你讲那么多五四三的?”
他老大有恋童癖吗,月兑掉衣服……她的身材有什么可看性?闭上眼睛,梁雨亲倔强的脸庞不肯妥协。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要和我们杠上就对了?”肥胖男呸的吐了口口水。
另一个黑衣人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刀,一面挖着自己脏兮兮的指甲,一面笑说:“强哥,你都快把她掐死了,她怎么说话?”
“不然你厉害,你来处理,没看过这么不识相的女生!”
他松开手,梁雨亲发觉自己的腿软到站不直,但她很有骨气,两手压着胸口拚命喘气,却怎么也不肯瘫缩在地当美人鱼。
争闹间,隔壁包厢的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探出了五颗头颅。
那是方蔚平、方蔚允、方蔚信和他们的表哥黎慕华、黎慕易。
今天是方蔚平的生日,老三方蔚信做了个烂决定,竟挑了间出入份子复杂、是非很多的KTV帮他庆生,发现苗头不对,他们马上决定撤退,没想到走道上却堵了人。
警觉性高的方蔚平连忙把方蔚信推回包厢,让他打电话找KTV的经理过来处理。
方蔚允却没把头缩回去,他好奇地看着梁雨亲,看清楚了她的五官和倔强表情。
她很年轻,稚女敕的脸庞却透着一股早熟气质,此时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宛如凶神恶煞的流氓,纵使明知无路可退,仍然不输掉气势。
勇敢的女孩!方蔚允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赞。
而那瑞士刀男见方蔚允他们没胆来劝阻,便凑近梁雨亲,满面婬笑。
“看你的样子是在室的,对不对?没关系,你年纪小不懂事,哥哥来教你。知不知道里面坐的那个是谁?他是我们年轻英俊、风流潇洒的帮主大哥,如果你跟了他,保证从今天起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干么那么辛苦地端茶送水、拖地刷马桶,把手都弄粗了多不划算。”
他边说边用手指勾起梁雨亲的下巴。
梁雨亲地挥手,打掉他的魔掌,可那瑞士刀男不介意,仍旧笑咪咪地凑近她的脸。梁雨亲垂眉,发现他的大钢牙上面竟镶了一颗亮晶晶的钻石,要是她学过跆拳道……不晓得能不能打断他的牙齿,那颗钻石应该可以卖一、两万块吧?
“怎样,乖乖进去给我们大哥笑一笑,马上他就会让你麻雀变凤凰。”
梁雨亲退后两步,满脸愤怒却不敢多言。
对,她是会吃、爱吃、能吃,但她吞进去的每一口饭都是流汗换来的,麻雀变凤凰?黑道大哥的女人就算凤凰吗,不要污蔑鸟禽类。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嫌我们家大哥配不上你?”
梁雨亲一退、他便逼进,两个人中间再度没有缝隙。
对方越靠越近,近得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臭味,她一咬牙,一步步往方蔚允的包厢方向退去,瑞士刀男则是眉开眼笑地追着她走。
怪了,这女的要腰没腰、要胸没胸,偏偏就是有那么股气质,让人看了心脏怦怦乱跳……难怪大哥一眼相中,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想流口水。
再度逼近两步,他“假公济私”地抓起梁雨亲的手,啧啧两声,“你怎么这么不上道,跟了我们家老大,他不会亏待你。”
“我不要。”梁雨亲厌恶地用力甩掉他的手,转身就跑。
“你教都教不乖,不要、不要,你就没别的台词好讲?”
瑞士刀男轻轻松松追上她,一把抓住梁雨亲的头发,用力一扯,她不自主向后仰倒。
她想放声尖叫,但喉咙被极度的恐惧锁住,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这时,方蔚允再也看不下去,管不了对方手上有没有刀械枪枝,也顾不得拉提琴须保护手指,他鼓起勇气,用力甩开门,直直冲到瑞士刀男面前,使出全身力气,挥拳朝对方的鼻子猛出一击,他虽常被笑是弱鸡,可这一拳竟然让他打中,帅!如果不是情况太危急,他会跳起来欢呼几声。
瑞士刀男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猛然挨那一下打,痛得他下意识松开梁雨亲的头发,方蔚允趁乱飞快拉起她、跑回原先的包厢里。
他们一踏进包厢,黎慕华就立刻推了桌子,并叫其余人坐在桌上,把门给堵上,众人配合得相当好。
安全了……
梁雨亲弯月复喘息,背靠在墙上,全身发抖,整个人越抖越凶,这会儿脚真的软了,她双膝一弯差点跪在地上时,方蔚允及时将她捞住,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不怕,经理马上……”
旁边的方蔚信安慰人的话才说一半,身后的门就被瑞得碰碰响,方蔚允大吃一惊,像被炸弹打到,反射地拉看梁雨亲跳开。
粱雨亲死盯住那扇门,开始猜测门的厚度和这几个大男人能不能把那两只史前巨兽堵在外面?如果档不住,被他们冲进来,自己会不会被捅成马蜂窝。
随着撞门声越来越大,她吓得牙齿打颤、脖子僵硬,两只手在身侧握紧。
见她吓成那样,方蔚允想也不想就抱紧她,并顺了顺她凌乱的长发说:“没事了,不怕,他们进不来的。”
他们不熟,千真万确的不熟,可不晓得怎么回事,方蔚允就是看不得她受欺侮,看不得她眼睛里充塞着恐惧。
他突然有股冲动,想冲出去把外面那两个搞破坏的家伙狠揍一顿,但他是弱鸡,千真万确的弱鸡,所以他才略有动作,就被表哥黎慕华的眼光给打了回来。
“现在不是充英雄的时候。”黎慕华握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道。
“死妹子,不想害别人就给我乖乖出来,不然待会里面的人,一人送一颗子弹……”黑农人一面大吼,一面用身体冲撞门,弄得惊天动地。
方蔚允吞下愤怒,将梁雨亲的头脸压进自己的胸口,两手捂起她的耳朵,好像她不看不听,就不会害怕。
在他怀里,梁雨亲缓缓吐气,这是种怪异状况,她从一个陌生人躲到另一个陌生人怀中,两者都是陌生人,但前一个让她畏怯,后一个却让她倍感安全。
她在方蔚允的怀中自我打气。
不害怕,害怕没有用,她碰过多少事,哪件事光靠害怕就躲得过?她不怕,人生除死无大事,就算死,奈何桥走过、忘川水见识过,还有什么事能吓倒她?
她闭上眼睛在心底碎碎念,可害怕是本能反应,她控制不了全身上下不停的颤票。
方蔚允也发觉了她的反应,于是施加力气、缩紧双臂,牢牢将她圈了密密实实。
仿佛经过一整个世纪,门外传来喝止的声音,经过工作人员交涉,门外的骚动逐渐平息。
结束了?呼……
梁雨亲吞掉硬咽,倔强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脆弱,她低头,双手扣着腰侧,第一百次告诉自己,她不怕。
一个深吸气加上九十度大鞠躬,梁雨亲感激地说:“谢谢你们。”
“你还好吗?”方蔚允弯问,视线与她相对,见她努力撑起坚强,挤出笑脸,倔强的模样让他看得心疼。
“我很好,谢谢。”她抬眉。
然而,当目光接触到方蔚允双眸的瞬间,梁雨亲张口结舌,二度被惊吓。
是他,阅熙,四爷?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力挤压,掐得喘不过气。
怎么会碰上他?她以为自己必须找到三爷和小姐,还清宿愿,而她与阅熙这上辈子不该牵扯的两人,今生应该断得利落干净……可为什么?她不懂,难道新世代、新世纪,所有局势均重新洗牌了?
闭上眼睛,她迅速调整心情,伸手压压胸口。
她说服自己别害怕,反正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的过去断了,早在千百年前便断得干干净净。
没错,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害怕的。
方蔚平望着梁雨亲的表情,直感挫折,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么可以用那种眼光看恩人?不礼貌的女生,难怪黑道大哥会被她气得动脚动手!
梁雨亲直觉退后,像躲阿飘似地转身就想要推开桌子夺门而出,但下一秒,方蔚允用力把她拉回来。
“你耍白痴啊,他们还在外面门方蔚允忍不住对她咆哮,不知死活的笨女人。
梁雨亲低头看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掌,嘶……嘶……她仿佛看见两道闪电,触电了!她直觉抽手,迅速将手藏到背后去。
她讨厌蔚允?黎慕华从她的动作中判定。
怪,蔚允是老中青三代,凡荷尔蒙还有作用的女人都能吸引的,她怎会是那种态度?
「怎么啦,小妹妹,你和我们家蔚允有仇?”黎慕华笑着插进话。
梁雨亲抬眼。这人,有点眼熟。
“不记得我?那上星期三你有没有写满一千字的血书,还是被你妈妈清理门户了?”黎慕华笑容可掬道。
粱雨亲疑惑地凝目望他,难道那天他在场?
她家附近的那条巷子很少人经过,既然他当时在场是不是代表他和三爷……有可能互相认识?这念头闪过。她的眼睛倏地绽放精光。
想当初她可快懊恼死了,骂了自己千百次,当时就算被母亲错认花痴、打成猪头,也应该坚持要到三爷的联络方式才去逃命,才不会好不容易遇上却就那样擦身而过,什么都没留下。
如今能遇见这个男人,是否代表老天再度给她送来机会?!
“请问,你认识当时那个没有江湖道义,对我见死不救的男人吗?”她直觉伸手拉上黎慕华。
这个动作让方蔚允非常、非常、非常不爽快。
明明他们只是初相见,他对她的举动竟然在乎得很,真是太怪了,但他无法、也不想控制自己蛇怪。
大表哥有他帅吗?至少他有年轻的啊,她是瞎子看不到哦,干么对着大表哥流口水,却对他视而不见?
方蔚允脸色骤变,双手横胸,怒视粱雨亲,但她太专注于黎慕华的答案,对于他的恶意眼光丝毫不察。
“什么不讲江湖道义,你那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有没有听过?”方蔚平笑着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
梁雨亲闻声转过头,看见方蔚平,那日的惊喜再度出现。
她痴痴地看着他,看过千次百遍也不厌倦,那感觉就像是省吃俭用、苛扣锚铁,好不容易看见存款簿里出现数字一百万,令人兴奋得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
她相信可以的,自己一定可以完成立下的誓言,一定可以把三爷带到小姐面前,促成两人姻缘……
又发花痴吗?方蔚平不喜欢女人花痴,但凭心论,梁雨亲的花痴眼神并没有让他感到自在。
方蔚平从黎慕华手里拉过她的手,带到其他兄弟面前。
“来,我为你介绍,这是蔚允、蔚信,我的两个弟弟,你已经见过的这位是慕华,我的大表哥,而这是一一表哥慕易。”方蔚平一一向她介绍。
不知道是因为被救而松口气,还是因为悬在心头多日的三爷再度出现,又或者是意料外的阅熙在场……无数的情绪累积,挤压着她的泪腺,泪腺承受不了太大压力,于是她又哭了,当着方蔚平的面。
“你每次看见我就哭,是因为我长得很悲惨,还是你热爱下雨?”方蔚平叹气,第二次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我叫作梁雨亲,你要记住我。”她揉揉眼睛、吸吸鼻涕,把他递来的手帕紧紧攒在掌心里。
“好,我记住了,你叫梁雨亲,不是血书女孩。”方蔚平忍不住想开玩笑,并揉揉她的头发。
梁雨亲硬咽道:“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你的电话是几号,我要怎么样才可以联络到你?”
他们的亲密互动让方蔚允的不爽乘上十倍,啊是怎样?继大表哥之后,连大哥部对这丫头感兴趣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哥哥们竟会看上这黄毛丫头。
方蔚允从鼻子重重哼一声,言语刻薄。“用这种方法钓男人,还真特别。”
梁雨亲选择性忽略他的指控,方蔚平与黎慕华则是相视一眼。蔚允的态度很奇怪,他向来是风流贵公子,从不对女人恶言恶语,可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会对个惊吓过度的小女生挑衅?
“别哭,已经没事了,待会儿我们送你回去。”黎慕华拍拍梁雨亲的肩。
“你在这里工作吗?”方蔚信好奇问。
“我在这里打工。”粱雨亲顺顺头发,努力恢复正常。
她来KTV的第十天就被黑道大哥纠缠上,原本硬着头皮忍着,想忍满一个月,领完薪水立刻走人,没想到会惹出今日之事。
“你看起来很小,成年了吗?”方蔚平燮眉。
粱雨亲点头。“我二十岁了。”
二十?骗人,她那样子看起来明明只有十六、七岁,没胸、没腰,没有半点女人曲线,两条手臂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两只脚更是未成年Size,若她有二十岁,那他就是五十岁。
方蔚允在心底冷笑。
“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出入份子复杂,为什么挑这里打工?”方蔚平又问。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喜欢在这里。”
房东太太天天上门,而她们除了老旧透天屋顶楼加盖的违童建筑,再找不到更便宜的住处,所以她不得不赶紧找份工作,偏偏学历不足……
“有话待会儿再讲,他们好像离开了,我们先走。”黎慕易一直在细听外面动静。
“对,先离开再谈。”
方蔚乎打开门,众人鱼贯走出包厢,方蔚允殿后,他让梁雨亲先行,但她摇头,欠身客气地对方蔚允再说一次谢谢,并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方蔚允没走,怒眼瞪她,口气很冲地说:“难不成,你还想待在这里?”
“对。”她把头压得低低的,目光看向地板。
“你就不怕那些人再来找麻烦?”见她的反应,一个控制不住,他对她大吼。
他是温柔风流的方二少,从没对女人凶过,这个把他当鬼看的女生却让他破了例。
“那也没办法。”她苦笑。
“为什么非留在这里不可?”
她顿了老半天才呐呐回话,“我还要工作几天,才有薪水可拿。
薪水?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疯了她!
阳光男孩气成喷火龙,鼻孔喷出来的不是气体,是熊熊火焰,方蔚允忿忿然扯住她的手腕,真恨不得一拳将她揍扁,但看着她的脸,却下不了手,只好恨恨一把抓住她,将她往外带。
这天,方蔚允虽然对梁雨亲那个脑残女很生气,却也跑到kTV经理那里据理力争,把她该拿的薪水要到手,并阻止了大哥和表哥的好意,亲自送她回去,甚至在送她进家门之前,带她去吃了一顿晚餐。
他肯定是疯了,才会对一个连正眼都不瞧自己的女生这么热络。
这是方蔚允人生的最新经历只用热脸贴女人的冷。
幸好冷也会进行传导作用,被他的热脸贴了老半天后,梁雨亲渐渐敢正视他,偶尔还能同他搭上一两句话,尤其在她干掉一整瓶红酒,脸上浮起些微绯红之后,完全把顾忌丢掉、话匣子打开。
她告诉他,她有一个世界超级好的女乃女乃,还问他,有没有被人真心疼爱过?
方蔚允回答,「有,我妈妈是世界超级好的母亲,她真心疼爱我。”
她又说:“我有一个世界超级凶的妈妈,一天到晚都在家暴我。”
蔚允回答,“我也有一个世界超级凶的爸爸,每天都在精神虐待我。”
她说:“我有一个世界超极美的妹妹,温柔又聪明。”
方蔚允本来想回答,我有一个世界超级帅的哥哥,他不只是聪明而已,还是个了不起的商业奇才。
可话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她哭着跟大哥要电话的模样,一丝丝不明所以的嫉妒浮上胸臆,他改口,“我也有一个世界超级帅的弟弟,他体贴又善良。”
介绍完家人,聊兴趣,聊完兴趣又谈生活琐事,他们讲完了一顿饭,外加一餐消夜,称得上相谈甚欢。
于是,当方蔚允送梁雨亲回到家门口时,两个人用力握手、用力拍对方的肩膀、用力摇灵对方,用力对彼此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好、朋、友。”
可是第二天酒醒后,粱雨亲后悔了,她并不想和方蔚允成为朋友,她想离他远远的,再也不愿涉及情爱,不重复错误,她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女孩,但是……
那个“但是”很长,她连续想了好几天都想不明白,到最后只好大叫一声,算了。
算了,反正他不记得她,就算再见面,也不会怎样。
算了,反正她还是得透过他,才能取得与三爷的联系方法。
算了,反正这又不是那个男、女生拉拉手,就非得搭上关系的时代。
算了,交个朋友比树立敌人更有益身心……
她找出十几个没关系的借口,却没发现自己的心口不一,没发现心底的某个小小角落里,还残存着一丝不明的希冀……